眼见两个少爷剑拔弩张,隐隐又要打起来了,何得昌几乎都快跪在地上了,好生一番劝解。
最终,何承恩跟何二胜强压下心头的火气,但依旧是脸色不善的坐了下来。
最起码,两人没再动手了。
何得昌便语重心长的道:“二少爷,五少爷,如今鬼子就要进镇了,到现在为止,那群小鬼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我们还不得而知,要是咱家在这个时候乱了,那整个春安镇就全乱了。”
“态度?什么态度?”何二胜闻言冷笑道:“小鬼子无非就是来征粮,咱们把粮食按时的交上去,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何承恩听到这话,便立马又拍桌子急道:“咱们凭什么要给小鬼子交粮?那都是乡亲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救命粮,凭什么要交给小鬼子?难道要让小鬼子吃着咱们中国人种的粮,反过头来再去杀咱们中国人吗?
何二胜,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东西,帮着外敌来对付咱们自己的同胞?我真是看不起你!”
何承恩说完就把头扭了过去,再不看何二胜一眼,好像那张鼻青脸肿的面孔,看上一眼就是多大的罪孽似的。
何二胜被何承恩说的脸上一阵青白交替,揉着肿胀的脸颊,强行辩解道:“老五,这是大势!
如今鬼子已经打进了山西,半个中国都沦陷了,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曰本人的势力将会越来越大,我这是顺势而为,好让咱家在这乱世中保全下来!你懂个屁!”
何承恩顿时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目光盯着窗外,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冷然道:“国破家何在?若是人人都抱着你这种思想,任由侵略者欺凌压迫而不反抗,中国哪还有希望所在?
而若是国家都亡了,你觉得,到时候咱还有家吗?”
“到时候?哼!”何二胜显然无法认同何承恩的说法,反驳道:“如果咱们不按照曰本人的意思来的话,别说以后了,连眼下这一关咱都过不了,咱立马就没家了!”
“那也比当曰本人的走狗强!”
何承恩怒道:“就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就为了你的贪生怕死,你就要摇着尾巴去当曰本人的走狗吗?你就要伙同青帮那群杂碎,去把乡亲们往绝路上推吗?你的良心难道就不会痛吗?”
何二胜也火了,猛的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没人去推他们,是他们自己要跟自己过不去!
何承恩,别以为你在外面上了两年新学,满脑子就都是什么抗日救国革命推新的理念,我告诉你,在现实面前,你那幼稚的想法什么都不是!
只有顺着大势走,才能让你活下去,才能让你不被时代的洪水淹没!
只有顺着大势,才能保全咱何家!
你一个被逐出家门的弃子,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何二胜说完,屋内的气氛瞬时一凝,何承恩终于是扭过了头来,但那略显青涩的脸庞,却是挂上了一抹无奈又决然的惨笑。
何二胜并未注意到自己五弟脸上的那抹笑容,还以为何承恩被自己的一番话说的幡然醒悟,回心转意了,正准备换上一副和蔼的面孔,抱歉自己言重了。
可只见何承恩忽然起身,咬着牙齿恶狠狠的盯着何二胜,从齿缝中冷冷的蹦出几个字来。
“何二胜,老子誓死不做亡国奴!这家,不待也罢!”
说罢,何承恩便决然回头,转身绕过老管家何得昌,大步朝外走去。
何得昌察觉到何承恩脸上的神色不对,就要上前去拦他。
可这时,何二胜却又被何承恩的这句话给气到了,重重的一拍桌子,狠狠的道:“别拦他,让他走!”
“二少爷,现在外面那么乱,五少爷要是就这么出去,恐怕会出事啊!”何得昌焦急的道。
何得昌活了一辈子了,作为何家的老管家,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不是何二胜可比的。
何得昌看得出来,何承恩的那个笑容,十分不对劲,好像有点看破了一切,对这世间所有都不再抱希望,一心想要去赴死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何得昌很不安,隐隐觉得五少爷当下的状态十分危险。
然而,何二胜却怒气未消,冷哼,道:“出事?既然他决定离开何家了,不管出什么事,他都得自己扛着!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没人逼他!”
何得昌还想劝解,何二胜却十分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得昌叔,外面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好好在家看着我爹就行了,我走了。”
说完,何二胜便拎着一个装满了大洋的布袋,迈步走出了大堂。
………
镇公所位于春安镇西北方,在早先的时候,这里曾是张家的祠堂。
张姓,曾是春安镇的大姓,当年的春安镇,十户倒有八户是张姓,而且张家祖上曾出过进士,这个祠堂就是在那个时候建起来的,与镇西头的牌楼属于同一个时期的建筑。
后来张家没落,这个祠堂便被稍加改造,当了镇公所。
虽然漫长的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但仍能依稀看出当年鼎盛时期的风光。
镇公所外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颗大榕树,据说就是那位进士老爷种下的,截止到现在,已经有了两百多岁的高龄了,枝桠浓密,异常繁茂,每到盛夏时节,树荫下便围满了纳凉的百姓,即便是在冬季,也常常有大量的人群围聚在这里晒暖闲谈。
可以说,除了集会时外,平日里这个大榕树附近,是春安镇最热闹的地方所在。
然而,今天的榕树下却是异常的冷清,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往日里人群最密集的空地上,陆陆续续的驶来了六辆两侧挂着膏药旗的载重卡车,何佳义带着一群保安团的团丁们,满头大汗的跟在后面,显然是累的不轻。
当车队停下,车门接连打开,柴田一郎从第三辆卡车的副驾驶位上走下,抬头看了看正移到正当空的艳阳,嘴角微微一笑,迈步朝镇公所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