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赵剑虎被一阵由远而近的轰鸣声搅醒了,他侧耳听了听,不像是火车的汽笛声。一路上,每逢两列火车交会,都会拉响汽笛,他已经熟悉了那种声音,火车的汽笛声不是这么个调调。

赵剑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初秋的太阳已将它第一缕阳光送进了他的眸子,借着这柔和的光亮,他瞅见东方微微泛白的天地间有一只蜻蜓一样的东西向他飞来。随着蜻蜓越飞越近,“嗡嗡”声也越来越响,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只蜻蜓已经到了他头顶上空,这回他看清楚了,这不是什么蜻蜓,而是一只“大鸟”,那嗡嗡声正是这只大鸟发出的。

这是一只他从没见过的大鸟,草绿色的身躯笔直而僵硬,不像林子里他见过的鸟雀那样灵动机敏,翅膀也从不上下扇动。更令他奇怪的是,大鸟两侧的翅膀下居然还各贴着一幅鲜红的“膏药”。

“爹,这是啥鸟啊?”

“这……这好像不是鸟……”虎子爹一脸的茫然,显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物件。

赵剑虎悄悄地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火车不知是啥时候已经停了,前面不远就是个站台,站台上挤满了穿黄土布军装的人,一个穿深绿色军服当官模样的人正举着望远镜顺着大鸟消失的方向探查着。站台里正停着一辆火车,不断有当兵的从车上下来。赵剑虎看明白了,这列火车和他们这趟煤车一样,也是赶夜路的,刚到这儿不久。

赵剑虎拽了一下他爹的衣脚,小声说道:“爹,咱们就这儿下吧,不然要被发现了!”他爹思忖了一下:“也好,估计松江差不离儿也快到了!”父子俩偷偷地从两节车厢之间下来,摸到了煤车最后一节车厢,然后一拐,两个身影迅速消失在了薄薄的晨雾中。

出了车站,赵剑虎才意识到这个车站比昨天他上车的那个车站要小多了,整个车站只有一块站牌,那上面写着两个黑色的汉字。

“松——江——” 赵剑虎一字一顿地认着。

“好小子,爹供你读的那小半年私塾还真没白读,”虎子爹使劲儿地拍了一下虎子的头,兴奋得涨红了脸,“这么说你姐就在这个镇里……”一说到女儿,虎子爹眼圈又泛了红,喃喃地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也……也不知道她咋样了!”虎子爹打量车站四周,见对角的街边有个小杂货铺,便拉着虎子去打听女儿的下落。

“掌柜的,掌柜的,掌柜……”虎子爹喊了半天也没见店里有半个人影。倒是旁边插进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嗨!钱老板,别躲了,那是鬼子的侦察机,不会下蛋,再说也早走了……喏,来包大前门!”虎子爹顺着声音一看,一个四十挂零满脸麻子的军人凑了过来:“哎,我说,你快点儿啊,我还赶着回去烧饭呢!”那个被他叫做钱老板的人这才哆哆嗦嗦地从里屋的床底下爬出来:“哦,原来也有不下蛋的鬼子飞机啊。我刚才听街上有人吵吵,说鬼子飞机来了,就赶紧躲起来了,”钱老板顿了顿,皱起眉头说,“怎么,王二麻子,今天又赊账啊?”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白抽你的烟。”说着,那个被叫做王二麻子的军人随手从他脚边的竹篓里拿起一条猪肉,扔给了钱掌柜。钱掌柜接过来,掂了掂,这才拿出一包烟递给麻脸军人。

虎子爹听着听着,心里乐了,因为他听出来了,那麻脸军人操的正是他家乡口音。于是他满脸堆笑地凑了过去:“老总,听你这口音是萍乡莲花镇的吧?”

麻脸军人扭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虎子爹:“可不,你也是……”

“我是莲花镇丰田村的!”

“哦——难怪听起来耳熟,老乡啊,呵呵!”麻脸军人爽朗地笑着。

“老总,我向您打听个人啊,这镇子上有个姓冯的皮货商吗?”

“你说的是冯贵才吧?他生意做得可大了,上海十六铺码头都有他好几个铺子。他也常到咱们镇那一带收兽皮之类的,顺带也做些药材生意。你打听他做什么啊?”

“不瞒您说,咱闺女打小就跟,跟了他做使唤丫鬟啦!”虎子爹不敢实说,在老乡面前他还想给自己留几分面子,“您,您知道他住哪儿嘛?”

“你是说冯贵才啊,他带着一家老小已经走了啊!”

虎子爹眼前一黑:“走?去哪儿啊?”

“听人说是去汉口吧,他这也是没办法,鬼子飞机三天两头往咱这一带窜,不是扫射轰炸,就是侦察,这不,好好母子两,说没就没了,都是昨天那架鬼子飞机惹的祸。”麻脸军人既惋惜又痛恨地指了指大街拐角处的一座小楼。虎子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大街的十字路口边有一座砖木结构的瓦房,瓦房的一角已经被炸塌了,一扇窗框斜倚在碎砖块堆上,像一个孩子悲惨地死在她母亲怀里。

“鬼子?飞机?”虎子和他爹不约而同地看着麻脸军人,一脸疑惑。

“啊,你们打乡里来,都还不知道吧?”麻脸军人一看他们这副好奇的表情,就带着三分热情和三分得意解释起来:“鬼子啊,就是小日本。就在上个月,咱们中国和小日本在上海打起来了。这仗啊,是越打越大,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这不,咱中央军主力都在向上海集结,咱们师都已经跟鬼子接上火啦……”麻脸军人边说边自豪地指了指臂章,那臂章上绣着“11D”几个黑色的字。

“小日本是谁啊?”虎子没等麻脸军人说完,就接着问。

“你问小日本啊,”麻脸军人丝毫不介意被打断,“他是咱中国东北边的一个国家,因为他国家小,人又矮,所以叫他们小日本,就是他妈的胃口大,妄图三个月灭了咱中国。白日做梦,有我们中国军人在,他们就甭想!”麻脸军人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忿忿地骂道,“他奶奶的,武大郎的后代,潘金莲养的,操!”

“那飞机呢?”虎子追着问。

麻脸军人指了指天空:“你们都看到了,刚才从天上飞走的那玩艺儿就叫飞机,可那是小日本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