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的枪声越来越近了。

很快在洼地外缘的小土包上挑出了一面膏药旗,少校从炮弹箱里拿出最后一发炮弹,冲着那面膏药旗轰了过去。

膏药旗在一阵嚎叫中消失了,而紧跟着这面膏药旗的则是几十把明晃晃的刺刀,它们从膏药旗消失的地方不紧不慢地逼了过来,看来,鬼子是想抓活的。

“啪,啪……”少校抬手就撂倒了两个跑在最前面的鬼子兵,然后突然转过身,用枪指着虎子,像一头暴怒的雄狮般吼道:“我以一个长官的身份命令你,现在马上就走,不然我一枪崩了你!”

虎子觉得鼻子里有点儿发酸,他默默地收起了照片和那支勃朗宁手枪,向少校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然后转身钻进了树林。

身后传来了驳壳枪清脆而短促的枪声,虎子边跑边数了起来,一下,两下,三下……枪声响了十八下,便再也不响了,连同刚才响的那两下,一共是整整二十下。

二十发子弹一个弹匣打完了。虎子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少校该不会是……

还没等他把该有的和不该有的杂念驱赶掉,一声沉闷的手榴弹的爆炸声便被晚风吹了过来。虎子那颗悬着的心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重重地跌落下来。

夜风中树影婆娑,树叶被风撩得“沙沙”作响,如泣如诉。虎子倚靠在一棵树干上,仰起脸尽量使泪水不淌下来。他感到有些后悔,甚至是自责。如果当时选择不打,绕过敌人的山炮阵地而取道别处过河,那么少校多半儿能活下来,也许还能与他南京的妻子和孩子团圆。但如果这样一来,鬼子的渡河部队就会包抄到中国军队的后方,防线将再一次面临崩溃,又会是一大片国土沦入敌手。

此刻,他刚到松江镇时,火车站边上那幢被鬼子飞机炸塌的小楼又浮现在他眼前,据说一对母子就死在那次空袭中。这是他第一次触摸到这场战争的棱角,如果说这仅仅是个开始,那么在其后的三个月里,他把“国破家亡”这四个字的每一笔画都彻底领悟透了。不错,那对母子确实和他没关系,甚至连少校给他填饱肚的那种白面馍都没给过他,按虎子的逻辑,既然给爹报了仇,那么他的仗就算是已经打完了,那剩下的仗又是为谁打的呢?难道是为千千万万对中国母子不再像那两个母子一样惨死在日军手里而打吗?虎子觉得有些茫然,脑海里又翻腾起来,入伍时征兵站那个营长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来——“家?没有国哪有家啊?”,一时间,“国”和“家”两个字又掺合进来,把他原本已很乱的思绪搅得更乱了。

虎子感到心里很烦,刚想搓搓冰凉的手来取暖,林子里突然传来了几声狗吠,十几支手电筒的光柱晃了过来,他心里一惊:“不好,是鬼子的搜索队。”他看了看背后的大树,树不是很高,但很结实。他往手里哈了口热气,几下便爬到了树上。

“叽里呱啦”的东洋话被狗拽着向这边过来,声音越来越清晰。虎子静静地趴在一个十米多高的树杈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直到这种声音渐渐地模糊起来,最终消失在树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