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鹊的番外——此情可待成追忆
那一年, 那一天,天朗气清,正是出嫁的好日子。
我穿着比鲜血还要瑰丽的大红嫁衣, 做在喜房的床沿, 手心里捏出了汗,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日头太烈了, 反正我的心扑扑直跳, 烧开了火,因为我终于要嫁给中泠师兄。
我的心里是欢喜的,那味道比松子糖还要甜,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久到我都记不得到那年, 许下心愿之时, 我到底多大。
只记得,当时我们都曾年少。
小时候的我, 调皮捣蛋,三天一小祸,五天一大祸,把当时的蜀山闹得鸡飞狗跳,而小喜鹊的外号, 便是由此而来, 自然, 当时也没少受爹爹的责罚, 三天一板子, 五天一鞭子,那是家常便饭。
其实我不过是今天给七师叔端了一杯茶, 昨天给三师哥拿了一碗饭,至于前天,仿佛是替师叔祖理了理他的长胡子。
可爹爹说,七师叔把茶水喷了出来,三师哥把饭吐了出来,而师叔祖索性剃光了他的大白胡子。
爹爹要责罚我,我自是委屈不已,那茶水里,掺着的是好不容易从小师弟那里收集来的童子尿,传说童子尿能延年益寿,我明明是想七师叔长命百岁;那饭里,更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马粪,只因三师哥的身子太虚了,而我听说马粪能强身健体;至于师叔祖,没了那大白胡子,明明是返老还童了。
我纳闷,一派好心,到底何错之有?
然而,即便是我怎么个哭闹、撒娇都改变不了爹爹强硬惩罚我的态度。
哼,大人的世界永远是嘴上一套,行动一套。爹爹口口声声说疼爱我,却舍得把那些狠东西朝我身上招呼。
我嘟着嘴,心里十万个不服。
每每这个时候,中泠师兄总是宛如天神一般地出现,像观音菩萨一样照拂着我。对,我没有用错形容词,世人都以为观音菩萨是个善心的女子,实则鲜少有人知道她是个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大脚男子。
他总是想方设法,用他的身子替我挡去灾祸,把那些责罚朝自己的身上引。
那个时候,中泠师兄英勇无屈,不畏强权的高大形象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个时候,在我小小的心田里,中泠师兄已取代了爹爹占据了第一的宝座。
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盆水迟早是要泼给中泠师兄的。
而渐渐的,我不再惹祸,因为我不舍得看到中泠师兄皮开肉绽,我终于明白打在郎身,痛在妾心的滋味。
我把这般心思藏在心底,总以为中泠师兄的心里也如我一般。
无声胜有声,我们的心底是相通的便好。
可是,这样和谐的气氛,却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改变了。
更确切地说,那个不是人,而是只小狐狸精。
自从她出现后,中泠师兄的看人的眼神变了,不再是那淡淡的,像白开水一样,而加了糖,掺了盐,多了份浓烈。
而这般浓烈,从来只落在那只名为飞飞的小狐狸身上。
其实,如果不是中泠师兄,我也是喜欢飞飞的,她就像那个小时候的我,从未对人设防。她总是说,不会抢走我的中泠师兄。
她这么说,我便绽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即便是心里生出了灰暗。
中泠师兄从来都不说什么,我更心慌。
忍不住约他在无人的山脚下,道出了心里话。
“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妹妹。”在我酝酿了如此之久的表白后,得到的却是如此狗血的答案,中泠师兄,他就用着一贯冷冷的表情,在我的心上生生地剜了一道伤痕。
眼泪毫无防备地落了下来,如开闸的江水,奔涌而下,源源不可断绝,直到天荒地暗,黑眼睛变成了红萝卜。
我当时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变成了红萝卜,那是后来小狐狸如此形容的。
为此,我伤心了很久,谁能理解我那半明媚后面的那半忧伤呢?
我强装笑容,因为我不希望中泠师兄因此而内疚,中泠师兄可以不喜欢我,但却不能阻止我依旧喜欢着他。
所以我一点也不意外自己会为中泠师兄挡下那一剑,爱到深处自无悔,所以我无怨无悔。
“可惜,我……竟没福气……做你的妻子……”
我的“临终遗言”,其实是存了小小私心的,即便是中泠师兄不爱我,我也要让他一辈子惦念着我。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服下了九转续命金丹以后,我在鬼门关兜了一圈便又回来了。
尽管一身武功皆废,尽管身子骨虚弱,尽管叽叽喳喳的小喜鹊成了只不会啼叫的呆木鸟。
但至少,我嫁给了中泠师兄,成了孟夫人。
由于我的身体单薄,即便是我和师兄成了亲,却无法行夫妻之礼,我们同塌而卧,和衣而眠。
“师妹,今天的天气很好,我们出去逛逛吧。”师兄提议道。
自此我出嫁的那一天起,我便没有再出过这间屋子,我不想成为师兄的累赘,我的腿脚不方便,若是要出门,就必须让师兄背着我。
所以,我照例摇了摇头。
但师兄这回却没有放弃,他仿佛看穿了我所想一般,身子一侧,在我眼前变出了一把大轮椅。
木头还是刚刚被打磨了光滑的,显然这轮椅才做成不久。
难怪师兄近两个星期回来得越来越晚,难怪每次触到师兄的手,越来越粗糙,仿佛在一片光滑的平原上长满了野草。
我又一次落下了泪水,这次不是伤心,而是感动。
原来,师兄待我还是好的。
我欣然应允,只记得那天天格外蓝,水格外清。
师兄推着我,从山上来到了山下。
集市里头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我的心里头像住进了一只鸟儿,欢呼雀跃。
这不是我第一次下山,但却是我最开心的一次。
因为我的身边只有一个他。
但是,这样的好心情却没有持续多久。
当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举在我的面前时,我的脸上虽然依旧在微笑,但我的心却已土崩瓦解。
背着师兄,一滴泪水不自然地在脸上滑落。
师兄,冰糖葫芦,从来都是飞飞的最爱,我喜欢的是松子糖。
咬碎了外面的糖衣,包裹在里面的却是苦涩。
师兄,待我到底还是好的,不过也仅仅是好而已。
心自已成灰。
想成全又舍不得放手。
我无法忍受师兄不在我身边的日子。
我依旧面带微笑,日复一日。
师兄,飞飞,但请原谅我心底的一些些小自私。
我自不是王母娘娘,你们也非牛郎织女。
但始终,日薄西山,无可阻挡。
我躺在床头,已然动弹不得。
“中泠师兄,我想去小静湖。”我抓着师兄的手,气息奄奄。
“好,等你好了,我一定带你去。”师兄反握住我的手,连连应承。
“我……我怕是好不了了,怕是有生之年再也去不了小镜湖,就有劳师兄,有劳师兄代我去看看那里的湖光山色……”
烛火摇曳燃尽,我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句话,闭上了眼。
我再也看不清师兄,看不到那个温柔的他,包容的他。
碧落黄泉,天人永隔。
我在山的那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