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对自家爹说话不负责任,很感到无语。就算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也能实施下去,可是,他管不了郑氏的脸色不是。
冬儿还不好说破,只能说道:“不用吧,咱家刚买了院子,不是把积蓄花尽了吗?我常住女学,又不经常回来。大哥要娶亲了,还是先紧着爹娘和大哥的房间布置,才是正理。尤其是大哥的新房,娶媳妇用的,是娘的门面,不能等闲视之。”
杨秀庭摆摆手,说道:“正是你在家呆不了几天,才更要住的舒心。日后去了张家,有主母需要侍候,听说张六爷还有姨娘、通房,那时,就讲不了舒心了。”说着,语气里还有了一些伤感。
说起来,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了。若是没有张家硬是要抬冬儿去他家,凭着杨家现在的家境,冬儿也能嫁个好些的人家,就算不如张家富贵,但那是实实在在的正室,至少不用看正室的脸色。
看着杨秀庭忽然流露出的伤感表情,冬儿早上回来,被郑氏一通索要打击得晦暗的心情,才算有了些暖意。家里除了二黑,还有爹能为她考虑一二。
第二天,冬儿吃过早饭,仍然去找翠英说话。两人说话才一会儿功夫,院子外面隐约传来车马声。
冬儿正帮翠英缠一捆棉线,翠英说道:“听,外面好像有车马进来,一定是来你家的。是不是找你去看院子的?”
“大概是吧。”冬儿估量的也是,又问她:“你真走不开?不去了?”
翠英扁扁嘴,说道:“我哪有你这么命好,随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得在家照看二弟,还有一堆家务活儿等着做。”
冬儿瞪她一眼,说她:“行了,咱们这里,家家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委屈个什么。谁又有多好的命,读书写字也不是个清闲、有趣的事情。我当初费了牛劲,想着你能学几个字,好过什么也不知道。你不是苦哈哈的,直嫌辛苦、无趣吗?”
翠英苦了面孔,嘟着嘴说道:“谁让我爹娘没把我生好,生了个蠢笨性子。我实在是学不会嘛。”一边缠手里的线团,一边说,“你不能拿我们和你比,我娘常说,你家那是上有德行,所以你家才出了你和你二哥两个人尖子。我娘过去给学堂打过杂,说那里的学生们,先生教导着,父母供养着、打骂着,都学不出来几个有出息的孩子。你家二哥和你两个,一个在家里做粗活、一个在街上跑街卖糖豆子,居然能识文断字了。除了祖上显灵,没别的可能。”
冬儿想想,姚婶婶说的,还真不算错,就算不是祖上显灵,那也是别的什么什么的显灵,不然哪会发生自己这样的事情。
王嫂子敲门进来的时候,冬儿两手架着的棉线还剩不多几圈,王嫂子说道:“糖作坊的王管事派车来了,送姑娘去看咱家买的院子。姑娘回去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走吧。”
冬儿举了举手示意她所剩不多,说道:“等一下,还剩不多几圈,缠完了就走。”
翠英忙说道:“不用,不用,你快去吧,别耽误了你的事情。剩下的不多,我慢慢的缠,也很快的。”
王嫂子对门外喊:“巧云,你来替姑娘架着。”
杨家新买的院子离着杨家喜糖铺子不远,院子挺大,侧向开门。
进门是一条能走车、不长的通道,往里转过西厢的墙壁,豁然开朗。入眼就是敞亮的院子,正面是一进两开的三间大正房,带一个小仓房,东西建有两溜厢房,东厢房三间,西厢房两间。正房和厢房建有抄手游廊和檐廊,廊道的雕饰都很简单。
大概有些年没翻修,整个院子、房屋,看起来很有些朴实的沧桑感觉。
院门口有个小伙计迎着,马车进了院子才停下,王嫂子和巧云先下来,冬儿搭着王嫂子的手,踩着脚凳下来。
王管事已经等在院子里,见冬儿下来,忙上前见礼:“姑娘安好。”
冬儿还是过年的时候见过他,那时就被这个王管事隆重的礼节搞得狼狈不堪,这是第二次见面,又是这一套。
冬儿连忙还礼,口称:“王管事可不能这样多礼。我爹和家里的生意没有您帮衬,也不会有今天的好生意,该是我们一家谢您才是。”
王管事笑眯眯的称是。半年没见,杨姑娘看起来比过年时从容、爽朗了很多,做派很是大气。
王管事忙着往里让冬儿,口里还说着:“那是姑娘家里阻着,姑娘不好亲自管事。若是姑娘来管理杨东家的生意,不知比现在好多少倍。”
说的冬儿满脑门的汗。这个王管事,什么话都敢说,杨家的生意里,和杨记酥糖一样出名的就是王管事。凡是打过交道的都说,王管事的管事做派,在府州城不说首屈一指,第二、第三那是跑不了的。现在居然好意思对着自己说这样的话,真是受不了。
冬儿先在院子四周转了一圈,又看了看两溜厢房。各个房间已经清理干净,屋子有点显旧,但是排布很好,房屋墙壁看起来结实稳固,基本没有破败处。看这样子,整个院子和房屋甚至都不用做大的修补,只要重新粉刷、上漆,就能让整幢建筑焕然一新。
外面和厢房都看过,王管事把冬儿让到正屋去坐。房子虽然还没开始修缮,但是正房的堂屋已经简单布置一番,放了简单的家什,供人略作休息还是可以的。
冬儿先在正房的两个跨间看了看,才退回堂屋坐下。
王嫂子让巧云把车上预备的茶水等物拿来,给冬儿和王管事上茶。
几人一番相让,冬儿和王管事、王嫂子分别落座。
王管事问冬儿:“姑娘可看好了哪个房间?若是看好了,姑娘想着怎样的布置,选些什么样的家什物件,咱们也好按照房间尺寸,赶早去定制。”
冬儿摇头说道:“我娘说家里的积蓄不多,十月份还要操办大哥的婚事,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我这里就算了,大概收拾一下,能住就行了。”
王管事和王嫂子对视一眼,不明白怎么姑娘是这个说法。
王管事欠身说道:“费用的事情,姑娘不用担心。而且,杨东家已经吩咐过了,先紧着姑娘的房间拾掇,怎么也要让姑娘在娘家的日子过的舒心。”
若真照着杨秀庭和王管事的意思,先紧着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只怕自己在娘家的日子,会过的更不舒心。
冬儿笑了笑,说道:“还是先紧着我大哥娶亲的新房布置,然后收拾爹娘的房间,我的我的住处,往后放一放。王管事不用想太多,我本来就是在贫寒人家长大,挤了多少年憋屈小屋,有这样宽敞的住处已经很好了,没那么多的讲究。”
王嫂子接到王管事的疑惑眼神,心里明白冬儿不愿意在娘家过于铺张,除了考虑家里的经济情况,顾忌郑氏在一旁虎视眈眈。
可是,依着冬儿现在的身份,她是六爷的人,衣食住行着实不好太过清寒。
王嫂子怎么想也觉得不妥,“那可不行,你如今的行止用度,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关乎六爷的脸面。杨家大爷十月份娶亲,家里要来不少亲朋,你爹娘给你大哥备下的用项开支、婚庆场面,足以撑起你家的场面。你这里不一样,你的用度,撑得是六爷的场面,那可不是一回事。花费方面,你不用管,给六爷长脸面的事情,自有廉伯安排。”
冬儿犹豫片刻,依然坚持道:“话不能这么说,我现在还是杨家的女儿,无论好歹,都是杨家的事情。人家都知道我家的家境,能买下这个院子,已经很长脸,也是亲朋好友们之中最好的住处了,用不着另外的奢侈布置。再有,廉伯出了这个费用,只怕会让家里更多纷争,哪里还有舒心可言。”
王管事也大概知道杨家的事情,听到冬儿说的纷争,倒是有了些犹豫。王嫂子也迟疑着,没开口。
冬儿怕自己不说清楚,由着王管事自己做,整治出来的物件,依然会超出杨家准备的家什。
于是,冬儿开口道:“这样吧,”王管事忙侧耳倾听,“我的房间,就选西厢第一间。床、书桌、柜子各一件,椅子要两把,木料就用老榆木。别的好木料,别说我家亲朋,就是我也看不出来好赖,不用白白浪费材料和心思。”
王管事和王嫂子对视一眼,对冬儿的直言感到好笑。这个小女子,倒是什么也敢说,也不怕被自己这等下人小瞧了去。
王嫂子思量一下,说道:“还有妆台,总要有一个吧?还有炕桌、箱笼等物……”
冬儿摆一摆手,“箱笼可以备两个,以后用得着,别的就算了。我不过临时呆几天,用不着那些东西,要加就加个炕桌好了。再有,房间里的摆设和用品,按照我爹娘屋里的标准置办,能略微差些就更好了。”说着,看了想要说话的王嫂子一眼,“你就是拿来好东西,也留不到我这里,不要费那个事。”
王管事得了六爷的叮嘱,当然愿意冬儿的住处舒适、精美。听冬儿考虑的是东西在不住,就试探道:“那就置办两份好了,给大爷也预备一份,用不了多少银子。”
冬儿摇头:“就算你家银子多,事情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如果是我自己挣来的银子,花用在自家爹娘、甚至兄嫂身上,当然没问题。没有让你家六爷给侧室娘家置家当、娶媳妇的道理。别说做,就是现在说出来,我都觉得臊得慌。”
听着冬儿说的这个话,两个人都不言语了。
王管事心里也认可冬儿的说法。抬进大户做妾室的,若是总想着贪慕主家财物,会让下人们看不上眼。冬儿的这个自重性子,很让他们这些做实事的人看重,六爷大概也是喜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