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的天,乔显云的额头却有些冒汗,这么说,正月过完节,才是杨姨奶奶差事正式开始做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对姨奶奶的说法毫不在意,只管低头做事的王管事,这样子看来,王管事、甚至廉主事,都认同了姨奶奶做事,也就是说,姨奶奶要做的事情,和自己被调到姨奶奶手下,也是得到两位管事人的认可的。
廉主事怎么也胡闹了?把东家的买卖交给一个女子当儿戏?姨奶奶就算再得东家的宠爱,也不过是个女子。他是堂堂男儿,怎能长时间陪着个女子儿戏,这,成何体统?
乔显云觉得自己几乎要哭,他哭丧着脸试探:“不知姨奶奶要小的做什么?姨奶奶给小的说说,小的争取在大年休假这段时间,把姨奶奶安排的差事做完。”
冬儿一笑,这是不愿意在自己手下长干的意思吧。
她说:“我这个事情恐怕要做好长时间,几年、十几年也说不定。”
什么事情需要这么长时间?那他可怎么脱身?乔显云脸色大变。
冬儿也整肃了面容,“你要做的事情,是整理你这几年做辅料房记事的经验,提出流锦行所有染色工坊染色的大致配方。然后领着人试验,把流锦行成品布料的染色配方确定下来。”
乔显云听冬儿说,要做确定配方的事情,本来就大变的脸色,更加精彩,经过不解、吃惊、难以置信,直到最终变成了抗拒和不赞成,却没说话。
冬儿紧盯着乔显云的神色,很满意他表现出来的抵制情绪。流锦行这样的做法,无疑是靠着财力雄厚,抢夺染色匠人的配方。乔显云的抗拒表示他不是一个唯利是图、没有原则的人。
她既然要推广规模化生产,就要把很多人的工作都做通了。其中就包括乔显云,也可以说第一个需要做通思想工作的,就是乔显云。
冬儿问道:“乔记事也可以说说你的想法。”
乔显云犹豫再三,很是挣扎了一番,才咬着牙说道:“杨姨奶奶,染色技艺岂是仅凭试验就能做到的事情?多少人用尽心思,跟在染色师傅身边十几年都学不会。小的觉得您这个事情做不成。而且,染色配方是工坊里师傅们养家糊口的根本……,您这么做……是在断人活路。”
冬儿神情严肃的看了乔显云好半天,直到把乔显云看的如芒在背,才缓缓问道:“乔记事,你觉得染色师傅的染色技艺会世世代代的传下去吗?他的后代一定会把染色配方和染色技艺学会、并世代流传下去,以此为生?”
乔显云张了张嘴,一个“是”字在口中打了几个来回,也没说出口。
说起来,染色技艺、包括很多手艺,哪有世世代代传下去的?总有不肖子孙不屑学习,或者愚钝的无法继承,甚至把配方卖掉,能传三五代就不错了。
冬儿继续问:“你知道工坊里的师傅们,有多少人的技艺是自祖上传承下来的?又有多少人的手艺是师傅们在学徒时、在做活儿的过程中,通过总结经验、不断改进,才得到的好手艺?”
看乔显云没做答,冬儿又问:“又有多少人,就是学了父辈、祖辈的技艺,可是手艺却越来越差,甚至进不了流锦行这样的大买卖,只能接一些乡间、贫民的零活儿,挣些散钱勉强度日的?”
“又有多少人,是想方设法从师傅那里学来的技艺,或者偷来些末流粗糙技艺,凭借他们的灵气加以提升巩固,才达到能进流锦行这样的大买卖里做事的水平?如果我猜得不错,流锦行了大多数师傅,都是自己揣摩、并精进的技艺。而乡间坊间小染坊的师傅们,染色技艺差的那些,倒是承接祖辈手艺的居多。”
王嫂子和妙云静静的侍立在冬儿身后,王管事也放下手里的册子,听冬儿说这些他们都不曾听过,也不曾想过的事情。
冬儿的连连问话,问的乔显云讷讷不能言。
半晌,乔显云才鼓足勇气质问道:“就算杨姨奶奶说的都对,可咱们流锦行这么大的买卖,借势强取工坊师傅们的染色配方,也不太好吧?流锦行的声誉一向都是业界最好的。”
乔显云没说出口的话是:难道张六爷和廉主事就这样,任由一个少见识、只看眼前利益的女子,把流锦行的声誉断送了不成。
冬儿淡然一笑,略微舒缓了房里的气氛,她继续说道:“既然工坊的师傅们,大多、甚至绝大多数人的技艺最终也躲不开流失、退步,为什么咱们流锦行不能掌握他们的这些技艺,再加以精进,得到更好的染色配方,再流传下去。流锦行这样的大工坊,保留配方想必更容易一些。”
“而且,我们也不会白白借用染色师傅那些用来混淆视听的假方子,我们掌握了一个方子,就会补偿给这个师傅们足以安身养老的银子,他们甚至可以用这些银子买些田产养老、留给后代。田产这些实物,不是比染色配方更加实在、靠得住吗?”
“而被你研究出染色配方的师傅,还可以继续留在流锦行的染色工坊做事,仍然按雇工文书的酬劳挣银子,一直到他们不愿意做下去,或者是触犯了流锦行文书上的解雇条款。”
乔显云有些消化不了冬儿说的这些事情,忽晴忽阴的,脸色变换的甚是精彩。
如果流锦行能够试验得到染色配方,却还要给染工买配方的银子,并让染工们继续留在流锦行挣独家手艺的银子,那么,谁还能指责流锦行的做法?
冬儿继续她的劝说工作,她问乔显云:“乔记事,你觉得,如果流锦行给师傅们的补偿银子足以买下一片田地,师傅们甚至可以雇用佃农的时候,他们有多少人还愿意继续留在酷热的染坊里靠力气和手艺吃饭呢?”
冬儿顿了顿,给了乔显云一点儿想想的空间,“只怕就是流锦行想继续雇用,他们都不愿意留下来受罪呢。”
是啊,如果能做一个富裕的田舍翁,谁会选择在潮湿、闷热的染布工坊做事呢?
冬儿给王嫂子使了个眼色,王嫂子带着妙云给她和乔显云换了热茶。
冬儿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端起茶杯,慢慢的品着。说来,王管事给她们预备的茶还真的不错,喝起来满口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