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地走了过去,暗自庆幸着心中的秘密没有被发现。夜晚到此时已经很凉爽了,杰的紫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光芒微现的起伏着。今夜的他好像特别美,太阳般的眼眸里光芒闪动,精美的脸因此也显得更加迷人。萤所特有的魅力在散发着,势不可挡地朝着安吉包围而来。安吉赞叹地欣赏着这个神话般的男子,然而等她发觉气氛不对头时,杰的双手已经握紧了她的肩膀,无法挣脱了。
“安吉,我在祈愿鸟上刻下了你的名字,可以吗?”
“啊?呃……可以吧……想怎么刻都是你的自由……”
“嗯。这么说,你答应了?”
“呃?!答应什么?”
“答应和我在一起……”
说着,杰的脸慢慢近了。那双太阳般的眼睛也越发刺目地映入了安吉的眼帘,刺得她几乎无法睁眼。
“啊!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答应!”
她慌忙地别过头,拼命地挣脱了杰的双手。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破碎的眼神,可来不及细想,安吉定神退到了三米外的安全地带,然后面对着杰,努力地思索起应对之策。
“你……不接受吗?我以为……”
呃……不会是以为整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拒绝你吧。会拒绝你的人的确不多……当然,除了异人以外……
安吉胡乱地瞎想着,然后又猛地回过了神,继续思考起要怎么回答才不会伤到这个一向骄傲的萤。
“嗯……杰,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因为……道尔顿家和贝马法家水火不容呀!呵呵……”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去解决。”
“呃……还有啊!其实……也没什么好为什么的,就是不能,不能而已……”
“……是吗……你不爱我?”
“呃……我……很喜欢你吧,你是很好的朋……”
“可是我爱你。”
“啊?!呃……我……其实你那么受欢迎,想找谁都可以的……”
“我只爱你,只想和你在一起。”
“……”
场面陷入了尴尬的僵持中,安吉突然憎恨起自己的言词口钝来。也就在此时,一道紫光划空而出,拯救了濒临崩溃的安吉。她立即心急火燎地表示威德正在找她了,需要马上过去。虽然这个说法在现在的场景里看起来怎么都很像一个拙劣的借口,但安吉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干涩地笑了两声,然后集中精神,准备马上转移到米榭萝大殿外去。
“你可以拒绝我的理由有很多。除了一个,我不想要听到——威德。”
“啊?”
听到杰的话,安吉微微一怔,继而僵硬地笑了。
“啊……这个刚刚已经说过了,你……”
“我不是说他不允许我们在一起,我指的是……你知道的……神罚之刑。”
“神罚之刑……呵,你想太多了,我没有……”
“他不爱你,更不可能爱你。算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为你放弃什么的!我了解他,即使是作为贝马法家的一员……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安吉。不要做傻事,他不是你的那个人。”
杰静静地说着这些,表情冰冷,而安吉的心也同样陷入了寒冬,就如那夜的冰焰火一般冰冷破碎。她回报给杰一个轻柔的笑容,淡淡说着话,转身消失于夜幕之中。
“我清楚自己的位置,他是我的主人。”
*** *** ***
当安吉到达米榭萝大殿时,里面的学徒几乎都散光了。
一路上,她遇到了几个晚归的学徒,其中不少都是醉的,然后又遇见了带着加布雷的克里玛。克里玛在看到安吉时,一双水晶灯般的眼睛立即放出了异样的光彩,然后慌忙抬起手,指着大殿的里面说:“威德少爷在里面呢!他在里面呢!他喝醉了,克里玛带不动两个人,只能先带加布雷少爷回去,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事,克里玛,由我来就好了,谢谢你,快回去吧。”
她招呼着克里玛快步向殿内走去了。在与他们擦身而过时,安吉注意到加布雷已经只能用烂醉如泥来形容了,真担心威德也是这样,然后借着酒劲狂放一阵魔法,那她就真有得受了。
终于,她赶到了大殿,只是空无一人的殿堂内早已熄灭了灯火,只剩少数壁灯在微弱地闪着光,合着外面的星光月光,将整个恢宏的舞会现场照得朦朦胧胧,很有些梦境般的感觉。她穿过了大厅,最后在靠近后花园的门廊前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而等她靠近时,突如其来的惊艳感不禁令她怔住了。
威德?
此刻,他正背靠石柱,懒洋洋地抬头望向天空,身姿迷人。皎洁的月光轻柔撒下,照得他的侧脸清晰可见。他微眯着眼,嘴角挂着一丝奇妙的笑容,淡淡的,仿佛被月光感染了一般,流露温情无限。今晚的他真的很不一样,一袭典雅的华服将平日里那几许顽劣与不羁一扫而光,只剩下高贵,高贵得像一个贵族,一个真正的贵族,正如他的身份一样——道尔顿家的少爷。
安吉呆看了一会儿,然后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尴尬地干咳两声,几步上前,不过不等她说话,威德先开口了。
“来啦。”
“嗯。你没……”
“怎么这么慢啊……你……爬过来的?”
“啊?”安吉一愣,继而微怒,“喂,我来得已经够快了吧,什么叫爬过来的。你爬给我看看。”
“呵……怎么跟主人说话的?改不了……”
他幽幽地说着,慢慢低下了头。月光中,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责备与不满,一如平常训斥“妖奴”时一样。可是,当如此冷静的威德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她时,一阵酥麻的感觉还是不可阻止地传遍了全身。安吉不自在地动了两下,一面四处乱看着一面心想:这家伙……虽然身上的酒气挺重,不过看神情还是很清醒的嘛,真是……又让我白担心了!
“好了好了……你没事就好,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她说着示意威德出发,可是威德却摆摆手,扭头朝大殿深处走去。
“等……加布雷还没回来……我要……教他弹那首……”
咚!!
“威德!”
刚迈出步子的威德突然重重地摔了下去,光是听那回音都知道该有多疼。意外的安吉大吃一惊,跟着连忙跑了过去,拍着地上的威德问要不要紧。
“喂,喂,你喝醉了呀!”
她终于惊讶地发现了这一事实,因为威德脸上的冷静已经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笑,傻傻的微笑。
“威德!你喝了多少啊!!怎么醉成这样了!”
“谁……谁醉了呀?啊?噢……加布雷,加布雷喝多了……我没有……我很清醒……”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然后又推开安吉,想要自己走。安吉表情夸张地瞪着他,惊叹着眼前的家伙已经醉到连路都走不了了,自己居然没看出来!真不知道是她太没眼力还是威德的伪装力太高。正想着,地上的威德又爬了起来,然后一个重心不稳,他又重重摔倒了。
“威德——!行啦!你别乱动,我送你回去。”
“不!我……要等加布雷……我要教他……唱歌……”
“加布雷都已经走了,你还等什么呀……”
“我要!……教他!……教他……”
“威德……”
最终,安吉还是拗不过威德,只好暂时先稳一稳他。她要求威德坐在原地等她,自己则到大殿里面帮他拿一把提琴过来,随他的心意。只是喝得迷迷糊糊的威德还是时不时的想要自己走,大厅里也因此不时地回响起闷响声。
“威德!叫你别动!就呆那儿!”
“啊!威德!”
“威德!!”
终于,在威德把自己摔碎之前,安吉赶回来了。她又好气又好笑地将提琴递给了地上的威德,然后拉长一张脸,说:“弹吧弹吧……弹完了加布雷也该回去睡觉了。”
“唔……好……《情诗》是首不错的曲子呢……但要加上词才更完美,呵呵呵……有了它……菲尔芮泽就会下决心了吧……加布雷……”
他喃喃地说着,带着一点傻笑,一面拉响了提琴。一阵杂乱的音符过后,悠扬的《情诗》终于慢慢成形——虽然时不时会错几个调,带着一点醉意——安吉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然后靠在威德旁边坐好,期待着欣赏一曲有歌词的《情诗》——而且还是威德唱的——只可惜,前奏响了不久后威德就停下来了。他左顾右盼了一阵子,嘴里念念有词地说:“加布雷……加布雷呢……加布雷?”
“加布雷走啦,早就走啦。怎么说你都不信,真是……”
“哎?加布……雷,走了?”
“是啊,都跟你说了好多遍了……”
“啊……噢……这样啊……那我不弹了。”
“哎?!”
顿时,安吉有了一种想抽他的冲动,她立马绷起了脸,义正词严对他说:“什么——?你说不弹就不弹了?那怎么行!我刚刚那样辛苦地劝你都不听,还让我在那个黑角落里找了好久,浪费体力……不行!继续弹,加布雷不在我在呢,唱给我听。”
“唱给……你听?”威德困惑地盯了她半天,然后笑着摇起头来,“呵呵……不行,不行……那……可不行……这可是《情诗》呢……我只……唱给我的爱人听……不随便唱……其他人……不行……”
就在那一瞬间,安吉僵住了。她清晰地听见胸中的某个东西响了,很清脆,很痛。杰的声音也响起了,那么冰冷,那么残酷。
他不是你的那个人!他不爱你!
沉默,压抑,窒息……最后,安吉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努力动了动的脸,拉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我们走吧。”
“唔……走吗?回去?啊……还好早呢,舞会还没有结束……我……还没玩够……啊!痛……”
威德突然惊乍地叫了一声,在他晕晕乎乎地摆弄提琴时,脸上某个地方被不小心碰到了,像是伤口。安吉顺势看了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威德左下颚附近有块伤痕隐隐可见,似乎是在刚刚那一系列的摔倒中不小心磕出来的。她叹了口气,跟着偷偷召出小E,一面抬起手来抚过威德的伤口,一如往常地为他疗伤。
“别动……别动!”
她低喝一声,并用手握住威德的下巴,不许他再胡来。被定住了的威德终于不挣扎了,渐渐安静下来。他眨着眼睛,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然后扬了扬嘴角,看着安吉温柔地笑了。
“安吉的手……好柔软……那天晚上也是……才发现呢……”
啊……
安吉猛然一颤,像是触电一般缩回了手,默然不语。但威德什么也没注意到,他仍然微笑地看着安吉,嗓音低沉,不紧不慢地继续自言自语。
“唔……那么……五年以后……安吉的手……又要为谁忙碌呢?差不多吧,五年,呵呵……五年后应该嫁人……我家也不是那么冷酷,不会一直……让妖奴孤独终老的……时间一到,会安排……好的安排……”
什……么?
不……
“唔……不过……要找到和你一样的萤不容易呢……不像萤的萤,哈哈……最好你自己找吧……只要不是……仇家里的萤……”
不……
“……比如贝马法家……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所以你还是……不要考虑的好……还有别的选择,更好的选择……”
不……不……
“唔……不过呢,如果你实在喜欢……我还是可以去替你向母亲求情的……为你……”
不……
不!
不!!
“我家里……母亲……”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突然间,安吉大声地喊了起来,声嘶力竭。她声音颤抖、干涩,甚至于都不像是她的声音了。一旁的威德愕然,怔怔地看着她,看着月光中的安吉茫然不知所措。
“安……吉?你……怎么了?”
“没什么……”
“你……哭了?”
“我没有。”
“你哭了……我看见了……看……”
他说着用手指划过了安吉的脸颊,一滴冰冷的液体随即出现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晶莹剔透。
什么?
我哭了吗?
安吉一惊,继而也用手背拭过了脸庞。那些液体是冰冷的,就如同她本人一样,冰冷苍白。心中突然觉得羞耻,却又想发笑。嫁给别人吗?当然……难道,还希望是威德吗?那个道尔顿的贵族少爷、天赋者、未来的大魔法师……究竟在发着怎样的白日梦,一个萤,居然想得到异人的爱?呵……爱上她,然后被剥夺异能、逐出隐都吗?不,这不可能,怎么能让他放弃一切。那些令他魂牵梦绕的梦,魔法师之梦,为之可以付出生命的梦……究竟,还在痴想什么?
已经无法呼吸了……
“安吉?为什么……哭?”
“没有,是我眼睛太热了。我们走吧。”
“安?”
“我走了。”
她说着站了起来,大步离开。这该死的米榭萝大殿,为什么偏偏被施了禁止瞬间转移的魔咒呢?要不然,她一定马上消失在威德面前,再也不要见他。可是还没走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了提琴声,悠扬婉转,正是那首熟悉的歌曲,《情诗》。
威……德?
她迟疑地停下了,发着抖,浑身僵硬。《情诗》的旋律在这个月光明亮的夜里显得那么美,却又那么破碎。它无情地翻动起安吉的记忆,那些有关于威德的幸福的,甜蜜的,惆怅的,痛苦的……记忆。
威德……威德……
终于,琴声停止了。威德放下了提琴,勉强维持着平衡,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安吉。他轻轻地笑着,略带得意,一面对着安吉的背影说:“安……有没有认真练……这首曲子?我说过带你……带你跳舞的……等大家都走了……我们……跳……嘘……不要声张……不能让大家知道呢,你可是妖……”
他走到了安吉跟前,声音也戛然而止了。微光下,安吉的脸庞满是泪水,就像刚从四月里的雨天里走来一样,全被浸湿了。威德迷茫地望着她,目光涣散。他无力地靠在了旁边的石柱上,尽量不让自己倒下去,然后,他又抬起手来,努力想要地拭去那些泪。可是它们太多了,怎么擦也擦不完。面前的少女哭得那么伤心,就像是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她的眉头深锁,悲伤的容颜楚楚动人,晶莹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从她眼睛里面流出来,打湿睫毛,打湿光洁的脸,打湿了她柔嫩的唇……
“安……”
我真丢脸……居然当着他的面哭了,现在还动都动不了……该死……
“安……”
真应该马上消失,马上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安……”
该死的……这眼泪怎么就止不住啊!没完没了的……该死,该死……呜……
嗯……?
忽然间,安吉眼前一黑,仅剩的一点微弱光线也不见了。她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来,想要看看模糊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只撞上了一股酒气,一股热息,还有一息唇间的温暖。
嗯?!!
整个世界,静止了。
安吉呆呆地站在那里,血液凝固,连呼吸都已停止。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鼻息里充满了威德的气息,温热,还有那张唇,那张漂亮的唇,轻轻地贴在她的唇上,有些笨拙,有些发抖。身体上忽然传来一股重力,无法承受,使她整个人就这样眩晕地摔了下去。坚硬的地板把她磕得很痛,而身上还摔着另一个人,压得她好沉重。他在她的耳畔低低地笑,然后昏沉沉地支起自己,看向了身下的她。而当看到那张梨花带雨的容颜时,深邃的眼睛便微微眯了起来,他带着心疼,低沉却有些迷茫地喃喃起来。
“安……别哭……别哭……”
威……德?
威德……
威德……
威德……
刹那间,泪水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汹涌而下,止也止不住。安吉就这样看着那片蔚蓝,美得令人心碎的蔚蓝,任凭眼泪钻入发际,无法动弹。可这不禁让眼前的俊美男子又困惑了。他轻轻皱起了眉,眨了眨眼,茫然又好奇地盯着那双不断涌出泉水的黑曜石,默默不语。然后,他笑了。慢慢闭上迷醉的眼,低下头,印着她的唇吻下去,深深地吻下去……一瞬间,怀里的少女颤抖了起来,就像秋风中的树叶一样,剧烈颤抖。她的嘴唇那么柔软,却又冰凉,衬得他的唇越发的烫。他更为沉醉地笑了起来,将手指穿过她的发际,然后呼吸她的气息,摩挲她的唇,品尝着,就像品尝世间最甜美的点心一般,沉醉不能自拔。耳畔只有呼吸声、心跳声、夏夜的风声,还有男子最为深沉的呢喃。像是来自心灵的呼唤,用最轻柔的耳语声,一遍遍重复那个音节,最美的音节。
“安……”
“安……”
“安……”
威德……
夜,是沉醉的。
然而……
剥夺异能!
神罚之刑!
逐出隐都!!!
“啊!……”
安吉突然惊叫一声,猛地推开了他。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拼命地跑,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可以爱上异人!
不可以爱上异人!
不可以爱上异人!
不可以爱上任何异人!!
“不!不!不!……”
她绝望地奔跑着,喊叫着,脸上的泪被风吹落,又接着不断地流出来。世界是模糊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只有那一抹蔚蓝,深深地凝于她的眼幕中,美丽,澄澈,却又遥不可及,比今夜的月亮更加遥远,虚幻……
一路狂奔着离开了米榭萝大殿,直到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安吉才虚弱地跌倒在地。四周尽是绿色的草地,也不知是到了哪里,但对于这些她都不在意,也不想知道。她哭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是那只粗糙的祈愿鸟。月色下的小木鸟很粗朴,但也有些可爱。它静静地看着安吉,像是在安慰她似的,任由点点泪水滴落在自己身上打湿一片。安吉颤抖着抬起了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刻下了一个名字。
威德.道尔顿。
她轻轻地举起手,用那个简单的咒语将这珍贵小鸟放入天际——漂浮咒,威德所教的——望着一片朦胧中的祈愿鸟,安吉轻声抽泣,然后双手合十地跪在地上,向着月亮虔诚祈祷。
“慕兰德女神……你会祝福我吗?祝福我……和那个人在一起……不伤害他,不夺走他的梦想……可以吗?慕兰德女神……祝福我吧……求你……”
月光下,轻巧的祈愿鸟随风而动,就像一个纯洁的精灵,慢慢飘向月亮。
只是……
它终究还是无法到达,悄然落了下来,落到某个地方……
“威德.道尔顿?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