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银树,华光四溢。
梦幻般的色彩盈满眼帘,飘逸的云气环绕不散,流火飞舞,香气飘散。
到处都是朦胧的,朦胧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一片茫然。
迷朦之中,琴声又传来了。合着叮咚的溪流声和温暖的风,恰如情人间最温柔的呢喃,暖暖地钻进了她的心房里。
那个男子就站在前方,不言不语,轻缓地弹奏曲子。即使一切都是模糊的,可是那双眼眸,那双澄澈如山泉的眼眸却流转星光,依然清晰可辨。
你是谁?我已经见过你好多次了……你是谁?是谁?
怀揣莫名心悸,她好奇地走近了。仰头,抬手,触摸……然后在她碰触到那张脸庞的一刹那,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来不及去看清他的容貌,温暖如泉水一般流进她的掌心,轻柔和缓地慢慢流过臂弯,双肩,传到心底里……
“喂!你在干什么!”
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尖细而冷漠,将她从迷茫混沌的恍惚中一下子唤醒了过来。她茫然无知地怔了片刻,随即发现自己手里抚着的竟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光洁温暖。女人莫名其妙地瞪着她,然后“啪”地一声打开她的手,起身走远了。
“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吧,留点力气等会辩解时用,哼哼……”
辩……解?
她不明白那指的是什么,于是依旧望着女人,神情恍惚。四周是空旷的石板楼面,还有护栏,淡蓝色的天空浮在头顶上,感觉距离近得伸手可及。
这里是……天台?
她无力地猜想着。可是等再一仔细观察后却又发现周围的石壁都干净完好,不像妖奴楼里的墙面那样破损不堪,肮脏古旧,完全的一个下等人群聚集场所。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虚弱地喃喃着,她的声音像是从天际传来的一般,缥缈若无。女人奇怪地回望了她一眼,随后冷哼两声,嘲讽地笑了。
“哟——现在就开始装疯卖傻了?你可是刚刚才跟着我一起飞过来的呀,还来问我这是哪里?哼哼……别装啦,装也没有用。你的身份是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不要以为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混淆视听,瞒天过海,等少爷他们都赶到时就该是你的末日了。好好地准备准备吧,看看呆会儿要怎么样来求情才不至于被马上遣送至索克兰堡,落个千刀万剐的下场,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张狂地大笑着,跟着转过身去,朝护栏外面望去了。安吉默然地看着她,但心里,仍然是迷茫得理不出半点头绪来,混乱而又浑浑噩噩的。她只感觉浑身麻木,心底像被人抽空了一般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没有真实感。耳畔还在回响着刚刚的琴声,还有嗡鸣声。那些尖细悠长的鸣叫声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回荡着,令她那颗昏沉又微微发痛的头越发的迷糊,也越发的想不清楚事情了。
我……我自己来的吗?和这个人一起?
她拼命地集中注意力,想要弄明白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对……我是跟她一起来的,不过不是自愿,而是被她架着来的,拖着飞过来的……
缠于一片光芒之中,就像被翡翠带着那样的,轻盈悬浮着……
噢,是的……这是当然了……她是一个萤呀,我好像在妖奴楼里见过的,只是不怎么熟悉。
可……我怎么会和她在一起的呢?
慢慢的,她开始清醒了。一幕幕场景如走马灯似的倒流着映过眼帘,和那个弹琴男人的身影交互出现,然后串联成片,将过往的回忆全都唤醒了起来,渐渐在脑海中重现清晰。
翼塔,树林,妖奴楼。
对了,她是从一片树林中回到妖奴楼的。
穿过众妖奴们的奇怪目光,一步步走到了房门口,却又发现自己进不了门。茫然地等待着,坐在原地,之后,就遇到这个萤了。她像是发现了珍宝似的兴奋异常,随即飞快地使出束缚咒来将安吉困死了。摩挲着她的妖奴印记,她好像在对主人通报着什么,严肃而神秘。然后,她的脸上出现了肯定的神情,拽起安吉来化为光束,“嗖”的一声钻出妖奴楼,朝着伊哥斯帕的第一高塔翼塔飞去了。
然后,她们就在这里了。
那之前呢?之前又是怎么一回事?
忍着渐渐明晰的头痛,回忆继续翻转起来。
树林……暗道……一间石室。
布满了软滑细长的黑色触角,阴暗潮湿,还有一股淡淡的腥甜之味,像是血,却又只是一些黑色的稀薄汁液。
黑色的……汁液?
想到此时,她这才发现了自己身上的怪异之处,诧异莫名。寒风之中的她分明只穿了一条单裙子,而且不是新年夜里所穿的那身,而是一条夏天时才穿的轻薄长裙,淡淡的蓝色。这条薄长裙原本是能带给人清新淡雅之感的,可如今,却被几分诡异的气息所替代。因为在它的整片前襟和裙摆之上,大片的黑色物质正斑驳地浸染其间,就像是干掉的污血一般丑陋又面目狰狞。
但这不是血吧?
她隐隐地记起来了。这是她扯过那些软滑触角时所染到的黑色液体,湿漉漉的,全都溅到她身上了。如今她开始好奇起那间阴暗石室是做什么用的来了,不过在刚才,她仿佛完全沉迷于脑海中的乐曲声,竟丝毫没有想过自己目前的怪异,发生的事情,只是茫然失神地慢慢走着,就这样一直穿过丛林,走回妖奴楼里,然后跟着一个陌生的萤来到了翼塔,浑浑噩噩的呆在了顶楼上,毫不反抗。
那支曲子,那个男人,到底……
“啊!……”
思索间,一直萦绕脑际的虚幻景象渐渐消失,而乐声,也随之隐去了。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随着幻象消退,她身体的感觉开始迅速变得敏感而清晰了起来。不再只是昏沉和虚弱无力,疼痛像一把利剑一样插在了胸膛里,血淋淋地割着她的心、肺、脾,连呼吸也跟着困难起来,仿佛是被吸进了噩梦的炼狱之中,生不如死。她开始大口地喘气,希望能在空气中多呼入一点生命的气息。然后就在这阵挣扎中,空旷的平台上忽的闪现人影。五个高大的年轻人带着妖奴突然出现,隐约中,还有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紫发飘逸。
杰……
她茫然地望向杰,目光涣散,而杰也定定地望向她,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动弹。只是在恍惚之中安吉似乎看见,在那些飞舞的紫发之后,杰的眼睛里光芒晦暗,那眼神,是破碎的……
杰?
“那么,你捉住她了。”
“啊……准确一点来说,是我的萤捉住了她。辛苦你了,温蒂。”
名叫温蒂的女人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面颊微红,朝着主人欠身还礼了。
“行了,朱利安,你肯定她就是宿主吗?虽然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妖奴而已,可我们现在要做的,却是在触犯道尔顿家的颜面,你……真的能肯定吗?”
“嘿!艾力克,你这是怎么了?居然在为触怒道尔顿而瞻前顾后的。你是在害怕吗?想要放弃?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啊!挫伤道尔顿的气焰,破他的脸面,让全世界都看看他道尔顿家的妖奴是琉璃岛宿主,复仇者的奸细!我看以后他们道尔顿家还要怎么在这个隐都里立足,耀武扬威……”
“给我闭嘴!蠢货,我什么时候说过害怕,说过要放弃了?混蛋……挫败道尔顿,我求之不得!可是你也得给我一个准信啊。总不能说等到动完手了以后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萤而已,那到时候,我的脸面往哪儿搁,道尔顿小子那边要怎么摆平……”
“行了行了……归根结底你还是怕这怕那,完全就是胆小如鼠的懦夫一个。真不知道这几年里伊哥斯帕里的人是怎么你了,竟然会变成了这幅模样……好啦,既然我敢把你们都找来就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的。哼……别的不说,你们就看她那样子,哪里像是一个普通的萤了?根本就和那个死去的哈黎安同出一辙嘛,而且之前两人好像也走得很近?呵呵……有所图谋呀。喏,看到没有?这是哈黎安生前借阅过的一本书,黑皮书。我们就不用探究他为什么要看如此冷僻的一本书了,来看看书里的内容吧,唔……古精灵……啊,这里,十一魇兽。看到了吗?十一魇兽的标志,宿主们都会有的血脉印记。这里……花妖,一朵很别致的花朵图案,呵呵呵……知道吗?我在看这本书以前就已经看到过了,就在……那个人的身上。”
圆润滑腻的说话声在这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数双目光锐利的眼睛齐齐朝安吉看了过来,冰冷森然。安吉颤抖地缩在角落里,然后用力地再次抬起头来,望向他们。艾力克脸上的厌恶表情一如往常,而朱利安,除了得意便是戏谑,就像在看一只被玩弄的猎物一样,兴奋异常。其他几个都是不熟悉的学徒,像是四年级生。而他们的妖奴则戒备地看着安吉,就如以往一般略显畏惧,只是今天的畏惧里面又多了几分敌视。在所有这些表情里面,只有一个人是友善的。可是那个友善的人却又默然不语,带着极度的悲伤、绝望,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
杰……
呵呵。
终究,我们还是对立的……
“好了,那么就开始揭开谜底吧,看看这位漂亮的小姐到底是不是位奇特的‘花妖’呢?呵呵呵……”
朱利安说着已经走近了安吉,而这时有人担心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喂,小心点。听说这个妖奴很厉害的,不要被她伤到了。”
“放心吧,奇科先生。您没看见她的样子吗?根本就虚弱得厉害,不要说伤人,现在连站起来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吧?所以我连束缚魔法都取消了,她真的很无害呀。”
“噢,噢……好,那这样就好,非常好……”
听完了温蒂的解释,塔顶上的紧张气氛明显消除了不少,似乎还慢慢变得轻松了起来。大家都饶有兴致地看着朱利安,想要知道他如何去揭露一个传说中的宿主身份。
“嗨,宝贝,我们又见面了,呵呵呵……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吗?令人印象深刻。你我可都是看清楚了的——你,的确有花妖印记,那一片令人过目难忘的小花,就在你的……啊……呵呵……是等我动手呢还是你自己来?还是赶快承认了吧,你是宿主,拖下去可是对自己很不利的哟。你的那名同伴就是最好证明,以如此惨相死在了伊哥斯帕里,不敌魔法师的强力呀……呵呵呵呵……”
朱利安就这样轻声地低笑了起来,意味深长。而安吉,忽然从她的不住战栗中清醒了过来,一脸骇然。
哈……黎安?
‘安吉,谢谢你陪我走过最后一程。’
‘我不适合做宿主呢……我只想守着我的母亲……妹妹……当一个普通的樵夫……’
‘走……快走……我不想……毁了你……’
‘走啊……走啊……’
‘走!!!’
哈黎安?
死了?
死?
“啊——!!!”
猛然间她像发疯一般地尖叫了起来,同时一下子冲过朱利安,朝着塔顶的楼梯间方向跑去。被撞了个措手不及的朱利安踉跄后退,差点跌倒,不过艾力克的反应倒快,瞬间便用魔法将她死死困住,制于原地了。电光开始噼啪不停地闪遍整个身体,合着她那歇斯底里的悲喊声,听来格外凄厉。而随后,突然的一道紫光闪过,瞬间退去那些电火花,让在场的人又一次的感到茫然错愕了。杰脸色煞白地站在艾力克身后,轻微发抖,他的手中还残留闪烁电光,映在艾力克的那张脸上使怒容更加的狰狞可怕。
“你在干什么……不想活了吗……畜生!”
“啊!!!!”
随着艾力克的手腕挥动,妖奴镯上的一枚指纹清晰明亮,透着血红色的刺目光芒让杰的叫喊更显惊心。大约过了几分钟,地上的紫发男子几乎是不能动弹了。看着被妖奴印记折磨得几近昏厥的杰,艾力克满眼憎恶地继续咒骂着,旁边的朱利安皱眉不语,随后大步朝地上的安吉走去,一把提起她长发来。他冷酷却又颇似好玩地看着那张美丽的脸,久久不语,然后忽而扬起了嘴角,轻轻地笑了。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要让我来动手了?还真是一个倔脾气的道尔顿宿主……好啊,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件美差,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见谅。”
说着,朱利安的手已经伸向了安吉,即使是处于一片模糊之中她也能看到那双微笑的眼睛里面正闪现道道龌龊的光。她本能的想要后退、反抗,可是身体却像灌满了铅一样丝毫无法动弹,而头脑,也开始像之前那样陷入无尽的混沌之中,意识逐渐涣散。
视线是模糊的,身体是冰冷的。
烧了他!烧了他!
她又想起那段话了,在镜湖之畔。
是的……烧了他……为什么不呢?我早就应该烧了他的……现在也……更该……
她开始愤然地祈祷起来,抛开了一切慈悲和不忍,衷心希望着面前之人消亡,就如落入地狱之火一般的焚烧殆尽,万劫不复。只可惜愿望只是愿望,它终究没有惩罚眼前的罪恶之人,也没有让他停下那令人作呕的动作。当几根滚烫的手指触碰到她那冰凉的皮肤时,安吉不可抑止地战栗了,连同她的心一起,带着胸中的剧痛不住地战栗着,抽搐着。
衣领被更低地拉下了,而她,也开始感觉到一股绝望的升起。深邃如死亡的绝望正在蔓延,挣扎,呐喊……
结束了,都结束了……我,会被他们碎尸万段吧……
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眼前的世界。
然而……
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仍然是静静的,就像那个夜晚,下着戈明娅宝石的夜晚里那样,静得令人害怕,令人心碎……
“喂!朱利安,你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你大清早的把我拉过来就是为了……为了……观赏你做这样的事吗?!”
艾力克不耐烦又略带怒气的声音响起了,令安吉也意外地睁开了眼。朦胧之中,面前的金发男子茫然无措,仿佛很是失望于某件事情,糟糕透了。他慌张地低头找着什么,可是视线在扫过好几遍之后还是无法聚焦,一无所获。他开始感到紧张了,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低声道:“呃……或许……更低一点吧。”说着,他犹豫着再次抬起了手来,然后下意识地又往那个地方伸去,但却被艾力克喝住了。
“够了!朱利安!你还要怎么做才会感到丢脸?那只是一个妖奴!”
“噢!闭嘴!我才不像你想的那样瞎胡来呢!我……我是真的看到她有印记的!淡青色!就在那个位置!该死的……该死!怎么会就这样不见了呢?我,我……这不可能!”
他说着再次抓起了安吉,然后漫无目的地拉扯她的双臂查看,一脸的错愕。迷茫之间,虚弱的安吉就这样任他摆弄着,但是她自己也陷入了极大的惊愕之中,看着那双被撩起衣袖的光洁手臂哑然无语。
除了一个暗色的妖奴印记以外,她的身体上没有任何东西。没有,没有,白璧无瑕。
这……怎么会……
“这不可能的,不可能啊……我,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真的!可恶!!!”
在众人质疑的目光里,此刻的朱利安已经抓狂,几近于失控了。他恼羞成怒地甩开安吉的手,停顿几秒,然后又猛然扯过了安吉来,朝着那处精致的地方再次伸出手去,最后一搏……
咝!!!
一声鸣响,朱利安停于原地。
“啊——!!!!”
“朱利安!!!”
伴随朱利安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艾力克失声高喊了起来,面孔扭曲。
“啊?!朱利安!”
“朱利安……”
“朱……”
随着塔顶上忽起的云雾散去,众人都噤声了。空气中有血的气息四处弥漫,还有朱利安的声音在尖厉地回响着,还有,另一个男子的嗓音,低沉,压抑而森然……
“你……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