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小周同志,这位是我们的刘厂长。”陈科长见那位老者开了口,便介绍道。
“哦……是刘厂长啊……您好!”周建华礼貌地与刘厂长打了个招呼,心里就想,面对这么一位“老革命”,我该如何与他交流呢……这位老厂看起来长五十多岁,身板挺直,估计也应该是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队伍、之后做了转业干部的那一类人了。
周建华知道,在这个年代的企事业单位中,有很多这样的部队转业干部。他们当年大多是贫苦农民出身,没读过什么书,十几岁被征入伍经过了解放战争的历练,并在部队的学习班里认了些字学了些文化,他们对革命道理的了解远胜于对经济建设知识的掌握,这类企业领导者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倒也能胜任,但是随着改革开放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变,这些老干部就很难适应新时期的要求了。
这些转业后进入国企做了企业领导者的人,大多是带过兵的,一般都性格固执,思维较保守,习惯用命令和说教的方式与下级和晚辈沟通,在企业里也是喜欢任用那些比较顺从听话的人。
对这样的老革命,一个下级或者是晚辈想反过来“开导教育”他,那是根本行不通的。与这一类的领导最有效的沟通方式,就是尽量在语言和行动上表达出对他的尊重和敬意,让他认为你是个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好兵。然后他才会愿意去听你的话并同情你的需求。
“我是听小陈和我说,你们单位在技术上比较在行。甚至敢买我们有问题的设备,我才过来看看。”刘厂长继续说道:
“本来我也只是想过来旁听一下做个了解,并不打算要说话的。但没想到你们竟然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单位,让我很失望啊!既然这样,你们谈吧,我就不陪你们了!”
刘厂长说着就站起了身转身欲走。
“老厂长请留步!您误会了,请你听我跟您解释!”周建华赶紧站起身来拦住了刘厂长。
“解释什么?你们一块电路板就卖好几百块钱,这还有啥好解释的?”刘厂长依然一副生气的样子。脚步却停了下来,没有了要马上就离开的意思。
“呵呵……老厂长,您请坐下来,消消气,我慢慢和你解释。”周建华陪着笑,用手轻揽着刘厂长的手臂将他劝回到位子上坐了下来,继续说道:
“老厂长。我们是一个专门搞机电设备维修和改造的单位,说白了就是一个靠技术吃饭的,我们可不像你们卖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产品,我们卖的就是技术,一块电路板是要不了多少钱,但是那上面凝聚的都是我们技术人员的心血啊!如果我们的电路板只卖出普通原材料的价钱。那我们也就没必要找那么多高技术人才去搞研究了,直接开个店去卖元器件就好了,您说是不是?”
刘厂长没说什么,但显然在认真地听周建华的话,朱建华便继续说道:
“以前。我们国家就是因为缺少我们这样的技术型企业,所以很多厂家在生产经营中遇到了技术瓶颈。自己解决不了,又得不到技术支持服务,从而影响到了企业的发展,可见一个像我们这样的技术服务型企业对国家经济建设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了。可是技术型企业的运营成本是很高的,需要请许多的高技术人才搞研究,这些人才的工资、奖金、人才的培养成本、为技术开发而购置实验仪器设备等等,都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
“可是我们的研究开发成果,最终就是体现在这么一块电路板上,如果我们卖的价钱低了,收不回研究成本,那我们就没法养活这么一大帮子人,也没钱法购置许多的研究器材,后续的研究就没法继续开展下去了,我们这个企业也就没法生存了,这样一来,许多需要我们提供技术服务的企业在关键时刻就得抓瞎了,这样的结果,对我们国家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损失呀!”
听了周建华的解释,刘厂长的脸色慢慢地缓和了下来,他沉吟了片刻便问道:
“现在的你们有些什么样的技术人才?工程师多吗?”
“我们现在刚刚起步,人才还很少。”周建华回答道:
“现在我们正在努力通过多种方式培养人才,并且正在通过与职业学校和大学科研人员合作的方式共同进行技术研究,有大学教授和他们的研究生参与进来,这些都是高级人才,我们还要为他们提供研究经费、买科研材料和尖端科研设备……唉!这些都是需要投入大笔资金的事……其实,我们也是想通过我们的努力为国家的经济建设做些贡献。”
刘厂长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可能我刚才的话说的有点重了,小周同志不要介意啊——不过,你们这个东西卖的也确实太贵了点嘛……以前也有企业无偿帮助我们搞设备研制的,从来都没有说过要给钱的。现在虽然是改革开放了,但你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吧……”
“有啥办法呢……我们研究成本很高啊……呵呵……”周建华苦笑着回道。
周建华看得出,刘厂长此时应该是已经理解了自己高价卖电路板的道理了,他此时说这个话,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改革开放后,即便是国营企业之间,彼此也越来越注重各自的技术保密了,特别是国家实行了价格双轨制后,国家允许国营企业生产的产品,超出计划生产任务之外的部分可以按照“计划外”的市场价格进行出售,国营企业之间也开始有了争夺市场的竞争关系。
“可是,你们就算把这个电路板设计出来了,我们也不知道你们这个东西到底管不管用,如果和我们那块电路板一样,用上几天就出问题了,那我们岂不是要被你们给折腾死了?”一直沉着脸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的技术科曾科长此时忽然插口说道。
曾科长之前在这里陪周建华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和周建华多谈注塑机的故障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技术科太久,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出问题出在哪,只知道有个三极管老是烧坏,换了就好了,可是用上不久又会烧坏,至于烧坏的原因,却一直没能找出来。这事让他挺郁闷的,加上销售科和厂领导也总是催问这个事,让他不胜其烦。
刚才曾科长回到技术科不久,陈科长又打来电话通知他去了厂长办公室,他才知道会议室里那个姓周的小伙子竟然如此邪门,不仅说要立即买一台有问题隐患的注塑机回去自己修,还夸口说可以帮机床厂摆脱目前的窘境。陈科长当着刘厂长的面告诉他这个事的时候,他感觉特没面子,当场就反对说这个小伙子的话不靠谱,千万别当回事。
但是陈科长却抱怨说,等了一个多月也没个结果,弄得自己现在这么被动,还建议说,这个周姓小伙子的途径也不妨试一试,大家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虽然设备少卖了一千块钱,却可以两条腿走路、双管齐下,又多了一个尽快解决问题的希望。
三个人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刘厂长拍了板,说一千块钱事小,厂子的名声事大,周姓小伙子这条道不管行不行得通,先试试再说,还说要见识见识这个小伙子,了解下他们的单位情况,让曾科长也陪着一起过来做参谋,好在技术问题上把把脉。曾科长没办法,只好随着二人再次来到了会议室,此时他见这个小伙子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提出要卖他的电路板,让他很是不爽,便忍不住提出了质疑。
“呵呵……我们是靠技术吃饭的,没有精钢钻不揽瓷器活。”周建华笑着回答道:
“要不……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把这个电路板做出来后,先免费提供给你们使用两个月,为你们救个急,如果到时候你们自己有解决的办法了,我们就把电路板收回来,分文不取;如果两个月后你们还无法自行解决的话,再付钱买我们的。这样,总可以体现我们的诚意了吧?”
曾科长一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忽然像打了鸡血似的坐直了起来,兴奋而又不敢相信地问道:
“如果两个月后我们还给你,你真的分文不取?”
他心说你这话也太小看我们了吧!难道你就这么有把握认为我们两个月都搞不定?!更可况有了你们的电路板,我们就不能“参考参考”么?
“当然!这个我们到时候可以在合同上注明的!”周建华豪不含糊地回答道。
“那好呀!你们设计好了就拿来给我们试用一下吧,哈哈哈……”曾科长忍不住开心地笑道,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了这个电路板的事,已经好多天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周建华瞥了一眼得意忘形的曾科长,幽幽地补了一句:
“不过呢,我们这个电路板可是保密封装的,你们在还电路板给我们的时候,如果把我们的封装损坏了,那还是要付钱的,这一点,我们也肯定会在合同上注明的。”
听了周建华的这句话,曾科长刚刚雄起的身子,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慢慢地软榻了下去。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