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现场一片沉默。
那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不会因为灵根低劣而受到另眼相待。不会因为修为而受到不平等的待遇,杀人者偿命……以法治国。没有君王和统治阶级。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是谓大同。”1一名修士忽而记起他偶然翻到的一本凡人界书籍上的言语。
身旁之人听罢竟不由点头。
在场众人不乏博览群书,学识高深的人。他们内心深处开始思索,考虑…诚然如萧云溢所言修仙界如今确实有许多的这样的问题。富者愈富,穷者愈穷。奴隶、压迫、残杀屡见不鲜。
“那么这个秩序该由谁来维持?谁又能保证秩序的公正?维持秩序的人会不会成为新的‘君主’成为代替高阶修士的的又一个‘人上人’继而产生新的不平等”一人思索良久,才道。
众人皱眉,点头认可。
随即又有人道:“发动战争,怎么能够成为实现目的的手段?”
即使他之前说的一切都很有道理,修仙界确实存在许多问题。但绝不应该采取这样的手段来达成目的!是了,这才是关键的点。众人猛然一惊,发现方才自己竟然不由顺着萧云溢的思路去思考了。竟然忽略了这一点。这种手段又完全和萧云溢所言的平等秩序是相悖的,他自己都言行不一致,又如何能够建立他理想中的秩序?
“用战争来实现的目的,都是罪恶的。带着淋漓的鲜血,带着洗不干净的肮脏。用这样的非正义手段达成的正义的目的,最终也会变成非正义……变成错误!”
听到这些,萧云溢的神情淡然而平静没有自得或是任何情绪。因为他本就不在意他们的任何反应。反对也好,赞同也罢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他只是看着方恪,他想看看这个由智霄选定的青年会怎么说。……或者说他想要透过方恪,知道那位与他分道扬镳的人到底是如何想。
方恪也沉默了一会儿,他沉默不是因为无法反驳,也不是因为在思索问题。他脑海里有至少有几十篇文章可以洋洋洒洒的说出来反驳萧云溢。他与这个时代所有人的不同在于——如果说这个时代的人都走在一条充满迷雾与未知的路上,他们不知道方向只能摸索着前行。而他面前却是早已有一条经过真理验证的大路。
他知道哪条路是对的,哪条路是错的。
然而,知道这些不过是因为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是以他都有点儿佩服萧云溢了,在这样一个时代他提出了十分超前的思想。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对一个认为牺牲和流血是理所当然的人产生半点的好感。
他也并不想再和萧云溢讨论目的和手段有什么干系之类的。因为他明白,他无法说服萧云溢。
这是一个有着自以为是牺牲精神的空想主义者。而且无论他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冠冕堂皇,也无法掩饰他的野心。但他觉得萧云溢这样理所当然的姿态十分可恨且可笑。
死人是难免的?所以发动战争。牺牲是难免的?是以让太行人为了他的野心抛头颅洒热血。历史的轨迹必然伴随鲜血?所以杀死这些人的他没有错,他们死的理所当然。
多么可笑的强盗逻辑。
所以方恪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看着萧云溢笑了笑,说道:“您连太行那一亩三分地都没有制定出秩序,怎么好意思在这里说要给修仙界制定秩序?谁给您的信心?”
“左丘想要的恐怕是君主制吧?”方恪唇角的笑容十分刺目,至少在萧云溢眼中肯定是有一点的。
而其余人,却是不由颔首。是啊,话说的这么漂亮,为什么你没有把你的这一套先在太行实行?
萧云溢终于微微眯起了眼。
“有一句话,您肯定是没有听过的。己所欲,亦勿施于人。您以为您是在为修仙界好,您有没有问过修仙界的意见?这么多的人,莫非就被你一个人代表了?”方恪笑容渐渐变淡,语气平静的道。
萧云溢面上露出了不悦。他怎么敢如此对他说话?随即他又有些失望,没有听到想要听到的话。在他看来,方恪依旧如此幼稚的像是和人斗嘴的孩子一样说着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废话。
但其实萧云溢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听到什么话吧。
方恪冷冷的嗤笑了一声,随即面无表情的看着萧云溢淡淡道:“但您想听的不是这些吧?即使您无法反驳这些,但您仍旧会冥顽不灵的认为您没有错;认为我说的不过是不着边际的话语;认为我们做的这些不过是无谓的坚持,或者认为众人皆醉唯您独醒。
…
那您想听我说什么?问您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平等?说您所说的那种‘平均’是错误的。或者问您要如何消除‘贫富’和‘强弱’之间的差距?还是说要问您这样的社会制度该如何确立哪些法?这样理想化的世界符合实际吗?能够一蹴而就吗?”
说到这里,方恪道:“哦,或许这些问题您都没有想过。也或许您能够给出您的答案。但您根本就不想要和您不一样的答案。”
萧云溢沉默了,他想要听到的只是赞同的话语吗?
“只是这些和我有关系吗?没有。”方恪极其冷漠的笑了笑,笑的胸口又撕拉撕拉的扯痛,但他只是抹了抹嘴角流出的血液道:“无论您想要建立什么样的秩序,亦或者是怀着怎样的理想。其实和我没有太大干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我也并不想和您讨论这些虚的。也不想再听您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没有意义。
您想要侵占我们守护的这片土地,杀死了我们那么多的同门,残害了许多人这都是是不容分辨的事实。那么这就和我有干系了。那么我会告诉您,每一个昆仑人都会告诉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们会让您和太行付出应当的代价。这就是昆仑的信奉的道理。最简单的道理。”
萧云溢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大言不惭。”萧云溢看着站着摇摇欲坠的方恪,眼底终于浮现了杀机。他抬手,指尖现出了灵力团。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方恪转头很认真的,很仔细的看了叶于时一眼。
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血色,看到叶于时的模样有些模糊。因此,他并没有看清叶于时面上的表情。若是他看到了,或许他会做些什么。
他只是想着即便如此,但叶于时的模样在他心底却是无比清晰。他握住了手中的剑,朝叶于时微微一笑。真的,很不甘心啊。他想和叶于时说句话,但是该说什么呢?他想要跟叶于时说的东西太多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可能说的完?
也因为他只有这一眼的时间,是以他没想到叶于时此时的沉默是不是有些不合理。叶于时向来沉默,但不是这种沉默。
他没想,所以他便转了回去,平淡的递出了一剑。
方恪这一剑出的很自然,他什么都没有想。脑中没有萧云溢,没有想他能不能赢,他会不会死。他只是顺其自然一般的递出了这一剑。
剑势顺风而行,直取萧云溢。他剑尖一点寒芒,看来极平凡,但天空之中竟然有风起云涌之象。
萧云溢微微一怔,他在方恪这一剑之中竟然隐隐约约看见了道意。他竟然已经悟出了属于自己的道?
然而,又能如何?萧云溢的脸上忽而有了一丝怜悯之色。他伸手,指尖一点便是乾坤。剑尖那点寒芒在这一点之下,黯然失色。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方恪和萧云溢又离的太近了。众人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孔渝青扶着萧昌秋,看着方恪的剑。还有方恪身后站着没有动,沉默异常的叶于时。他忽然感到了恐惧,心一下子就仿佛沁入了冰寒的水中。若是方恪死了……将会怎样?孔渝青打了个冷颤,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一道道身影扑向方恪和萧云溢。他们想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然而不过是被合体期修士的气劲之间弹开,被威势镇压。
方恪知晓他这一剑已经是极限了。胸腔里撕拉撕拉的声音他已经听不到了,因为疼痛到早已麻木。他只感觉到手中剑重逾千斤。眼前几乎要由红转黑,全凭意志而已。他与萧云溢离的极近,因此几乎是瞬间两人的剑尖和指尖就碰触到了一起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之中,方恪却感到了一种极致的冷静。而极致的快动作,似乎没能快过方恪的思维。
他忽而想到,若是他死了。叶于时该如何……光是如此想,他就感到某种尖锐的疼痛。师父,洛阳,彤彤…陈褚……昆仑中众人的模样一一在他眼前闪过。
然而,就在剑尖与指尖碰触的这一刻!方恪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跳跃的火焰,血红一般的火焰。这火焰挡在他的身前,火焰当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背影。
一道身影瞬息之间挡在了他和萧云溢之间!
萧云溢略有些诧异的扫了一眼挡在他身前幽幽燃烧的冰流焰,疯狂的火焰连成一片,仿佛要将生命都燃尽一般。就如同叶于时此时眼中的火焰一般,疯狂,冰冷。叶于时竟然在这种时候以一种燃烧自己体内所有灵力的方式,到了出窍中期!
是了,他的境界早已超过了元婴。若想突破也不过是量的累积问题。他此时燃烧血脉中的每一丝生机和灵力,竟然在短短几瞬之间就提升到了出窍中期。果然是千年难得的天才。
叶于时挡在方恪身前,面色苍白如雪,浑身洁净没有一丝血迹因为他的血都被用作了墨。
方恪忽然仿佛感觉到什么,心底涌现一阵巨大的恐慌。他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声音嘶哑的道:“于时…”
叶于时听到了,却没有回头。他只是极平静极冷漠的看着萧云溢。脑中忽而想起那日他说的话。
“那么我愿意为你舍弃千万年的寿命吗?
我愿意。”
轰,冰流焰猛然蹿高十几米将萧云溢和方恪包裹在其中。
天空之中气温骤降,冰寒刺骨。叶于时整个人都仿佛在燃烧,他的眉梢,头发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他在透支自己。他与萧云溢的衣角,都悄悄的染上了霜色。特别是在萧云溢的胸口伤口处,忽然流出了鲜红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