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原始的实物税机制下,偷税漏税这种事根本难以避免又难以纠察,且在封建制度的超高行政成本之下,挨家挨户查账也不过是丢西瓜捡芝麻,耗费诺达的人力物力,不仅收益甚小,还可能引发不必要的负面影响。毕竟收税方式就和地球街头混混收保护费差不多,挨家挨户的敲门,看心情或者店家后台硬不硬,没多有少的‘抢’一点。若是再得到上层的鸡毛令箭,真的可以把工匠区掀个底朝天,而一个陷入停滞状态的工匠区可不是上层愿意见到的。
至于税务记录,缺乏监管之下最大的漏洞项目,永远必然是监守自盗,各种活动经费之下根本就是一笔烂账,推敲两三天勉强能看出每家作坊一年税款的前两位有效数字。
也就是说,从理论上讲,没人指证或诬陷的话,一家作坊比同行少交部分税款并不会引起注意,在讨论补平税账的父子二人不过是在瞎操心。但积累了一辈子的信仰,还有后果的不可承担性,仍旧让父子两人内心惶恐不安,仿佛没交作业的小学生一样。是以才出现这一幕有些滑稽的情况,偷税者妄图以改进税法的方式消弭欠账漏洞。
老伊扎反复斟酌着儿子的计划,心情复杂。面对必然的‘大出血’心痛不已,但有关天堂的念想又让他感到一丝释然,同时也为二儿子的成长感到欣慰,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嗯……等等,这是不是成长的太快了?
“这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老伊扎眯起眼睛,见到二儿子有些躲闪的样子,顿时高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啦,只是吉姆建议我。作为神主的仆人,只留下基本的生活必需即可,剩下的都应该交给神主。而作坊的生意变好,也应该让神主知道,也是一种功业。”顿了顿,阿里巴继续道:“听他的意思,是想死后进入天堂。但我顺着这话琢磨,这是一个好机会。”
老伊扎点点头,并没起什么疑心,却是道出这方案最大的问题所在:“这么闹,同行面前,不好做人啊。”
阿里巴呆愣的眨巴两下眼睛,道:“这有什么,那两家带头降价的作坊也没顾忌我们啊。”
“放屁!”老伊扎低吼道。“稍稍降低价格怎么能与勾结税收牧师……咳咳……总是不一样的。”
察觉到自己语言上的不敬,本想就此打住,但见二儿子仍旧不明白,无奈用一种稍稍出格的说法做解释:“你想想看。这个以新技术为基础的税,不久会扩散至整个工匠区各行各业的带小作坊,然后被滥用,就好像这次的战争税,还有更早之前的空间通道使用费、神恩节街道清理费,十几年前那次战争的战争税。到时候那些作坊主会怎么看我们家?
我们这些作坊之间再怎么闹,也是内部问题,若是牵扯到外人,就不一样了。所以记住,这件事若要办,也只能暗中进行,不可告诉你大哥,让他去出风头,甚至事后还要和作坊主们一起稍稍抗议。
把税账补平就好,其他不要多想。”
最后,老伊扎如此总结道。阿里巴并没有领会到这番说教的真意,出于惯常的顺从,还是点点头。
大方向定下,父子二人又稍稍商量了一下细节,最后决定以写信的方式对工匠区神庙提出谏言,而署名当然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至于笔迹问题当然不用担心,凝构物做个活铅字不要太简单。
正事谈完,老伊扎刚想回去享受‘一树梨花压海棠’,却见儿子又是一副便秘的表情,苦笑一声斥道:“说!”
“这个……有点不好说。”
大概是出于男人的直觉,老伊扎严肃表情,问道:“关于白阳的?”
“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您二孙子和她有些太亲近了,这个……我也不是说不好,但总感觉有点别扭。”
老伊扎眉头微皱,领会了所谓‘别扭’的隐藏含义。二孙子是二儿子的长子,今年才不过八岁。此时看来没什么,但时间会改变一切,工匠区诸多老夫少妻婚姻中最糟糕的结局浮现脑海。十年或二十年之后呢,自己九成是不在人世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奶奶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作坊继承人?再考虑到二儿子的性格,这画面太美,老伊扎不敢想象下去。
“怎么个亲近?还有,这也不是你发现的吧?”
“嗯……也就是拉拉手。”阿里巴对后一个问题支吾几声,还是交了底:“我媳妇托我说的。”
“明白了。我会叮嘱白阳的,这事别与你妈和大嫂说。”老伊扎暗松一口气,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大概是白阳没在意这些,而二儿媳护子心切。但也不能忽视,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心性不定,养成什么‘奇怪的执念’终究是不好的。
当晚,贤者时间里,老伊扎直截了当的与三妻子白阳点明,而后者也瞬间了悟,表示定会注意。老伊扎满意的点点头,又想起另一事,问道:“行商团队内部订立价格契约的事情,你再与我说说。”
价格一事终究是横在心头一把刀,若是能以少年吉姆的机械设计能力为基础,再以技术共享与封锁为正反手,形成一种约束力,将工匠区几个纺织作坊连成一体也并非不可能。如此一来,至少可保家族几十年无忧。
待白阳讲述完毕,再次作为一种考校,老伊扎询问少女对这个目标的看法。但不同于早先的‘招聘’目的,现在只是一个老年人对年轻后辈本能的提问考验而已,大概与逗弄孙辈差不多。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不过可否给我一天时间详细斟酌?”
“给你三天时间好了。”老伊扎微微一笑,“现在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
接下来三天里,父子二人将匿名信反复推敲几遍,确认不会暴露身份后悄无声息的塞进工匠区神庙的捐赠箱。同时老伊扎也拿出自认最高明的演技,趁与几个片区税务牧师‘偶遇’之机,稍稍闲聊,确认自家没有引起怀疑。
忙着忙着便将成立‘纺织作坊价格同盟’的事情忘在脑后,当白阳暗示晚上有事的时候,还纠结了一番如何推掉这次‘公粮’。
“将几个纺织作坊连成一体的计划是个好主意,不过这是一项新规则,初次建立一定要立威。”
“啊……哦,对!”老伊扎拍拍肚子,不想暴露老态,找借口掩饰道:“吃太饱就是犯困,你能再说一遍吗?”
少女白阳微笑不变,柔声重复一遍开头,并继续道:“至于如何立威,行商团队之中便有踢出团和直接处决两种手段。但是很遗憾,在这个神恩城里,我没想到什么有效而可行的办法,让其他作坊主心生畏惧。”
老伊扎不确定这是真话还是略有藏拙,但无所谓,懂得收敛是更好的品质。“以新账房先生的纺织机创新能力为基础,如何?”
少女白阳眨巴两下眼睛,表示不明白。
“先将部分改进方案公布给所有作坊,并言明,不加入联盟者将不会获得下一次技术改进的资料。以此将大家拉上船之后,无缘无故私自降价者,踢出同盟,并再次小小更新一次技术,降低布价,将之挤死。”还有另一个更简单的办法,老伊扎没有说,那便是等新技术税出台之后,暗中举报擅自降价者采用了新技术,课以重税,达到目的还不会招引仇家。
“这……他终究只是个外人,还是没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将这样的计划建立其上,总有点不稳当的感觉。”少女白阳顿了顿,又道:“只是想法的话,与我单独说说没什么,这样牵扯整个作坊的决定,还是要与大家一起商量为好。”
“是啊。”老伊扎点点头,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摸摸少女的头发,说道:“明日晚餐开会就说。倒是那个贫民窟的少年,你有没有什么拉拢的办法?”
“更多的薪水?”
老伊扎摇摇头,“普通人得那么多钱,就是招祸,你这是害他。”
“可他已经是终身仆了啊。”
“招赘吧。”
“啊?”
“看你这样子,当然是从普通人远亲里挑个小姑娘认作孙女了。”老伊扎因少女瞪圆的眼睛而心情大好,玩笑道:“否则二儿媳会跟我拼命的。”
魔法天赋环数,或者说生而便有的神主眷顾,其遗传性是所有家族不得不重视的问题,王国联合如此,这边亦然,与普通人结婚,那是‘自甘堕落’。若老伊扎真将具有魔法天赋的孙女招赘给普通人,即使二儿媳拼命,整个工匠区的舆论也不会站在老伊扎这边。
次日晚饭后,由六人增加至七人的家族核心成员就‘价格同盟’问题开始会议,让老伊扎稍稍欣慰的是大儿子没有直接离开,虽然低头念经也不是什么积极的态度。
一家人很快达成共识:这是个好主意,然后在‘维持同盟的手段’与‘如何彻底笼络吉姆’两个问题上各执一词,并渐渐开始跑题。老伊扎早有预料,只是威严满满的宣布搁置议题,各自回去想想再议,并叮嘱不要说与外人。
按照预计,工匠区神庙增加新技术税之后,才是行动的好时机。那些同行面对压力,必然选择乖乖合作。而若是事先漏了底,难免引人猜疑。
散会后,老伊扎想起大儿子的表现,怀着万一的希冀,决定与其聊聊。若是能劝其稍散‘向教’之心,把更多精力放在家族作坊上,真是死而无憾了。毕竟二儿子体弱,恐怕万一,是活不到自己这个年岁的,到时候家里没个顶梁柱怎么行。
但万万没想到,老伊扎刚走到拐角,却见大儿子提灯从房间出来,样子怎么看怎么鬼祟。若不是对身形熟悉,老伊扎甚至怀疑大儿媳偷人。这也亏得老伊扎晚上走路不舍得点灯,否则还真是撞在一起。
本想出言叫人,却皱眉住嘴,稍退半步彻底隐入黑暗,打算静观其变探明究竟。按照大儿子的时间表,这本该是做晚课的时间,为何突然改变这雷打不动的习惯,实在让人好奇。
大儿子放轻脚步来到楼下,在靠近账房的时候,老伊扎是真的差点把心脏跳出腔子,种种不好的预想在脑海中滚屏播出。待大儿子走过账房门口,老伊扎这才松了口气,感到后背**。而当大儿子走进厨房的时候,老伊扎先是一阵轻松,只以为饿了。但又皱紧眉头,且不说晚饭上大儿子是惯常的饭量,区区饥饿对虔诚信徒来说并不可能成为中断晚课的理由。
不过不等老伊扎疑惑太久,大儿子便从厨房出来径直回房间,时间上仿佛只是在厨房喝了口水。
老伊扎疑惑更甚,两个老仆还有新搬进来的吉姆都是终身仆,倒水端夜壶伺候正是份内,这种事还用亲自出门一趟?待房门关闭的声音传来,老伊扎走出阴影,进入厨房,漆黑一片。转身取来魔法灯,仔细查看,终于看到桌上一陶碗中有些湿痕。
真是喝水?老伊扎端起碗,却嗅到一种奇怪的香气,再伸舌头舔舔,这显然是一种饮料,似葡萄酿却又大为不同。
当然老伊扎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这是神教禁止的魔瘾药剂,更不会猜到这是其中最狠最新的那一种:青雾药剂勾兑版。
老伊扎皱眉苦想无果,又在厨房的瓶瓶罐罐中翻找片刻,并未找到盛装这种‘饮料’的瓶子,摇摇头,暂且记下此事,回房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每晚老伊扎都会暗中观察大儿子偷溜去厨房的举动,却也没发现饮料的来源,然后想到了‘空间传送’,却又摇摇头,空间传送物品可不便宜,而大儿子却从不用钱,是以从不伸手要钱。
直到工匠区神庙的新技术税出台,老伊扎也没闹明白大儿子偷喝饮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