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思言辞概括，语气平淡，内容却如一声平地惊雷，道出红山王国高层的动荡。
焦明听完愣怔片刻，还以为幻听，掏掏耳朵扭头向蝶哒求证，然后听了一遍鳄鱼领话的翻译版，这才确信无疑。“我家乡有个说法，大约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你家国王深谙此道啊。”
“是我们的国王。”伊思纠正一句，接着道：“还有这些根本算不上翻脸，比之历史上的情况，可是好多了。大人物们正在商量着如何货币新政在试验区取得的阶段性成绩评功论赏，不仅是紫羽女士，你我皆可捞得好处。”
即便性命无忧，焦明仍旧有一种被‘卸磨杀驴’的不爽感。在并无有功无错的前提下，只是因为和老板在项目下一步发展的方向上有分歧，便被‘踢’下之项目总管的位置，即使被赏赐下再多的东西，与留任可能获得的相比，必然不值一提。
“国王如此，就不怕寒了大家的心？”
“寒心？”伊思对这个翻译词汇的意思把握不清，待焦明解释一番，才摇头道：“论功行赏公正公开，何来寒心之说。而且有功不假，难道就该永远供养起来，那我们红山王国立国几百年，多少功臣后裔，怕是早就将国家吃垮了。”
焦明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挑些细节上的错误：“我可没说‘永远供养起来’，只是觉得这撤职成顾问，还是副职，太过。”
来到此方世界这么多年，‘顾问’是个什么职位已经明白大概，虽然和地球相比有诸多相似之处，比如靠出主意挣钱，却有一点大不相同，那便是其中九成是安置给因不会魔法而不能获得贵族身份的贤者，既是在魔法之外某项领域有杰出造诣的普通人。
也就是说顾问一职，虽然是穿越之初未继承爵位的冰莲可以给出的最好职位，但对于红山王国来说，这里面已经有了一点点羞辱的意思。且有句俗谚，‘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这副职顾问说出来的话又几人会听，真的不用期望太多。
“关于这一点，确实如此。”伊思点点头，对王国政治层面的事情了解更多的她，更能感受到其中不妥，“不过放心。虽然由于国王态度坚决，货币新政在清水城及周边直隶地区推广已成定局，但在紫羽女士的安排方面，还是留有很大商量余地的。”
“什么意思？”焦明察觉到伊思脸上的表情有异，心中隐隐生出猜测。
“否则你以为我急急忙忙寄信找你过来做甚？”
“信？”焦明疑惑，确定记忆中从没接到过。
“没收到？嗯，可能是被疯子丢了，怪我忘记和下面人交代清楚。”伊思很快想通因由，然后将这点小事丢过，继续道：“不过既然你还是来了，信也不重要了。现在我有两个方案想和你商量一下。第一方案就是我们劝紫羽女士同意这个推广计划，只要其点头，有很大可能留任。不过首先得问问你，对货币新政的推广有多少信心？”
“一点没有。小小子爵领试行几十天而已，虽然侥幸没出大问题，但推广还是太急了。”顿了顿，焦明续道：“而且我猜紫羽女士之所以不同意，大概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是我问得含糊。”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改用更精确的问法：“你觉得这次推广，成功的可能有几成？”
焦明本想继续己见，表示‘一点可能’也没有，毕竟这等情况套用在地球环境下，失败是必然。但忽然想到此方世界又有不同，是存在魔法力量的。对照于地球，高环魔法师皆是‘单人成军’，既有一支永远不会背叛的军队，或营或旅，甚至是大军团。
所以假设极端情况，只要诸多九环死心塌地的去推行，再大的乱子只要狠下心去杀，都可以碾压过去。就仿佛鳄鱼家族在鳄鱼领推行货币的时候，在事先未‘立法’的情况下，用一些简单粗暴的方法‘自由心证’地禁止搅乱货币市场的行为。
但即使如此也非是百分之百成功，毕竟很多事情并不在物理层面，不是单纯暴力可以解决的，比如国家的经济发展，比如货币贬值崩溃。
“不流血死人的话，百分之一。而随着国王和诸多九环决心的增加，牺牲者和成功率会提高，但绝不会高于百分之三十。”
伊思将百分之三十这个数字喃喃几遍，终究还是摇摇头。“我原本还打算在这盘赌局中再跟一轮，但你既然不看好，也就算了。”
“那么第二方案？”
“既然不想蹚浑水，自然要躲得越远越好。你看我们的试验区能不能和货币新政脱开关系？”
这等果断的决策让焦明微微惊讶，多少赌徒赔掉底裤之后还是流连赌桌周围看热闹，而赢得一大笔钱之后毫不犹豫离桌者，更是少之又少。不过可惜，货币对于一个地区来说，可不是说摆脱就能摆脱的东西。
“不可能的。”焦明摇摇头，“这可不是抬屁股就走那样简单。将领地比喻成人，则说货币是鲜血也不为过。若是血液中突然产生剧毒，需要在隔绝环境下以另一种货币缓缓完成换血，其中难度十倍于戒除青雾药剂。而我们完全没办法与红山王国这个大环境隔绝，边吸边戒，徒劳而已。”
“不要这样轻率下决断，还是好好想想办法才是。不为了我们的利益，也要为了紫羽女士着想。”伊思神态轻松，显然是自信捏住了焦明在意的东西，但见焦明一脸迷惑，详细解释道：“别忘了最初我们的考虑，若是货币新政在王国内闹出大乱子，而我们却能在领地内运营良好，这罪名就扣不到紫羽女士身上。”
焦明这才一拍额头，沉吟片刻道：“领地与外界的联系一是靠你的船运，二是靠我的传送门。只要情况有变，暂时掐断联系，短时间内完全可以维持一个过得去的内循环。我觉得作为反例还是可以的。”
“但是你觉得没用啊！”伊思点出问题所在，并一脸无奈地感叹道：“而且甩锅扣帽子这种事，有时候真的一点道理不讲。即使与货币新政完全隔绝，我都不觉得保险。当然货币于领地的重要作用我也明白，深入方方面面之下完全拔除确实不可能，但参考与鳄鱼领的关系，我隐约有思路却抓不住。”
“这……你是说货币兑换？”在焦明子爵领成为货币新政试验区之前，完全采用了鳄鱼领的铜币，好在市场体量小，没出大问题。而在成为试验区之后，只是稍稍费一番力气，便完成了新旧货币的兑换工作，并在传送门设立起来之后，进一步确立了这个兑换机制。
“大概吧。”伊思自己也不确定，只能含混以对。
“两种货币的话……，似乎可行。”受到启发，焦明很快从地球的国际环境中吸取到有用的经验。只要和清水城及直隶地区采用不同的货币，并不进行锚定，即可获得很强的抵抗力。另外，若的地球，货币国内通行的概念深入人心，但在这边，红山王国高层很可能忽略这个问题。但这个方案也有问题存在：“就像你说的，甩锅扣帽子不讲道理。万一出问题，必然引起兑换市场的变化，还有换汇避险的风潮，恐怕到时候还是一大堆麻烦。”
伊思对提及的几个词完全没概念，而在蝶哒的帮助下进行经济学方面科普的时候，却又下人敲门并送来一份情报文件。伊思简单扫过一遍，递给焦明，而焦明只瞄了一眼便送回：“全是红山王国语，看着头疼。”
“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解释完再说。”伊思懒得在语言方面讽刺什么，待对国际货币市场有了初步的感念，则笑道：“世上哪里有完美无缺的方案，尽己所能然后甩锅而已。我看两种货币这办法就不错。”
“以此为目标的话，我们现在只要让红山王国发行新设计的货币即可，而理由也好找，搬出‘防伪’一词即可。”焦明点点头，道出刚刚想到的办法，接着手指在旁边的情报文件上点一点。
“午餐时间到，高层们已经休会，除去关于推广的事情外，关于紫羽女士的奖赏问题也有了初步方案。”伊思翻动情报文件，指着一处翻译道：“奖励子爵头衔，赐某某领地。哦，不过也有限制条件，这块领地只能继承给冰莲之外的子嗣或亲属。”
“这是撺掇分家？没安好心吧？”
“显而易见，没什么好惊讶的。”伊思毫无避讳的意思，却也还是辩解一二，“不过只要凝聚力足够强就没事。虽然从没有出现过这种凝聚力。所以几代之后，这边出现一个鳄鱼家族的分支基本是必然的。”
“哼，待我架起十个传送门，看它怎么分。”焦明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分裂的反感，当即提出对策。
“随你的便啦。”伊思并无利益牵扯懒得多说，只轻笑一声放过此事。“大人物们都去吃饭了，我们也别饿着，顺便与紫羽女士也商量商量，如何？”
焦明这才察觉腹内空空，当然从善如流。伊思叫来下仆点餐，顺便向焦明解释此处小楼为王宫客房，而紫羽女士的房间就在隔壁，其余几个监督观摩货币新政试点的高环魔法师亦在此处留宿，以方便随时召见。谈话间，窗外传来马车声，焦明探出头，靠过人的视力看到车厢内回望这边的紫羽女士。
简单招呼客套，焦明和伊思将紫羽女士请进门来，恰好饭菜送来，挥退闲杂人等，三人落座共进午餐，蝶哒识趣地侍立伺候。稍稍垫垫肚子，伊思说起正事，紫羽女士却暗示安全性，焦明自夸一番在气系魔法上的独特造诣并担保没有问题。
紫羽女士盯视焦明良久，还是选择相信，毕竟又太多的事情需要商量一下。
首先，焦明和紫羽女士在推广计划的巨大风险上和退出泥潭的决策上达成共识。紫羽女士承认正是因为毫无把握才不敢继续挑起大梁，并坦诚当初太过低估货币新政的施行难度。此时想起几十天前，信心满满地以鳄鱼领货币政策的成功向红山王国国王游说的时候，只觉冷汗涔涔后怕不已。
焦明则是笑着宽慰道：“您太过自谦了。这里人生地不熟，受到太多明暗限制，却仍能取得如此成就，这是有目共睹的。”
伊思亦是附和道：“正是如此。若非您的能力得到认同，即使您同意推广计划，也不会有人力挺您担当此大任。要知道，许多自命不凡的家伙，都以为搞懂了这套玩法，准备借此让家族晋升一个爵位呢。”
紫羽女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谢，邀杯共饮，进入下一话题，询问焦明在奖励条件上有何建议。
“不要子爵爵位？”伊思插言问，接着揭焦明的底：“为了避免分家，焦明可是承诺修建十个传送门呢。”
“真的？”紫羽女士面现喜色。
“呃……成本价。”焦明做最后的抵抗。
“那就说定了，我会让冰莲来与你谈价的。”似乎心情不错，紫羽女士面带笑容。而这话中隐含的意味，更让焦明百爪挠心一般，想问个明白，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
“先别急。我看这子爵还有很太的谈判空间，商量一下其他方案也不错。”伊思再次插言，并颇有‘胳膊肘向外拐’嫌疑地提醒，接着对焦明道：“而且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份功劳，与其等上面随便赏赐点东西，不如用你的眼光，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要过来。”
焦明觉得在理，顿住筷子，很快想到两个方案，一是清水城及城外新建工业区的电力供应市场，发电这活简直太适合鳄鱼领的现状了。其次便是稍有风险的房地产业，倒不是担心清水城房价不涨，而是怕被暴力抢夺，毕竟这边法治约等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