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刚升起,了然和尚就带着当初的小沙弥,走进了洛宁城的大门。看着这满城繁华的景象,不由的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师傅,这就是大楚国的国都嘛?”小沙弥瞪着眼,好奇的来回看。
了然转过头,目光里盈满了慈爱,“不错,这就是大楚国的国都——洛宁!”
街上吆喝的小贩,与那琳琅满目的东西,再次吸引了小沙弥的注意,他探着头,想看又害怕责备的样子,逗笑了了然。
“出家人应当四大皆空,如你这般,几时可以修成佛。”
“师傅,你不是常常言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嘛,怎么今日还拘泥于形式了呢?”小沙弥疑惑的歪头。
了然摇了摇头,抬眼向远方眺望。睿亲王此人,极不信因果,仅凭一身戾气横扫天齐。若不是,那位上神当初在他身上设下了护身咒,他又怎会屡次逢凶化吉,死里逃生呢!
如今,那位上神的元神逐渐凝聚,不过几年,也应该会归位了吧。
了然轻叹一声,抬眼看向街边流着口水的小沙弥,“青木,我们走。”
小沙弥青木应了一声,勉强收回目光,一步三回头的跟了上去。
阳光下,师徒二人的身影逐渐拉长,直到消失不见。
楚钰在钦天监还没有回来,冯先搓着手,候在大门口,焦急的等待着。曲夫人要过来主院,可是王妃却还没有醒过来,要是王爷在不回来,他就真的压制不住了啊。
“吁……”楚钰勒紧马腹,翻身下来。
冯先眼前一亮,飞快的迎了过去,“王爷,您可回来了。”
“怎么,是王妃醒过来了嘛?”楚钰拽住冯先,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
“不,不是王妃。”冯先一愣,愧疚的低下头。
楚钰点点头,神情落寞的走进王府。耳朵里,陡然响起昨夜在乾清殿,钦天监张辽与他说过的话。
“王爷,凤凰真神归位,紫微星将要经历一番磨难,待这次危机过后,便可保百年安康。”
“那,王妃可会有事?”
张辽神秘的一笑,抬手捋了捋胡须,“那就要看,王爷对王妃是否是情深义重了。”
楚钰一顿,抬脚便向殿外走去。
楚旭张了张嘴,开口唤道:“老九别急,五哥会为你遍寻名士,定然要让九弟妹平安醒来。”
“多谢五哥!”
“自家兄弟,何必言谢。”楚旭走上前,拍了拍楚钰的肩膀。
张辽捏起手指,不住的掐算。忽然,他眼底陡然放光,心里止不住的颤抖。紫微星大胜,乃是楚国的好兆头啊。
“王爷,还是率先料理国事为宜,如今,大行皇帝归天,总要先入了皇陵,进了太庙,方才能够稳定朝堂。”
楚钰抬起头,阴冷的眯了眯眼。若不是父皇突然驾崩,朝局不甚稳定,就连宣位的诏书也在他的手中,又岂容他在这里放肆。
“本王自会以大局为重,不劳张大人操心。”
张辽满意的点头,转头看向楚旭,“如此,最好,待新皇登基以后,王妃自然就会醒来。”
楚钰讥讽一笑,眼底布满了寒凉,“你最好保佑,王妃一切安康,如若不然……本王定然让你张府满门陪葬!”
张辽一愣,顿时被楚钰那满身的煞气给冲到。他张了张嘴,尴尬的看向廖忠生,“廖太傅,睿亲王可是误会了什么,下官没有别的意思。”
廖忠生事不关己的坐在软椅上,昏昏欲睡的垂着头。张辽纯属是自找的,这满朝上下,哪个不知道,少陵对曲悠那个丫头的情意,也就偏是他,仗着手中有先皇的遗诏,玩些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
“外祖父……”楚旭清咳。
廖忠生掀了掀眼皮,抬脸朝张辽看去,“张家小子,你们一族日夜与天象相伴,是否连世间的俗礼都不顾了。”
张辽顿感委屈,拱手朝楚钰一拜,“睿亲王,下官别无他意,只是命理天机,不便过多泄露。”
楚钰哼了一声,冷冷的转过身,拂袖而去。
廖忠生摇了摇头,挽起衣袖,颤颤巍巍的跟在了身后。走出大殿,抬眼看向那满天的星空,不由的得意一笑。
老婆子,轻尘,旭儿马上就要登基为皇了,你们可要保佑啊……
冯先跟在楚钰的身后,不远也不近,生怕会突然冲撞到。
若是按照张辽的测算,皇兄登基过后,悠悠便能醒来。左不过十日,应该能够隐瞒过去。楚钰脚下站定,猛然转头,“稍后,你过去东跨院回禀曲夫人,就说王妃跟本王去了外城,要十日左右,才能够回府。”
冯先张张嘴,在楚钰的瞪视下,规矩的应了一声‘是’。
楚钰心下满意,快步朝主院跑去。他一夜没在,也不晓得悠悠如何了,幻珊她们照应的是否得当。
代柔端着粥碗,站在曲悠的床边,看着幻珊一勺勺的往主子嘴边喂去,听到脚步声,满怀希望的转过了头。
“王爷……”
楚钰走进屋,径直朝床榻走去,“王妃昨日可曾安好?”
幻珊给曲悠擦拭好,方才起身让开,“回王爷的话,王妃夜里轻喘了几声,似乎是有要醒来的迹象。”
楚钰点头,朝幻珊挥了挥手,“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代柔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幻珊冲她摇了摇头。她不甘心的嘟嘟嘴,端着瓷碗转身走了出去。
楚钰抓过曲悠的手,心疼的贴在脸颊上。若她真的这样长久睡下去,他又要怎么办?
“悠悠,你不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嘛?皇兄马上就要登基了,那种空前的盛况,可不是随时都能有的,你若是错过了这一次,定然会捶胸顿足,追悔终身的……”
楚钰絮絮叨叨的说着,可却久久不见回音。他的眼底逐渐暗淡,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忘了,悠悠陷入了迷瘴,不会向往日那般,冲到他的怀里撒娇,打诨,耍无赖了!
“悠悠,只要你肯醒过来,本王答应你,定然退出朝堂,与你寄情于山水,远离这些浮躁与尘嚣。”
王爷……
代柔和幻珊守在门口,为楚钰的痴情,无声的流着泪。
灵佑端着药碗,缓步朝主卧走到,看到她们二人同时出现在门口,不由的蹙了蹙眉。
“幻珊姐……”
幻珊擦了擦眼泪,转头看了过去,“药煎好了啊。”
“你们,怎么都在外面?”
代柔呶呶嘴,朝主卧看去,“王爷回来了!”
“王爷?”灵佑惊叫一声,伸手就想要去推门。王爷回来了,小姐定然是有救了。
幻珊抬手拦了一下,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他们这些人里面,最为难过的就是王爷,不仅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更是随时守候在小姐的左右。先不谈皇室贵胄,哪怕是世间的贩夫走卒,也断断做不到这些。
“不要进去打扰,让王爷休息一会儿吧。”
代柔跟着点头,眼角隐隐带有泪光。
灵佑咬了咬嘴唇,端着汤药转身。既然房门进不去,这药也定然是喝不了。算了,还是重新熬制一份吧。
幻珊听了一会儿,见屋内没有动静,方才拉着代柔退了下去。刚刚走出院子,便与迎面而来的冯先相遇。
“冯总管。”二人福身。
“幻珊姑娘,代柔姑娘!”冯先面带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幻珊浅笑,“冯总管可是有事?”
冯先为难的点了点头,转头向院外看去。若是想让了然大师进府,还真的需要幻珊等人的帮扶。
“幻珊姑娘,可否帮老奴一个帮?”
“冯总管说的哪里话,有什么事,您但说无妨。”
冯先侧过身,让开了身前的路,“幻珊姑娘,代柔姑娘,可否这边说话……”
幻珊与代柔对望了一眼,跟在冯先身后,朝角落走去。
冯先清咳,压低嗓音说道:“幻珊姑娘,不知,你可否听说过了然大师?”
了然大师……幻珊的眼前一亮,不动声色的看向抬起眼。冯总管说的,会不会是浮云寺的了然主持,若真的是他,小姐兴许真的有救了。
“冯总管,你说的那位大师,可是飞云城浮云寺的了然主持?”代柔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认识?”冯先诧异抬头。
代柔点点头,激动的说道:“王妃曾经跟奴婢说起过,这位了然大师似乎与主子颇有渊源。”
幻珊攥着锦帕,在一旁跟着点头。
冯先蓦然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了笑意。不错,有了她们的帮忙,这事情就会顺利很多啊。
“你们在这里稍等,我去外院将大师请过来。”
“劳烦冯总管!”幻珊福身,拉着代柔的手,激动的倚靠在墙边。太好了,有了了然大师的相助,小姐定然会早日醒过来。
楚钰倚靠在床角,双眼随时注意着曲悠的动静。忽然,他耳根一动,走到了门前。
“什么事?”
“回爷的话,浮云寺的了然大师到访!”子晨单膝而跪,恭敬的拱手。
浮云寺,了然和尚……
楚钰眯了眯眼,朝主院里望去。了然和尚忽然而止,难道是算出了悠悠有难?
“去把幻珊叫来,就说本王有事吩咐。”
“是,属下这就去办。”子晨起身,向主院内走去。
冯总管去了许久,怎么还是不见踪影,真真是急死个人。幻珊和代柔紧紧的贴着墙根,一动也不敢动,生恐会被人发现。
子晨轻飘飘的走到二人身前,抬手抵在唇边,“咳咳……”
幻珊一惊,慌乱的转过头,“晨,晨侍卫。”
子晨点头,努力的板起脸,“幻珊姑娘不回耳房休息,却在此处纳凉,可是嫌弃屋内憋闷?”
幻珊尴尬一笑,“晨侍卫说的哪里话,奴婢只是……”
“只是府中风景甚好,看的入迷了而已。”代柔掐腰,伶俐的接过了话。
子晨转过头,好像第一次认识代柔一般,诧异的眨了眨眼。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姑娘的性子极其柔弱,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幻珊扯了扯代柔的衣角,见她没有反应,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晨侍卫可是有事?”
子晨看了代柔一眼,见她梗着脖子,满脸的不忿,“代柔姑娘,你对在下可是有什么误会?”
代柔扬了扬手中的锦帕,笑得一脸温柔,“晨侍卫多虑了,奴婢与您素无往来,哪里会有什么误会呢?”最多,也就是你弄哭了灵佑,让她为了子隐的事,整整忧虑了许久。
子晨勾了勾唇角,缓缓逼近,“我忽然发现,代柔姑娘张的极其美貌,不如……待王妃醒来,在下就谴了官媒,将你娶进房中可好?”
你……代柔抖着手,厉着眉,愤恨的看向子晨。不怪小姐批判龙卫,这些所谓的皇家暗卫,果然都是一些流氓兵痞,浪荡至极。
幻珊脚下悄悄挪动,让出了身旁的位置,见子晨趁机靠近,嘴角不由的慢慢咧开。依着她看,代柔的好事也将近啊,只不过……小姐那里,却还是没有丝毫的动静。想着,想着,眼底不由的更加暗淡。
“喔,对了,王爷唤你们过去,有事吩咐。”子晨弹弹衣角,随意的说道。
“你说什么?”王爷喊话,定然是跟小姐有关。幻珊一惊,带过代柔的手,慌乱的冲向了主院。
代柔转头,狠狠的瞪了子晨一眼,见他一脸嬉笑的靠在强辩,浑不在意的挑眉,心里不由的越发气愤。
到了主卧门口,幻珊没有多言一句,双膝一软,冲楚钰跪了下来。
“王爷,奴婢来晚,请责罚……”
“幻珊姐。”代柔跪在一旁,悄悄的拽了拽幻珊的衣袖。明明是那个子晨,早知道王爷召见,可他却偏生不言,委实气人。
楚钰沉着脸,深邃的眼底酝酿着风暴。
幻珊趴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生怕这股‘狂风’会忽然席卷而来。
“下不为例。”楚钰冷哼。
“奴婢知罪!”幻珊颤颤巍巍的叩头。
楚钰转过身,将房门关合好,方才走到软椅坐下,“了然和尚的事,你们知道多少?”说完,犀利的双眼扫向幻珊。
幻珊微愣,惊慌的双眼乱飘。怎么办,冯总管怎么还不回来……
“说!”楚钰轻喝。
幻珊抖着唇,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回王爷的话,王妃与了然大师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似乎交情颇深。”
楚钰点点头,望向代柔,“你呢,没什么想说的?”
代柔眨眼,愣愣的抬头。她,她想说的,刚才幻珊姐已经全部说过了啊,也没什么想要补充的啊。
“奴婢没什么好说的,请王爷恕罪。”
“如此,甚好!”
代柔愣了片刻,硬是没有明白楚钰话中的含义,直到子晨走进屋内,跪在了她的身边。
“王爷,冯总管带了了然大师过来。”
“请进来吧。”楚钰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杯,低头小酌了一口。
子晨拱了拱手,恭敬的往后退。忽然,他挑了挑眉,朝代柔暧昧的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他,他这是干嘛,引诱她嘛?
代柔张了张嘴,看向身旁偷笑的幻珊。该死的子晨,若不是时机不对,她定然要好好质问他一番。
楚钰抬起眼,诧异的看向代柔。仔细端详,这个丫头张的着实不错,乃是除了凤翎以外,最美艳丽多姿的。不仅性子温柔讨喜,那一手精湛的厨艺,更是颇为难得,也不怪子晨会上了心。
“羽风可曾说过,与你何时成亲?”
“说过……”
“何时?”
幻珊咬了咬唇,稳稳的跪好,“日子定在这个月的初十,可却被奴婢推辞了。”
楚钰蹙了蹙眉,不解的望过去,“为何?”
幻珊抬起头,不惧的看着楚钰,“回王爷的话,小姐尚未醒来,奴婢怎可顾念一时的欢喜,而置她于不顾,哪怕是想要成亲,也不急于这一时。”
楚钰平静的端起茶盏,眼底掠过了一丝满意的笑。不错,是个有良心的丫头,难怪悠悠会这样宠着她们。
“行了,别在地上跪着了,若是让王妃知道了,定然以为本王惩罚了你们。”
“多谢王爷!”幻珊叩了个头,缓缓退到了门边。
子晨引着了然大师跟小沙弥,一路向主卧而来,见到门口的幻珊和代柔,顿时一愣。怎么了,这又犯了什么错,怎么还赶了出来。
哼,无耻登徒子!代柔白了他一眼,不屑的扭过了头。
子晨抿了抿嘴,侧过身,“了然大师请……”
“阿弥陀佛,施主请!”了然念了一声佛号,精神抖擞的走了进去。
楚钰放下茶杯,抬眼向了然和尚望去。一身土黄色的粗布长衫,一双古朴的草鞋,满身的风尘,若不是那点满戒疤光头,和那眼中蕴含的智慧,说他是草棚中卖凉茶的,都会令人深信不疑。
“了然大师。”
“睿亲王爷,别来无恙!”了然双手合十,朝楚钰拜了一拜。
在这纷乱的皇朝中,哪怕是方外之人,也不能幸免,依然要对权势低头。
楚钰起身,抬手将他扶起,“本王与大师,似乎从未有过接触。这别来无恙一说,又是从何处而起?”话落,楚钰抬起眼,冷冽的看向了然。
了然端坐在一旁,慈眉善目的看着楚钰,那眼中的无奈,好像面对的乃是一个顽童一般。
“许多年前,老衲有幸见过梅妃娘娘一面,那时候,王爷还尚在胎中。”
楚钰点头,撩起衣袍,在了然的身旁而坐,“来人,给大师上茶。”
代柔刚刚要动,就见幻珊张了张嘴,她缓步而停,将耳朵慢慢凑了过去,在听到她话里的意思后,快速的点了点头。
“王爷,大师,请用茶!”代柔端着托盘,用曲悠教给她的技艺,故意将茶壶抬高,让茶香溢满了整个屋子。
了然的心中一动,微微蹙了蹙眉。若他所猜没错,这茶乃是上等‘云雾’,即使花掉千金也买不来一克。
楚钰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了然,见他眉眼凝重,双眼出神的望着杯子,心中不由的更加起疑。这云雾茶乃是睿王府独有,外人别说是尝上一口,哪怕是闻上一闻,也是一种奢侈的妄想!
“了然大师,可是这茶水有什么问题?”
“极品清茶,乃是千年难寻,老衲不过是贪嘴,多饮了一口,还望王爷莫要见笑才是。”了然放下茶杯,平静的看向楚钰。
楚钰看向代柔,故作大方的说道:“将云雾茶包上一斤,让大师带回去尝尝鲜。”
代柔福了福身,尴尬的应了一声‘是’!王爷说的哪里话,这云雾茶极为难得,小姐每次也最多给燕王爷二两,她又去哪里弄来这一斤啊……
了然微微一愣,似乎极为高兴,双手合十,高声念了一句佛号!
代柔咬着唇,冷冷的一跺脚,转头走出了屋。臭和尚,你最好能把小姐救醒,要不然,姑奶奶定然要你把茶叶全部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