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衡一走,柳先生韩之蕴等人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着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无论楚衡如何礼贤下士平易近人,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就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柳先生和韩之蕴对莫家与楚衡之间的渊源颇为好奇,莫清泽为楚衡等人领路不在这里,二人便问起了莫颜。
莫颜就把先前应对村民们的那套说辞稍加润色后说了出来,真真假假的事往往最难分辨。
二人听说后同样觉得事情太过凑巧,倒是没有怀疑。只是他们清楚,莫颜是太子的救命恩人,究其好坏谁也说不清楚,如果可以,同太子保持距离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过了好一会儿,莫清泽才返回大厅继续招待客人,萧睿渊颜君煜留在客房没有过来。
“爹,你怎去了那么久,可是有哪里不妥?”莫颜见父亲去了这么久,还以为客房有哪里不妥,便随口问了一句。
莫清泽脸色微微一变,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殿下问了爹一些事情就耽搁了,没有哪里不妥当。”
莫颜若有所思的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便笑道:“没有就好。”
有莫清泽这个一家之主在,莫颜就放心的去了厨房,见大部分菜肴已经做好,只等时辰一到就开席。
就在这时,柳汀兰脸色红红的来找莫颜,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莫颜还以为好姐妹的“亲戚”来了不好意思说,连忙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找出了备用的物事。
柳汀兰看清莫颜递过来的东西,羞恼的啐了一口:“我前儿个才走,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莫颜一愣,才晓得自己回错了意,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不是来了那个,那你方才红着脸支吾着说不清话是为何?”
哪知柳汀兰一听,差不多恢复正常的脸颊腾的一下又变得潮红无比,像是熟透的水蜜桃,让人格外想咬一口。
这副模样,分明是春心萌动了。
莫颜瞬间了悟,一脸八卦的问道:“今日来家里的适龄男子没几个,你这是瞧上谁了?”
原以为问的如此直接,好友会恼羞成怒的先打她一顿再说,结果莫颜却看到柳汀兰只是瞪了她一眼,就绞着手指,忸怩着说道:“就是、就是你让我送药膏的那人!”
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又连忙追问道:“他是谁?跟你家是什么关系?”
莫颜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她万万没有想到好友会对父亲心目中的女婿人选有意思,哪怕她对那个沈骥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可是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
不过那个沈骥看起来确实不错,若是值得托付终身,能同好友修成正果,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想到这里,莫颜便把先前父亲说过的沈骥的事情对好友说了一遍,却见柳汀兰的神色逐渐变得黯淡下来。
“他是独子,又才华出众,前程定然差不了,又岂能甘心当上门女婿?”柳汀兰喃喃的说道。
她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的确有好感,真要说多么喜欢,却是没有的,不过是觉得真要成亲,嫁给一个优秀又有好感的男子,总比嫁个完全陌生,没有一丝感情,还不知性子能不能合的来的人好。
莫颜闻言,蓦地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得心疼起她来,只能昧心的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位沈公子表面上看确实很好,可是内里什么样子是谁知道呢?且伯父伯母千挑万选为你定下了杜家公子,想来杜公子是极好的,待来年你们成亲,又是在你家过日子,不用受婆家的约束,对女儿家而言,这是极好的。”
这个时代的媳妇可不好做,若是遇到严厉苛刻或是喜欢磋磨儿媳妇的恶婆婆。每日要晨昏定省不说,还要像丫鬟似的伺候婆婆穿衣吃饭,若是哪里做不好,轻则一顿训斥,重则一顿惩罚,有的婆婆还会插手儿子儿媳房里的事……光是想想,都叫人难以忍受。
柳父柳母给柳汀兰招上门女婿,一来不希望柳家断后,二来把唯一的女儿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教她到婆家受委屈。至于女婿有没有才华能力,他们倒是不怎么在意,只要对女儿好,能守住柳家眼下的家业就好。
没想到出现一个身有秀才功名的杜公子,哪怕这次杜公子在柳家的资助下,并未考中举人,柳家夫妇也觉得比预料中的女婿人选出身好太多了,是以已经定下了成婚的日子,就在来年的五月。
莫颜的话,让柳汀兰也想起了自己已经许人的事实,神色愈发的黯淡下来。她不是没有见过与她定亲的杜家公子,可是心里却生不出任何绮念,就好像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当时她还想成亲后或许就会慢慢培养出感情来,与她爹娘一样举案齐眉,今日见过那人之后,心里涌起的那股不甘又是什么呢?
“兰姐姐,你说过杜公子是个十分温和的人,也知道上进,想来日后也差不到哪里去,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见她这样,莫颜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如此劝道。事到如今,她万不能怂恿兰姐姐退掉杜家的亲事,争取跟沈骥在一起。
先不说柳先生柳夫人会不会同意,沈骥有大好的前程,家中又富裕,完全没有理由当上门女婿。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两点都不是问题,沈骥和沈家就一定会喜欢兰姐姐?就算喜欢,杜家这门亲事要怎么办?他们会甘心被退婚,确定不会去柳家闹?
太多的不确定,让她无从劝起,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
此时柳汀兰已经醒悟过来,她比任何人了解自己的爹娘,她和杜公子的婚事决计没有更改的可能,除非杜公子做了对不起她或是柳家的事,否则,就算沈公子愿意入赘,爹娘也不会答应同杜家退婚,成全她跟杜公子,更别说沈公子根本不可能当上门女婿。
看着莫颜眼底的担忧,柳汀兰心里涌起一阵感动,萎靡的脸上多了一抹笑容:“颜颜,事已至此多想无用,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乱来的。”
“嗯!”莫颜微笑着点头。只要今日一过,兰姐姐同沈骥就不会再有交集,时间久了,兰姐姐心底对沈骥生出的那丝好感也就渐渐去了,她倒不怎么担心。
没过多久,就到了开席的时间。莫家这次大宴宾客,设的是流水席。所谓的流水席就是一拨人吃好了离开,另一拨人接着吃,直到没有人过来吃饭,才把席面撤下去。
不过,前来道贺的客人会按正常的筵席来。所以,招待客人的席面单独设在了大厅里,流水席摆在了其他的屋子,好在莫家够大,几十桌席面也摆的下,不然就只能坐到院子里,顶着寒风吃冷菜了。
楚衡休息了小半个时辰,自觉好了许多,便执意参加了酒宴,坐在了头席的第一个位置。萧睿渊、颜君煜和鬼医分坐两旁,接下来就是莫清泽的几位授业恩师,再依次就是柳先生、韩之蕴和沈骥,莫清泽从旁作陪,十人正好坐满了莫家的大圆桌。
次席上就是刑掌柜、木行掌柜,以及杨保和邻村的五位村长等,就由年臻儿云昭俩兄弟招待。女眷的席面就设在了一墙之隔的饭厅,未满十岁的男孩也坐在了女席上,莫颜也坐在了上面。
很快,一道道美味佳肴被端了上来,莫清泽拿起酒坛,给每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葡萄酒。
其他人不必说,早就喝过葡萄酒,沈骥和几位老师也曾得到过莫清泽所赠的葡萄酒,倒是没有意外。次席上的几位村长却发出了惊叹声,得知这酒是莫家自酿,甚至已经在建场地,准备办酒庄,对杨保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
建酒庄,还是那样大的酒庄,就自然少不了帮忙的人,村里人岂不是又多了一笔帮工的收入?等酒庄建好了就得酿酒,就算村里人不会酿,摘果子、洗果子这些活计总会吧,也能在家门口挣一份工钱呢!
楚衡第一次参加民间的酒宴,倒是有几分新奇。见菜肴的卖相比不上宫宴上的那些,就连盛菜的盘子也只是最普通的白瓷,但是味道闻起来,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在莫清泽招呼下,他拿起公筷伸向了面前的一道素菜丸子。丸子不大,一口一个刚好,逋一入口,鲜香之气就溢满了整个口腔,且软硬适度极富口感,竟是比宫廷中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素菜丸子还要美味。
“不错!”
一向严格奉行吃不言寝不语原则的楚衡,到底没忍住神色愉悦的赞了一句,心里却在想,难怪身边坐着的一个两个都爱往这里凑,原来是有这等美食满足口腹之欲,怎么就没有想到他这个表哥呢?
分坐两侧的萧睿渊和颜君煜也拿起了筷子,自然不知道自家表哥的腹诽,就算知道也不会反驳,毕竟他们确实喜欢莫家的饭菜,更吸引他们的却是那份温馨适意。
莫清泽谦虚的笑道:“不过是些粗茶淡饭,您不嫌弃,就多用一些吧!”
楚衡点点头,拿着公筷继续品尝其他的菜肴。吃到后面才发现,果真每一道菜都鲜美无比,就连他原来不喜欢吃的几道菜,也似乎变得美味起来,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美食当前,又有美酒相伴,经历了最初的拘谨,很快就放松下来敞开了吃。没过多久,桌上的菜肴美酒就下去了大半。
别的屋子同样如此,席间推杯换盏,言语欢唱,其乐融融,连最顽皮的孩子都老老实实的坐在大人身边,小脸儿埋在碗里吃着平日吃不上的美味佳肴,根本舍不得抬头。
此时,屋子里的人谁也没有察觉到有两个人推开了莫家虚掩着的院门。等众人发现时,那两人已经抬着出现在莫家的大厅,径直走向莫清泽,放下门板后,二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冷硬的地上,满脸哀伤的说道:“泽伢,饶过你堂妹这回吧,叔求你了,求你了……”
正在给韩家的几个小家伙布菜的莫颜听到外面的动静,站起身对女眷们道了一声罪,就连忙走了出去。看到跪在地上的老莫头莫永福父子,以及躺在门板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莫洪氏,顿时气得直咬牙。
如果不是因为大厅里全是贵客,闹大了不好看,她早就将人打出去了。
莫清泽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三人,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原本温和的面容却格外阴沉:“你们这是作何?”
见莫清泽肯开口,老莫头得寸进尺,挪动着膝盖跪行着靠近他,抱着他的大腿老泪纵横的说道:“泽伢,你堂妹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是二叔没有教好她,你要打要罚冲二叔来,二叔绝无二话,只求你饶过你堂妹这次,她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老莫头声泪俱下的诉说莫永喜自诬害莫家不成被官府抓去后如何如何可怜,却完全扭曲了事实,把莫永喜说成了年幼不不懂事,才会做错事,并明里暗里控诉莫家仗势欺人,否则,莫永喜的惩罚不会那般严重。
原来,那天莫永喜害人不成,反被莫颜捏住把柄,被一纸告到衙门。领头官差押着人证回到衙门,就立即拿着壮志把这事上报给了京兆尹。莫颜是新封的郡君,她要告谁,京兆尹自然不敢大意,再加上莫永喜害人证据确凿,很快就被抓捕归案,打入大牢。
就在几天前,莫永喜被提堂公审,证据确凿之下,又被施了重刑,她很快就招认了诬害莫家的事实,最后被判去矿场劳役十年。若是在矿场表现好,十年后即可归家。
这样的惩罚还算公正,京兆尹并未因为莫颜这个郡君的缘故故意重判,但是莫永喜一介女子,去了男人都发憷的矿场,别说十年,就是一年也不一定能挨过……
听到莫永喜的下场,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莫颜脸上既没有快意,也没有痛恨。
当初厌烦莫永喜三番两次找自家的麻烦,她就算计莫永喜嫁给了喜好男色的方大少。如果莫永喜肯老老实实的待在方家过日子,方家怕是会对她存有一份愧疚,以后就算没有孩子,也能从远亲或是族里抱一个给她养,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熬。
结果,莫永喜嫁人了也不肯安分,又继续诬害她家。也是那一次,她才明白只有把莫永喜彻底打压下去,莫永喜才不会屡次三番来害人。所以,她就一纸诉状把人告去了衙门。
后来,她一直提防着林家,再加上家里很忙,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如果不是老莫头三人闹上门,她还真不知道莫永喜已经被判决,且过两天就要被押到三百里外的矿场去。
“阿泽,看在都是骨肉血亲的份儿上,你绕过小妹吧,哪怕让我这个堂哥替她也行,堂哥求你了!”莫永福哀伤的说着,把头往嘭嘭嘭的往地上磕,没过一会儿,额头就磕成了一片青紫,混合着泪水,看起来很是可怜。
“呃呃呃……要要……喜……喜……”躺在门板上浑身僵硬,连脖子也动弹不得的莫洪氏也挣扎着开口,像是在替莫永喜求情。
只见她头上花白的头发打成了结,跟鸡窝没什么两样,脸上沾了一层黑灰,胸口的被子亦是沾满了黑黑的污渍,大冬天的身上竟然传出一阵阵腥臭之气。
再看她瘦的皮包骨的样子,显然瘫痪后没有人精心服侍,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她两只浑浊的老眼费力的盯着莫清泽,嘴巴费力地一张一合,说着她自己才能明白的话。
这副模样,若是放在别的老人身上,旁人会掬一把同情泪,放在莫洪氏的身上,大多数人只道她自作自受,只有少数心肠太软之人,觉得她有些可怜,却也不会认为莫家的人应该答应他们无理的要求。
看着这一幕,知情的人在心底暗骂老莫家父子太过分,大喜的日子上门找晦气;不知情的人狐疑的看着莫清泽,不相信他是如此大逆不道、逼迫长辈下跪的冷血之人,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又让他们不得不怀疑莫清泽的人品。
“子瑜,这是怎么回事?”头席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站了起来,看着莫清泽,一脸严肃的问道。
哪怕眼前这个学生已经考中举人,顺利完成学业,他也是出自从长山书院。若是今日没有撞见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身为长山书院的教谕,又是子瑜的老师,他不能坐视不理,教人败坏了长山书院的名誉。
听到老师的质问,莫清泽的脸色和缓了些,恭敬地说道:“回老师的话,这三人曾经是学生的二叔、二婶和堂兄,但在今年年初,学生已同他们断绝了关系!”
接着,莫清泽就简单的说明了这些年同老莫家的恩恩怨怨,有在场的乡亲作证,他相信老师不会被那三人蒙蔽。他知道老师的那声质问,不过是想弄清事实,并不是真的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但是如果他不解释清楚,那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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