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难得回来一趟,趁着还没到回宫的时刻,得跟母亲说几句体己话,吃过晚饭后,众夫人们都很有眼色的告辞了。
湘云也随着大伙儿向采薇告辞,被采薇留住了。
刚才吃饭时,采薇发现湘云的话很少,好几次都怔忪着失神,才成亲两个月,她的人就瘦了一大圈儿,原来圆滚滚的小脸儿如今已经瘦出尖下颌,脸蛋儿也不似从前那般红润了。
之前几次见见面她都没有留意到,今儿离得近,才发觉她跟成亲前相比变了很多,人瘦了、话少了,和从前那个欢快、乐观的少女眼见得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妇,作为朋友,她的这种变化采薇不能视而不见。
穆府的后花园儿的人工湖中,有一个三面环水的亭子,幽静的很。
采薇和湘云走进亭子,吩咐跟着的侍女们都远远的站着,只她二人坐在亭子里,边看外面的景色,边聊天。
这会儿,太阳已经落山,天边燃起了灿红的晚霞,落日的霞光将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假山怪石上都镀了一层薄薄的淡金色,连湖面上都像撒了一层金漆,波光淋漓中,大片的金色将花园衬托得美轮美奂,美得有点不切实际。
湘云和采薇坐在美人靠上,悠闲的往湖里投着鱼食。
“湘云姐姐,你在理国公府的日子过得还称心吗?有没有什么人为难你?”
湘云听到采薇的话,神色滞了一下,随即咬着嘴唇低下头去,半晌才答:“还好!”
采薇瞥了她一眼,不客气的说:“倘若还好,你就不会犹豫这么半天才回答了,更不会是这么一副纠结的表情…。”
湘云沉默了,她低头望着湖面,肩膀微微地颤动着,看不出脸上的情绪。
采薇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迟迟不肯回答,遂别过头,低首望着湖里摇摆着尾巴觅食的鱼儿,轻声说说:“湘云,我不是想干涉你的事,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过得好,不希望你不开心。如果你在理国公府里过得真的不如意,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还能帮到你,当然,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算了,只当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采薇…。”
湘云忽然抬起了脸,脸上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一滴一滴的掉进了湖里……。
“采薇,我过得不好,他的心里头……装着别人,成亲两个月,他还没有…。还没有…。碰我……。”
采薇震惊的问:“你确定吗?那个女人是谁?老夫人和大夫人知道这事儿吗?”
湘云摇着头,无助的淌着眼泪:“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那女人被他养在外面的宅子里,老太太和婆婆还不知道此事,采薇,我真的很累,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说完,人已经泣不成声……
采薇沉吟了一下,说:“这件事,你有对别人说起过吗?”
“没有,从来没有!”
湘云抽泣着否认,“我怕我娘知道了难过,也不想我婆婆和老太太为我操心,她们都对我那么好,是我没用,留不住他的心…。”
“湘云,你已经够好了!”
采薇握住了她的手,肯定的说:“不要轻易否定自己,你善良、开朗、乐观,是一个少有的好姑娘,只是他没发现你的好而已。”
“他很少跟我说话,总是对我客客气气,冷淡疏离,像是对待一个陌生的人,成亲两个月了,他连我的手都不曾碰过一下……还有,你说的那套紫罗兰玉的首饰,压根就不是给我买的,八成是买来送给他的心上人去了…。”
湘云控诉着,越说越委屈,泪水模糊了她苍白的小脸儿,她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采薇沉默了,这种事儿如果发生在她的身上,就简单多了,她会带着属于自己的财产,潇洒的离开那个男人,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
可是,湘云不同,她自小生活在封建礼教之下,深受封建思想的荼毒,思想意识里根本没有自我,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已经在她的观念里根深蒂固,她轻易不会接受采薇的观念的。
想要改变她目前的处境,让男人回心转意似乎比让她离开男人过自己的日子更容易被她接受。
可是,莫子离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是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莫子离会轻易的回心转意吗?湘云有多大的胜算?或者说,莫子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湘云去争取吗?就算争取来了,湘云会幸福吗?
换做是采薇,这种心理藏着别的女人还要娶她的男人,就是妥妥的人渣一枚,她断不会去争取,早就弃之如敝履了,但湘云的观念跟她的不同,她只好先征求她的意见,在做处理。
“湘云,你是怎么想的?是想要留住这段婚姻还是想要放弃,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过属于自己的生活?”湘云重复着,眼神有点迷茫,好像不懂采薇在说什么。
她的思想意识中,女人在家从父、再嫁从夫、夫死从子,哪有自己选择过什么样生活的权利?采薇的话,让她感到十分震惊!
采薇说:“对,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就是脱离男人,谁都不依靠,就靠自己的双手单独过日子,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你敢吗?”
采薇平静的看着湘云那张迷茫又略显呆萌的脸,真心为自己的好友感到不值。
她那么单纯、那么可爱,值得一个好男人全心全意的去爱护她,而不是看人的脸色委曲求全的生活。
对着采薇凝重的眼神,湘云显得有些迟疑。采薇的观念,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虽然听起来很刺激,也很令她的心底蠢蠢欲动,但是,一想到世俗的眼光,爹娘和家族对她的期盼,婆婆和老太太对她的宠溺和包容,她还是犹豫了。
看出了她的犹豫,采薇说:“你不用现在就答复我,等你想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不管是你想留下来争取,还是退出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都会选择无条件的支持你,帮助你…。”
湘云重重的点了点头,感激的说:“采薇,谢谢你…。”
凉亭外的对面,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上,文儿和武儿埋伏在山顶,正对着亭子的方向遥遥的望着。
两个小家伙儿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长姐了,心里想的慌,今儿好容易见姐姐回来了,又被大伙儿给围着说话,他俩到现在还没有跟姐姐亲香亲香的机会呢!
“文儿哥哥,你说,长姐会不会跟湘云姐姐一直说回宫的时辰呢?”
武儿趴在假山的山顶,望着亭子里那道秀丽的身影,巴巴的问着文儿。
文儿翘起脑袋,又看了一眼凉亭,小大人儿似的“嗨”了一声,叹道:“谁知道呢?湘云姐姐也真是的,长姐好容易回来一趟,也不留点儿时间给咱们香……”
“二位公子,快下来吧,爬这么高,老爷和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假山下,一个**岁书童打扮的漂亮男孩儿仰着脸,对假山上的两个小公子央求着。
这个男孩儿就是采薇在街上捡到的,被卖包子的小贩殴打的那个男孩儿。
因采薇见这孩子生的模样整齐,又是个礼数周全、会看眼色的,就让他做了文儿的书童,并给他去了一个名字叫全儿的名字,他的妹妹如今跟在采菲的身边儿学针线,也是个心灵手巧的,菲儿很是喜欢,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双儿。
全儿自从家中遭到变故,就一直带着妹妹东奔西跑的逃命,四处漂泊,常常饿肚子不说,还经常挨打挨骂。遇到采薇后,他们不仅有了稳定的住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日里还能吃饱穿暖。
主家待他们兄妹真真是极好的,从不打骂他们,老爷命他每日里跟两位公子一起上课、一起读书,连带去皇家学院的午餐都有他一份,吃的都是跟两位小公子吃一样的,他真是满足极了!
因此,他对两位公子也是极上心的,眼瞅着他们爬到了高高的假山上,不由得为他们着起急来。
文儿见全儿着急了,对武儿说:“罢了,咱们还是下去等吧,要是长姐看到咱们爬假山,一准儿会说咱们的。”
武儿一听长姐会不高兴,急忙‘嗯’了一声,匆匆的迈着短腿儿往山下挪。
这会儿天已经擦黑,武儿人小力薄,看东西也看得不太分明,一下子没踩稳,‘哧溜’一下滑了下去。
文儿见状,大惊失色的伸手去拉,结果没拽住武儿,连带着他自己也跟着被带了下去。
三米多高的假山,硬邦邦的石板路,若是摔下去可真够摔个好歹了!
假山下的全儿一见,疾步奔到两人坠落的下方,伸出稚嫩的手臂去接他们。
两位公子砸到他身上的瞬间,一道秀丽的身影风一般旋过,将两位公子稳稳的接住,放到了地上。
唤秋被吓了一跳,武儿大头朝下摔下去的,要是真个摔在了地上,后果不堪设想……
落地后,武儿后知后觉的哭起来,哇哇哇的哭得很响,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是五岁的孩子无法扛住的……
“武儿乖,别哭了,没事儿了!”
文儿拍着弟弟的肩膀,小声的安抚着。其实,这会儿他自己也后怕的紧,要不是为了安慰武儿,要不是边儿上还有别人在看着,他一准儿也得跟着哭出来……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采薇自然也听到了,她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没等跑到地方就大声的叫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湘云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脸上也带着焦急的神色。
“娘娘,没事儿了,是两位公子不小心从山上滑下来,不过,被奴婢给接住了!”唤秋轻描淡写的说。
采薇蹲下身,把武儿拉了过来,从头看到脚的检查了一遍,见无恙后,又拉过文儿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来,直起身子生气的说:“谁叫你们爬那么高的山了,今儿要是没有唤秋姐姐接住你们,你们知道后果会如何吗?”
文儿和武儿低下了头,两张小脸儿都可怜兮兮的,武儿的哭泣还没有停止,小小的肩膀还在抽动着……
采薇看着虽然心疼,可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有些时候是不能心软的。
“书院里的先生是怎么教你们的,明儿我定要到书院里去问问先生,这样的学生该不该打…。”
“皇后娘娘…。”
全儿扬起小脸,低声说:“两位公子不是爬到山上去淘气的,他们是想看看您,怕您回到宫里以后不好相见,所以才冒险爬到假山上来的。”
采薇一怔,湘云笑摸了摸两个小娃子的头,说:“原来是这样啊,采薇,你快别再说他们了,再说我都要跟着心疼了。都是我不好,害得孩子们没空跟你亲香,我的事儿也已经说完了,这就回去了,你快跟孩子们说点儿体己话吧。”
采薇点头道:“也好,往后你有什么事儿,记得打发人到宫里去找我!”
湘云答应着,带着丫鬟婆子们离开了……
回屋的路上,两个小娃子跟在采薇的身后儿,文儿难过的说:“长姐,您生我们的气了么?”
采薇哪里还忍心生他们的气,只是脸色还没放下来,她虎着脸说:“这次也就算了,下不为例,再让姐姐看到你们做这么危险的事儿,决不轻饶!”
“是,长姐,文儿和武儿往后一定乖乖的,决不再让长姐操心……”
采薇领着两个小的回到家里的正厅,爹娘和菲儿正坐在那儿喝茶聊天儿,客人都走了,就是剩下家里的几个人了。
见采薇一手一个的带着两个小的回来了,杜氏急忙起身招呼文儿和武儿,“你们两个快回屋去,别只管缠着你姐姐。”
文儿和武儿一听,急忙各自抱住了采薇的一条腿,往采薇的身后躲。
采薇笑道:“让他们呆在这儿吧,正好我还怪想他们的呢!”
说着坐了下来,把武儿抱在了膝盖上。
武儿懒懒的靠在了采薇的身上,短肥的胳膊抱住了采薇的脖子,一边儿的小脸蛋儿都被采薇的身子给挤偏了,一只眼睛和嘴巴都呈不规则的状态张着,开起来显得和滑稽,却温馨极了。
文儿一扭头,哼道:“这么大了还撒娇,真没羞!”
采薇知道小家伙在嫉妒,才故意这么说的。为了不显得她这做姐姐的偏心,便也把他拉到了身边儿,摩挲着他的小脑袋。
文儿被姐姐摩挲着,渐渐的忘记了原则,他幸福的靠在采薇的身上,小脸蹭着她的胳膊,只恨不得自己再小几岁,能像武儿那样,被姐姐抱在身上稀罕才好呢……
天也黑了下来,府中上下都点起了红色的大灯笼,采薇正跟爹娘说着话,唤秋过来说:“娘娘,回宫的时辰到了,今儿宫里出了那么多的事儿,皇上的心里一定不痛快,您还是尽快起驾回宫去看看吧!”
采薇看了看沙漏,说:“今儿天已经很晚了,就宿在这儿,明儿早起再回吧!”
穆仲卿夫妇知道皇上对自己女儿的感情,也知道女儿就算住在娘家皇上也不会怪罪的,但女儿做下这种有违宫规的事儿,还是让夫妻俩有些不安。
“薇儿,要不,你就先回宫去吧,别只为了回娘家待一宿惹了太后不痛快。”
听闻‘太后’二字,采薇的嘴角划过一抹讥讽的冷笑,她悠闲的说:“娘,您只管放心好了,往后,太后再不会管女儿的闲事儿了!”
杜氏半信半疑的说:“真的?”
采薇颔首,肯定的说:“真的!”
这会儿,如果她没有猜错的的话,南宫逸八成已经将那位高贵的太后娘娘给架空了,让她做一个每日里只管安心养花种草的贵妇人,不许她在置喙其她的事儿了。
杜氏得到女儿的保证,放下心来,道:“不回宫也罢,正好娘还有一件事儿要跟你说来着……”
杜氏想对采薇说的事儿,和采莲有关。
采莲自上次被采薇讥讽了一顿,跑回家后,就每日以泪洗面,不说话,也不吃不喝,凭爹娘怎么开解都不肯开口,几天下来,人已经憔悴不堪,连床都起不来的,却依旧是不肯吃喝,竟大有生无可恋的势头。
穆老三夫妇半辈子就只这么一个孩子,两口子心尖儿似的捧在手心里长了这么大,如今眼见得她连活命的心思都没有了,两口子怎能不着急?
情急之下,两人便来求穆仲卿夫妇,想求穆仲卿夫妇在采薇面前替采莲美言几句,让采薇做主,帮采莲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君,也好让她得偿所愿,断了轻生的念头!
采薇得知采莲竟采用这么极端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心愿,不觉对她更失望了!
从前只是觉得她有点儿小虚荣,为人还是善良厚道的,所以跟她走的格外近。如今看来,她已经变了,京城的繁华富贵迷住了眼,也迷住了心,让她变得更加虚荣和世俗了!
“哎,你穆三叔就这么一个孩子,疼的跟眼珠儿似的,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三叔和你三婶子可怎么活啊?”
穆仲卿叹息着,虽然他也气采莲的虚荣和任性,但眼下,他还是希望采薇能伸手帮帮他们,帮采莲找个高门大户的后生。
“薇儿,咱们之前在穆家村时,你三叔和你三婶子没少帮咱们,这会,你就帮帮他们,帮采莲找个官家的子弟嫁了吧!”
杜氏小心翼翼的说,记得上次跟女儿提这个问题是,女儿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所以,到现在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还心有余悸着。
采薇冷笑道:“一介小贩的女儿,既没有拔尖儿的容貌,又没有出众的人格,真不知她哪来的自信,非要嫁到侯门公府去,就算是凭着我的关系硬嫁进去了,依她的性子,她能有本事在那吃人的地方生存不成?”
杜氏叹道:“大概是被你们姐妹俩给刺激到了,以为那侯门公府的子弟都是像皇上和子期那样的呢,所以自己就动了春心了……”
采薇说:“原本,我是想把她跟参行的司徒长歌撮合成一对儿的,司徒掌柜虽比不得皇上和莫大哥,但也是年轻有为,仪表堂堂的男子汉,将来必有一番作为的,不过,照现在看来,她还真配不上司徒掌柜呢!”
穆仲卿叹息着说:“真是看不出来,莲儿从小那么温柔腼腆的一个孩子,如今竟变得这么偏激了。”
采薇道:“管她偏激还是不偏激,既然她作死做活的要嫁官门子弟,我便给她一次机会,只是,成与不成,要看她的造化,再者,将来她幸福与否也与我无关;告诉她,想攀龙附凤,可是有风险的……”
下月的九月初三就是太皇太后的七十二大寿,按例,这天宫里该大摆筵席庆贺的,采薇打算在那一天把采莲带在身边儿,到时候自有那些想要攀附她的官宦人家注意到她,打她这个皇后本家姐姐的主意,当然,肯娶她的官宦人家都是目的不纯的,她嫁过去获得幸福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
不过,采薇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不作死就不会死,既然采莲执意在作死的路上奔走,她也无卡奈何!
当晚,采薇睡在了自己从前的屋子里,屋门没有锁,给男人留着,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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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周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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