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贞是白担忧了一场,没等她提醒,孙延龄就直接拒绝了老夫人提议让他纳张彩霞进府之事。
“按规矩,额驸纳妾,不光是要公主允准,还得上报宗正司,当初梅兰是因为太后降旨赐玉如她们,才一并进了府。再说,我这次出京才升了官职,要把这事呈上去,皇上会怎么想?宗室们只怕会认为我慢待公主,太皇太后万一为此事斥责于我,再降个官职什么的,岂不因小失大?至于您说孙儿膝下如今只得承泽一个,是因为这两年我在府里少,您放心,后面一准让您三年抱俩……”
被孙延龄这一哄,老夫人听说会影响他的前程,立马打消了主意,只让孙延龄留意着,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帮张彩霞说合说合。
得知孙延龄拒绝之后,张彩霞的表现出乎大家的意思之外,她搬出了定南王府,说是免得别人为此说闲话,倒是隔三差五的,会来陪着老夫人念经礼佛,其乐融融一如从前,每每见了孙延龄,不是故意回避就是低头不语,行事就是孙家表小姐的态度,完全没有先前想进府的那种模样。
四贞还感叹过一回,说张彩霞这样的行事做派,倒叫人对她少了轻视之心。
倒是梅姨娘,一直对张彩霞没什么好感,觉得她如今这般,不过是惺惺作态。
那一日,老夫人留了张彩霞一道用膳,正吃着呢,忽地听见梅姨娘一声惊叫:“你踩着我的鞋子了,我这才上脚的鞋就让你踩了!”
四贞抬头看过去。
站在老夫人右侧的梅姨娘怒气冲冲地看着张彩霞,想来,那一脚踩得不轻。
张彩霞这是报仇还是无意?
张彩霞手里端了一碗鲜虾蛋羹桔瓜盅,嚅嚅分辩道:“我给姨祖母端这虾蛋羹,没想到你会突然过来,实在对不住。”
“对不住?”梅姨娘痛得脚软,忍不住发作,“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因为那天我踩着你,怀恨在心……”
张彩霞似被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吓着了,往后一退,手一滑,把鲜虾蛋羹桔瓜盅尽数打翻在裙子上。
“啊!”张采霞轻呼,虽然那羹只是温热,没有烫着,但她瞧着自己浅藤紫妆花缎旗装上的污渍心疼不已,悬泪欲泣:“这,姨祖母前些日子才送我的新衣料,我做了好几天才得了……”
梅姨娘高兴地嘲笑道:“活该!谁让你踩我的?就叫害人终害己。”
“我没有……”张彩霞红着眼圈儿,泪盈于睫,望着自己裙上的汤羹,伤心不已。
老夫人听得皱眉,没好气地说:“好好吃个饭,你们怎么总是拌嘴?去,给彩霞换身衣服。”
梅姨娘因为原来就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倒也不怕,只嘟嘟囔囔道:“她那么高,我们的衣服穿了短一截,怎么换?”
张彩霞一听,尴尬的说了一句:“姨祖母,你们吃,让丫鬟拿件披风给我裹着,我回去再换。”
老夫人皱着眉说:“这可是七月天,热得要着火,谁会裹披风?叫人看了还不笑话!”
梅姨娘挑挑眉:“那怎么办?我们的衣服表妹穿着,人家会以为她穷得没有新衣,把从前短衣短衫都穿上身,怕是更要笑话。”
四贞不愿看她们吵吵闹闹的,起身道:“祖母,我带表妹换一身衣服吧,她个头和我差不多,应该能穿。”
老夫人听了颔首道:“行,选一件你不冲规制的她换上,再加来吃。彩霞,你爱你们去罢。”
四贞领着张彩霞一起回了沧澜堂,然后让喜鹊给张彩霞找了几件衣裳出来选,张彩霞选了件荷茎绿百蝶穿花纱缎的。
过了些日子,是老夫人的寿辰。
一大早,大家就换了新衣到老夫人院里恭贺,因为不是整寿,也没多请人,就是孙家在桂林的亲戚,还有一些故旧到府上恭贺。
孙延龄陪着男客在外院,颇喝了一些酒。
客人散得差不多,他回内院的时候,看见一个窈窕美丽的身影在前面走着,那女子绿衣月白纱比甲,梳着两把头,花盆底穿着走得稳稳当当,孙延龄瞅着那衣服行止觉得像四贞,不由跟了上去。
他开口喊道:“贞贞——”
也不知是不是没听到,女子走得更快了。
孙延龄追了上去。
结果到了长廊的亭子间,美丽身影突然消失不见。
酒热上头,孙延龄觉得是四贞在跟他躲着玩,就推了亭子间的门,笑意满脸地朝里喊道:“贞贞——”
“……”里头传来一声痛呼,接着是嘤嘤低泣,“……别进来!”
听着声音似乎也有些像四贞,孙延龄立马踉跄地推门进去,“贞贞,你怎么了?”
“表哥!”亭子间的白玉石几上,伏案而泣的女子抬起了头,梨花带雨,娇娇怯怯,“是我。刚才在酒席上,她们笑我,我就出来,到这里躲一会。”
孙延龄并没有问张彩霞被谁笑话,说了些什么,只狐疑地打量着她:“怎么穿着你表嫂的衣服?”
“哦!”张彩霞连忙解释:“前些日子,被梅姨娘打翻了一碗虾蛋羹在我身上,表嫂就把这身衣服送给了我……”
她有些羞涩地说:“除了腰身稍肥了些,我改了改,其他都刚刚好,没想到表嫂的衣裙,我穿着会这般合适,竟然让表哥都看错了!”
“噢!”孙延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抬脚转身就打算出去。
“表哥——”张彩霞赶忙喊他,也跟着起身,见孙延龄回头,吸了口冷气又坐下,一脸为难地说,“我也该回去了,不然离席久了,只怕那些人又要嚼舌根。”
她咬了咬唇,面现为难之色,可怜兮兮地说:“刚才起身太急,我不小心崴了脚,请表哥扶我一把,走几步把这那扭了的筋顺过来就好了。”
虽然酒意上涌,有些昏昏沉沉的,孙延龄仍然没有伸手扶她,反而声音发冷地问道:“你跟前侍候的人呢?”
“之前因为气恼,我就托口出来透透气,也没多想,走半路上,怕姨祖母担心,就让她回去禀一声。”张彩霞见孙延龄面色冷淡,心里有些发紧,神情依旧却婉柔恭顺。
孙延龄看她的模样,想起昔年那个总和他一道玩的小表妹,不由伸出手去……
“表小姐?表小姐您在哪儿?”外面有丫鬟的声音传来。
孙延龄差一点就扶到张彩霞的手,缩了回来。
“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个丫鬟进来。”
张彩霞一听,不由着急道:“表哥……”
孙延龄的酒醒了几分,他突然意识到,若是被人看见他和张彩霞姨给大家准备了饭菜单独在此,传出流言蜚语,只怕话就说不清了,正在思量着怎么应对,就听见外面的人声越来越近,而且,还不止一个。
在看到张彩霞面露喜色,他一下子明白过来。
“表小姐?表小姐您在哪儿?”
在张彩霞张嘴欲应之际,孙延龄一个手刀砍了下去。
张彩霞应声昏倒在地。
“这边,亭子间里好像有人。”外头的小丫鬟喊道。
“去看看。”另一个女声接了话,脚步声越逼越近。
孙延龄理了理衣衫,从亭子间走了出去,还顺手掩了门。
外面有两个丫鬟,还有张彩霞的姐姐张彩云,见了孙延龄,行了礼后,张彩云疑惑地问:“表弟,你看到彩霞没有,我刚才好像听到她的声音……”
孙延龄扫她们一眼,淡淡道:“你们听错了,里面是我的一位同僚,他喝醉了酒,我让他在这透会气。”
他想了想,往另外一个方向指了指:“之前我扶他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那边有个人影,不知道是不是表妹,你们过去瞧瞧吧。”
张彩云满脸疑惑:“可是,我之前明明听见彩霞的……”。
“隔这么远,表姐你可真是好耳力,都赶上我军中的斥侯了。”不等她说完,孙延龄就勾唇一笑,神色变得冷肃:“难不成,表姐想进去看看?你虽然是嫁过人的妇人,随便见外男,也不合适吧?”
他是千军万马的沙场将军,这一冷,身上就散发出杀伐之气。
张彩云的话再说不出口,两个丫鬟更是吓得打了个寒噤,有个机灵些的,连忙扯张彩云:“少奶奶,咱们到那边去寻吧。”
见她们转身,孙延龄略略一想,就喊了其中的一个丫鬟:“你去叫秦嬷嬷煮些醒酒汤过来。”
额驸爷是怕他自己离开了,会有其他女眷不巧冲撞过来,坏了名誉吧……小丫鬟心里暗想,领命去了。
另一个机灵的一看,越发劝着张彩云往别外去寻人。
等她们走了,孙延龄冷冷回看了假山里面一眼,心头火起----这个事,分明是张家姐妹窜通好的,竟然敢打他的算盘,简直胆大包天。
等秦嬷嬷过来,他吩咐道:“表小姐晕倒在里面了,我担心有人误会,所以说里面是同僚,你带了人进去,好好处置。”
表小姐晕倒在里面?恰好被额驸爷撞见?看到孙延龄神色冷沉,在宫里头见多各种偶遇皇上以求临幸的情况,秦嬷嬷顿时明白了究竟怎么回事,她点点头:“额驸爷放心,老奴必定将此事处置妥当。”
孙延龄冷冷一笑:“今个醉酒,歇息在厢房的男客不少,甲字三号房的那位,最爱美色,你们可别搞错了。”
秦嬷嬷心领神会,知道孙延龄这是要永绝后患的意思,点头道:“额驸爷放心,老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