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闷闷的, 心里堵得难受。
虽然不知道李睿一说的是不是真的,颜巍是不是真有一个青梅竹马因为抑郁自杀。
但是卡文想,应该是真的。
假如颜老师就是“禾山女鬼”, 《无限消亡》是他的处女作, 写于十年前, 正是叶琛割腕自杀, 他出国留学的转折点。
而且, 小说里的男主就叫“叶琛”。
同样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亦同样的,选择在午睡时瞒过沈徽——这个对叶琛来说有点儿特别, 特别得就像一团火、一束光,毫无征兆又强势地打入他阴霾的世界, 把他化成扑火的飞蛾的男人——割腕自杀。
现在再看, 禾山女鬼笔下的主人公, 或多或少都带着叶琛的影子。
要么性格像、要么模样像、要么气质像、要么经历像。
而即使什么都不像,也一定会遇到一位待他极致温柔、与他并肩作战的朋友。
无论是《无限消亡》里的沈徽, 还是《烈火温情》里的程默,甚至正在连载的《写轮眼》里的萧惩。
都是颜巍的翻版呀。
“问你呢,想看哪部?”
又好几天没做娱乐项目了,颜巍找出万年闲置的投影仪,拍干净上面的灰, 光脚盘坐在沙发上, 抱着笔记本找影片。
然而, 任他兴致勃勃, 小孩儿只萎靡的垂着眼, 缩在沙发一角抱着膝盖想自己的心事,看上去精神头儿并不怎么高。
颜巍回头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捉了他的手,“还抠呢,沙发皮都快被你抠烂了。”
卡文抽了手,偏头躲向一边,“随便吧,我也不太想看电影。”
“怎么了?刚才在超市就一直没怎么有话。”
家里的储备粮快不够了,放学的路上就拐去超市买了点。
入冬后天越来越冷,他俩也懒得再去外面吃,索性全部自己在家做了。顺道逛了逛服装区,想给小孩挑几件保暖织风的衣服。
什么毛衣啦、羽绒服啦,还有加绒的保暖秋裤。
谁知,问他想要哪个颜色,他也不说,没精打采的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好在颜巍的审美一直在线,就自作主张替小孩挑了几件。冰蓝色,朝气又不显得过于扎眼,正符合他现在的年纪和学生的身份。
不过……
小孩今天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
颜巍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见温度正常,松了口气,把电脑搁在一边,“怎么,我家小孩儿有心事?”
“谁是你家的。”卡文撇撇嘴,抬眸对上颜巍的笑眼,又很快躲开,闷闷道:“其实也没什么,还是我们校庆的事儿。
“学校要出部广播剧,角色里有你,策划的意思是……想让你本人亲自参与。”
“策划?”
“就是李睿一。”
“啊,这样啊……”颜巍笑,“想不到李姑娘还搞这个。是她派你来游说我的?”
卡文抬眼:“……”
“没否认说明就是了。”颜巍揉揉他的头,“行嘛,小孩任务够艰巨的。”
卡文盯着他,“那你到底去不去?”
“本子呢?”颜巍伸出手,“先把本子拿来给朕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朕还是能卖你一个面子的。”
“……”卡文攥了攥手指。
颜巍:“没带?”
卡文花了几秒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爬下沙发:“带了,在书包里,我这就去拿。”
趁小孩回房拿东西的时候,颜巍找了部电影——
《断背山》。
去年上映的,一直没时间去看,而且那时他还单身,自己一个人看多没意思啊。
“《恰同学少年,正青春,风华正茂》?”颜巍从卡文手里接过剧本,掂了掂,“这么厚,还起这么长一名儿,欸,你们这些小孩儿。”
卡文绷直了背,对着墙壁正襟危坐,墙上正映着《断背山》的电影海报。
他抱过电脑点击播放,看似心无旁骛地在看电影,其实心一直悬着,支起耳朵时刻注意着颜老师的反应。
叶琛,叶琛。
等下要是颜巍看到剧本里有叶琛,而且还涉及到感情戏,会怎么样呢?
“编剧有点儿功底,写得不错。”
颜巍一边点评一边“哗哗”地往后翻着。
他读书超快,简直一目十行,以至于卡文根本听不清电影里的台词,耳边全是他翻剧本的声音。
忽然,这声音一停。
卡文的心跟着一悬。
“你不等我一起看啊?”颜巍突然像只巨型犬一样扑过来,把他圈在怀中,下巴压在他肩窝:“累了,肩膀借我撑一会儿。”
捞过电脑,摁下暂停键,“听说这部片子很经典,还是待会儿一起看吧。”
卡文无奈,拍拍颜巍的头:“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
颜巍蹭了蹭,“你说是就是。”
“……”卡文弯了弯嘴角,没出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叶琛已死,活着的人没必要跟一个死人计较。
他不是在吃醋,他介意更多的是颜巍的隐瞒。甚至觉得,叶琛至今仍鲜活的存在于颜巍心中。
很矛盾不是吗?
他不敢接受颜巍的感情,偏偏又想霸占住颜巍全部的爱。
因为、因为颜巍是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唯一一个明明知道他是怎样肮脏的人,却依然愿意无条件对他好的。
“别看了别看了。”卡文猝不及防地从颜巍手中夺过剧本,扔出去好远。
颜巍意外:“你不是让我去给你们配音么?不看剧本哪儿行?”
“不配了。”卡文颓然地枯坐着,手撑着头,闷声说:“我去跟李睿一说。你工作已经很累了,没必要再费这个心,有时间还不如多休息休息。”
其实,是他胆怯了,妥协了。
他不敢再想象、也不想再猜测等会儿颜巍看到“叶琛”两个字会怎样。他更做不到以“叶琛”的身份去跟颜巍配对手戏。
谁知,颜巍竟说:“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
“?”卡文一怔。
颜巍轻轻扳过他的肩膀,望着他低垂的眼睫,温声说:“别多想,叶琛……只是我同学。”
卡文猛地抬头,“我……”
他哪里知道,刚才看电影的时候颜老师停顿的一下,真就是因为看到了有关叶琛的剧情。
颜巍剥了一颗糖塞入口中:“你想听吗?”
“嗯?”
“十年前的事儿。”
“嗯。”卡文点头,很快又摇头,“嗯嗯。”
颜巍瞥他,笑:“到底是‘嗯’,还是‘嗯嗯’?”
卡文有点不好意思,垂着眼:“我不想问你,逼你说。”
“嗯。”颜巍应了声,轻声说:“对不起,是我让小孩失望了。以前的事,我该一五一十地主动交代,而不该让小孩从别人口中听说,再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卡文鼻子一酸。
世界上怎么会有像颜老师这么好这么温柔的人啊。
原来,真实的叶琛,比小说中的更悲惨。
他是名孤儿,到六岁时才被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收养。父亲是名油画家,母亲在一所小学当老师。
两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选中叶琛也是因为看中了他在孤儿院时表现出的惊人学习天赋。
然而,没过两年,叶琛的养母在一起交通意外中去世。
叶琛的养父从此性情大变。
每次作画,都要让叶琛扒光了衣服做人体模特。直到有一天,在画室里强迫了他。
彼时,叶琛不过才八岁。
孤儿院的那段日子,养成了他孤僻自闭的个性。
即使学习能力比同龄的孩子强了太多,心理还只停留在五六岁的模样,什么都不懂。他以为,养父对他的“亲密”,只是出于父亲对儿子的关爱。
这种不正常的父子关系一直到他十三岁上大学。
校园里,男生女生谈恋爱的见得多了,他才懵懵懂懂的有了关于“性”的意识。
养父是个变态,他竟被当成玩物玩弄了整整五年。
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开始想着逃离养父的控制,于是提出住校。然而,养父每到周末还是会开车来学校接他。他若不从,就拿床上的照片威胁他。
事情爆发在研二的寒假。
十七岁,少年最好的年纪。他借口打工补贴家用,假期里也不肯回家。没想到养父会深夜在他下班的路上堵他,在车里强迫了他。
被一起打工的同学撞见。
于是,叶琛成了同性恋、死变态、父子□□的怪物。再后来,有人见他跟颜巍走得近,就传言颜巍也是个同性恋,两个人在谈恋爱。
“我那会儿也很自闭。”颜巍说:“没什么朋友,也不想主动去交朋友。
“叶琛呢,就比较安静,我们性格倒是挺合得来。偶尔在图书馆遇见,两次三次的,慢慢就熟了。他差不多是我从童年到少年时期唯一一个关系比较好的。”
颜巍说得很坦然,仿佛叶琛真的只是他一个普通朋友。
只到了特别难过的地方,神情中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点哀伤,但很快又被他警觉地压制住。
卡文突然觉得事情可能并不像颜巍这般轻描淡写。
然而,古怪在哪里他又说不出,只好继续听下去。
“那时也是年轻气盛,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想,既然所有人都说我们在一起,说我们是变态,干脆就、就真的在一起,真的当个世人眼中的异类吧。”
指尖微颤,果然,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既然辩解无用又反抗不成,我以为只要顺着那些人说的做,就能堵上他们的嘴。我的本意是想保护他的,然而,‘出柜’却成了他的催命符。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叶琛他跟我不一样,他根本不是……”
颜巍一块接一块地剥着糖,地上很快撒满了糖纸。
上次见他吃糖吃这么凶,还是刚认识的时候。后来卡文才知道,他转学来的那天,正好是叶琛的忌日。
卡文忍不住伸手制止:“别吃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就像在劝酗酒的醉汉“别喝了”,糖不是酒。
但对颜巍来说,糖,就是酒。
“小孩,”颜巍反扣住他的手腕,毫无征兆的,红了眼眶,“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的自以为是害死了他。”
手腕被攥得生疼,心也跟着抽疼。
叶琛不是什么,剩下的两个字颜巍虽然没说,但并不妨碍卡文猜出。
叶琛,其实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只是年幼时被养父误导,年少时又遭受诋毁,才慢慢压抑自己,抑郁而终。
不能说谁无辜。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无辜。叶琛本人也是。其实他明明可以选择报警的,偏偏一再对养父屈从。
“别说了,我懂。不过这也不全怪你,你不用太自责。”卡文说,本想安慰颜巍几句,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富有大道理的话。
挣了挣,“你先松手,抓的我有点儿疼。”
“你还是没明白。”颜巍说,突然把他扑倒在沙发上。
“啊呀!”
卡文吓得轻呼出声,眨眨眼:“你、你干什么?”
颜老师并不想做什么,他只想抱着小孩再也不撒手,眼镜一摘,变成二哈趴在小孩脸上嗅来嗅去。
皱皱眉,疑惑地:“小孩儿。”
卡文:“嗯?”
颜老师认真且严肃地问:“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身上好香啊。”
“……”小孩直接上脚踹:“赶紧滚蛋!”
颜老师紧紧抱住了,“偏不滚。”一顿,“你回头跟李睿一说,让她把本子给改了,关于我和叶琛谈恋爱的部分明明就是捏造,当年我们是出了柜,但是我单方面的……”
卡文抬下巴:“嗯?”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颜巍有点慌乱地解释,“是我想当然地以为‘出柜’是在保护他,让诋毁他的那些人闭嘴,才……”
“出此下策?”
“嗯,出此下策。”
“好吧,我让她跟老毕说,改剧本。”卡文已经放弃挣扎了,躺平任颜老师压榨□□,问:“电影呢,还看吗?”
“谁是老毕?”
“我们站长啊,剧本他写的。”卡文说,又问了一遍,“电影还看吗?”
“这小子想象力挺丰富的,连x戏都能构思出来,是个人才。”颜巍说,颇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意味儿。
“话说,他写这剧本,同性恋又早恋,到了你们政教处李主任那儿,能给过审吗?”
“……”卡文想下沙发:“算了,还是改天再看吧。”
“看看看,当然看。”颜巍把他拖回来,从头开始放映。
经典果然是经典,无论是情节还是细节,都很能打动人。
讲得差不多也是卡文前世生活的时代,“恐同症”像瘟疫般蔓延,同性恋者只能像蝼蚁和老鼠一样卑微地活动在阴暗的角落。
卡文不禁回忆起前世的艰辛,一边掉眼泪一边抓着鸡米花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塞。
头一次见小孩看电影哭这么凶,颜老师吓一跳。
问怎么了,小孩明明抽抽嗒嗒的,还故意做出一脸凶相,说:“要你寡!我感动不行吗?!”
不过,等会儿——
影片结束时,那个衣柜、以及衣柜里套在一起的衬衫,他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