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居高临下,此地已然成为天涉的主场,想攻占山顶谈何容易?
天涉以损兵折将为代价,以身为饵将他们引至此处,就是为了将顾辙野这个后患永绝于此处……
这也是慕无渊的死命令。
天霁军队很快折损过半,入口有残军把手,而他们离西北出口不远,顾辙野狠狠咬了咬牙,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往西北撤!走!”
——
苏望舒呆呆地坐在翩然殿中,他自从知道临思言被慕无渊软禁的消息,就一直是这般模样。
不说话,只是吃些东西吊着自己的一口气,一条命。
临思言总是在逞强。他早就这么觉得了,曾经他一边熟练地处理临思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边默默想着。
无论是身上带伤却一声不吭地陪他游走街头,还是不管不顾一人只身前往天涉为质。
她总是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考虑,就好像她的身体并非由血肉筑成,而仅仅是一块冰冷的铁板。
要是临思言真是铁打的也好,那样她就不用在寒风中苦等良久,更不用在那之后迎来一个路都快走不稳的伤患。
风雪绵密,呼气成霜,地上是白茫茫,心里是空落落。
这处境的确不好受,却也不算太难熬,因为她知道他从不辜负承诺,尤其是对她许下的那些。
先前临思言还对苏望舒说“但望你珍视自己性命”,自己当时急于辩解,也没空咂摸她话里的意味。
但若是能回到过去,他必然要叫他以身作则、亲自示范其中关窍。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释出阵阵酸麻和暖意,他因此没能控制住为临思言处理伤口的手劲,引出她一声嘶声。
“对不起,季月,你还好吗?”苏望舒蓦地停下手上动作,抬头急问道。
“无甚大碍。倒是你,这些天日夜不停照顾我,应当不……”临思言闻声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苏望舒一错不错的目光,未说完的话消散在夜风中。
苏望舒叹了口气,就着当前的位置便直直跪坐了下去,一刻不停地低头检查起她背脊处的伤口来。
临思言着一件墨蓝上衣,血污只会加深衣料原本的色泽。
在仅有的一支残烛的照明下,他并不能看清伤处的具体情况。
直到剪开多余的衣物后,苏望舒才发现,除开新添的两道刀伤,临思言身上还有着数不清的疤痕。
代表着疼痛的痕迹交织缠绕,结成一张发白的网,笼住他躯干,也网住一颗愈加沉重的心。
临思言之于他,是谜团,是及时雨,是心上不能割舍的爱人,却不曾是这样伤痕累累,凌乱而疲惫的一个人。
苏望舒突然有些哽咽,眼角也发起热来。他不是不明白,在斗争与尔虞我诈中,自然不像她说予他听的那般轻松。
但他并没有预料到,临思言默默承受的过去会在这一天,以这样的方式暴露在他眼前。
若他的武艺再强些,就可以与临思言一起清剿敌人,让她有个照应,也可少受些伤。
可惜没有如果,可惜……苏望舒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自然没注意到对面那人也在打量着自己。
苏望舒虽不言语,俊眉却蹙得老高,一双眸子好似载着风雪,深沉得令人望不穿 。
烛火摇曳,暖黄色的光将狭小一隅轻松填满,却驱不散他眼中层层寒意。
如此喜怒形于色,不似她往日作风。临思言一般不去想这些无用的事,但眼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思绪飘飘荡荡兜兜转转,全都绕回了眼前人的身上。
她也见过苏望舒不少的模样了,有在花雨中淡然自若的样子,有在自己面前红了眼的样子,也有偶尔失意落寞的样子。
有些模样很明媚很耀眼,有些很平凡普通,有些很……珍贵,就像此刻他一心一意,只专注于自己一人的模样。
说起来,“珍贵”这词的用法是她现世的哥哥教给她的。
犹记得当时自己仰着脸与哥哥理论,扬声说道:“我们虽然做些不入流的买卖,可我也知道,只有寄托着情感的作品,才是最珍贵的物件。”
也就是从那天起,她才明白,珍贵不仅可以用来形容价高之物,还可以用来形容不可替代的经历、体验和感情。
临思言不后悔利用任何人,但身在局中,仍然被这些素未平生的人温柔以待,她也不禁有些呆愣。
苏望舒则也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临思言上心的呢?
或许就是源于那一次听说她不顾女帝震怒,救下那个男奴的时候吧。
那些相处过后,他发现自己在想临思言。想她干净的笑容,想她紧紧跟在他身侧的身影,想她皱着眉盯着他,说什么也不肯退让的样子。
若是能在心底挖一口井,他必然要把这些回忆通通倒进去再封住井口,不让任何人染指。
纷杂的思绪被额头微凉的触感打断,这一次他没来得及去挡,只得僵着身子承受临思言的突袭,任由那凉意沁入心脾肺腑,纾解他心底难言的渴望。
她的手微微泛着凉意。在一瞬的慌神后,这个念头浮上苏望舒心间。
“听见了吗?苏望舒?!”清亮声线里不加掩饰的担忧与焦灼,烫得他在昏沉之中找回一丝清明。
“你在发烧。若是天亮这烧还没退,我就带你去医馆找大夫。”
见苏望舒努力抬起头与自己平视,临思言也收起好脾气,一字一顿地认真对他说道。
她一看苏望舒的状态就不太对劲,想来是这些时日太过于操劳。
原以为他会像平日里那般回绝外界的援手,正欲开口劝说,却听见一句缀着些许笑意的“好”。
也许是今夜的月光太重,也许是外头的落雪太安静,这句虚弱的应答也被她听出几分郑重来。
她飞速回想了一番自己适才说过的话,但最终没能找出存疑之处。
她不明白,苏望舒只是觉得满足,满足于他手中攥着的这些连他自己也没想明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