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略看着马车对面端坐的人,从未有哪一刻如这般喜悦。看着她的小脸,不禁陷入了沉思,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周靖陶是女人的呢?久到都快忘记了,有五年了吧。
他和周靖陶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所有事都是一起干的,除了洗澡和睡觉,基本上没分开过,离开她去药王谷的时候,都在一起十五年了,足足十五年。从小一起练武,一起读书,开始的时候,他从未怀疑过她是个女孩,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能吃苦,完全就是铁打的。虽然她在三个人中个头最小,却是最勤奋刻苦的。
练习箭法的时候,为了能够射中红心,也为了弥补自身的不足,她会比别人多练习上百次,完全不像是娇弱的女孩子;练习拳法的时候,其他男孩子都是出手如风,她却有些气力不足,为此她总是偷偷地练习,甚至花上两倍的时间;练习基本功的时候,被先生说身体没劲,她就每日脚绑沙袋,负重跑步练习,以提高下盘的稳定力。
他就是这般看着她,看着她像一棵松树一般,即便是大雪,也压不弯她的脊梁,当真是一般男子都比不过的。从很小的时候,她就成了自己眼中的一道风景,总是忍不住去看,忍不住去听。她那种坚强不屈的精神,刻苦用功的毅力,已经将自己折服。
在他的心中,她是真正叱咤风云的将军,一个意气风发的女英雄。明明是个娇弱的女孩子,本应该像其他姐妹一样,快乐的享受青春年华,读诗作画女工,她却将自己的青春放在了战场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大将军。
有一次下大雨,他找遍了每一个屋子,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想到她昨晚就有些风寒未愈,心里更是着急。一路跑到练武场,果然见她还在雨中练习射箭。即便如今已经过了五年,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时她的身影,纤瘦而倔强的,像是雨中的飞燕。
他跑到她身边,一把握住了她手中的箭,有些心痛有些疼惜,又忍不住想要斥责,“靖陶,你身体未愈,不能这般折腾。”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的倔强啊,她一句话未说,只狠狠地看着自己,眼中似有雷霆之力,“我今日的功课还未完成,每日练习射箭两百次,现在才五十次,还剩下一百五十次,我不能放弃。”
她的话直白易懂,却让他的心激起一阵剧烈而冗长的瑟缩,我该拿你怎么办?寒冷的秋雨,雷啸雨奔,如泣如诉。他站在雨中,看着雨水冲刷着她惨白的小脸,她倔强又脆弱的站着,身影仿佛笼着一层冷冷清清的雾气。
他有些气怒,却又不忍,声音不觉带着些请求,“靖陶,不要任性,就算是老将军知道了,他也不会让你继续练习的,身体最重要。等你身体康复了,再补回来不行吗?到时候我会陪你一起。”
雨水顺着她漆黑的发滴落,湿冷的雨气裹挟着寒风透进她的身体,她不禁打了个颤,嘴唇青紫,正要说什么,却突然身体一晃,就要倒下去。
他眼疾手快,急忙将她抱在怀中,就是那雨中一抱,让他发现了她最大的秘密。他只觉身前一片柔软,也许是下了雨的缘故,她在府中又未着盔甲,胸前的触感分外真实。那时候她十一岁,少女初初发育的时候,青涩的却又带着少女独有的特征。
他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屋内飞奔而去,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朝她胸前看去,自是那一看,从此便万劫不复了。那时他奔跑在雨中,他的心也跟着沉沦在雨水中,他知道自己再也逃不开了,逃不开这宿命,逃不开她的劫。
此后,他将这个秘密隐藏在心中,谁也没有告诉,却也不再叫她“靖陶”,而是直呼“陶陶”。他想叫她“陶陶”,他想与别人不同,他私心里想成为不一样的人。他就像是最忠实的叶,甘愿日夜守护着那朵花,他想着,花叶不相离,永远守候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
只要是为她好的,他总是忍不住去做,只要是她想要的,他总是一心想要做到。当他第一次感觉要失去她的时候,感觉自己要比她先死去了,那种感觉,一辈子也忘不掉。他当时站在床前,看着周大夫给她诊治,一呼一吸间,五脏六腑都疼得瑟缩起来,身体内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像是有千万把小刀子在身体上肆意划拉。
那时候他在想,如果这次她能醒来,以后就算要离开她,也要去学医,再不能如此无能为力了!所以他忍着相思之痛,前往药王谷,一待就是一年多。四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每日枕在床板上,想的都是她。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再次看到她,只觉心潮澎湃,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因为太痛了。
景略将头轻轻地靠在马车壁上,随着前行的马车,上下颠簸晃动,一如他的心一般。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的异样,却又又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渴望,想要偷偷睁开一条缝,贪婪地看一看她穿女装的样子,当真是煎熬。
就在那熬心熬肺的煎熬中,两人很快到了景福宫。景略将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收束起来,开始为周子桢诊脉。过了片刻,眉头轻轻皱起,下颌紧绷,不觉叹息一声,果然是蛊毒。
季陶陶一直紧张地站在他旁边,此时听到他叹气,心中也不禁一咯噔,看来真是有问题。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他低沉的嗓音,“没错,确实是蛊毒,我若猜的没错,应该是蔑片蛊。”
周子桢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小脸惨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肚子。季陶陶见她如此,直接将她搂住,转头看向景略,焦急问道:“景略大哥,什么是蔑片蛊?”
景略神色深沉,缓缓道来,“所谓蔑片蛊,就是取竹蔑一片,长约四五寸,悄悄的把它放在路上,行人过之,蔑跳上行人脚腿,使人痛得很厉害。久而久之,蔑又跳入膝盖去,由是脚小如鹤膝,其人不出四五年,便会一命呜呼。”
周子桢闻言,腿不由抽了一下,脑中不禁回想起之前的事。十天前,她在御花园行走的时候,被地上的一个小竹片伤过一次。但当时并不是很疼,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成想竟然是蔑片蛊,难怪没人发现,真是细思极恐。
季陶陶面色凝重,一脸气怒,眼珠都有些赤红,但是一想到周子桢,又轻声问道:“没想到他们竟如此狠毒!景略大哥,这蛊毒可能解?”
景略沉吟片刻,方说道:“他们之所以选择蔑片蛊,就是为了不着痕迹,并掩人耳目,更让人防不胜防。但也正因为是这种蛊,转移速度比较慢,所幸才种上几天,根本还未移到脚踝,只要想办法将之取出,自是无碍。也幸好发现及时,孩子并没有受到影响,不用过于担心。”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初秋、初夏刚刚已吓得冷汗津津,此时才将高悬的心放下。
景略取出随身带的医药箱,低声说道:“你们去取盆热水,再取一碗盐水。”说罢开始给银针消毒。
待银针准备妥当,方对周子桢说道:“一会儿可能会有些疼,但只要忍耐一下就好。”
周子桢点了点头,小手不觉紧攥,季陶陶轻轻抱着她,帮她拍了拍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