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成了候府的骑奴,因他在郑府里什么活计都干过,也肯吃苦,自然而然的被留下来了,候府不缺他一个吃饭的。
更没想到,他还是见到了那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少女,现在应该叫她为公主殿下了,她是这候府里的女主人。
而他,只会是一介骑奴。
她看见他,却不认他。
他想,也好,他们本就是不配的,就连提起也污了她。
一天又一天,时光过去,他成了少年,姐姐则是歌女,两人依旧不常见面,见面时也没多少话,可他心里明白,唯有在她面前,他最是轻松。
他的姐姐。
除此外,别的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垂着眉目,风轻云淡。
后来,姐姐请他给皇帝带句话,他便带了,他不知道若因此出了事,他该当何罪,他只知道,若是姐姐说的,他愿意听上一听。
再后来,他的姐姐就进宫了,他什么都没说,更没问,姐姐和旁人不同,她说话很有道理,尽管他往往听不懂,却也知道,她做什么事都是谋划好了的,不然,那么多收集来的家人子就姐姐进了宫呢?若说跟姐姐让他带的话没关,他是不会信的。
宫中一直没有消息传出,他却觉得,这是最好的消息了,他在卫家人眼里越发没有存在感了,若不是因着每月发的月钱,恐怕没人想起他来。
他毫不介意,若不是姐姐,他连卫也是不愿意姓的。
后来姐姐生下个女儿,却有人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救他的是公孙敖,那天论理来说应该很是惊心动魄,可不论是当时,还是后来,都觉得始终隔了一层薄纱,看得见,却没什么真实感,犹如隔雾观花。
他其实知道,得谢谢女主子平阳公主,那消息也是她先得了吩咐公孙敖来救的。
公孙敖是这么说的:“你不用谢我,如果不是平阳公主的话,我也不会来,我得罪不起窦太主。”
他很想谢谢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是的人罢了。
再后来,后来那些荣华富贵顷刻间砸到身上,他依旧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有个机会能多学点儿什么,总要会点儿什么,才不会被抛弃,这是他自己的生存之道。
卫家人倒是高兴。
街坊邻居,还有卫家人,都说,说卫家三女生的好,比男娃出息多了,瞧瞧这金银珠宝,瞧瞧这大宅子,怕是男娃挣一辈子都挣不了那么多。
卫青听在耳朵里,想的却是姐姐的话——你不帮自己,谁还会来拉你呢,姐姐早就知道,所以她早早的谋划好了。
因为不想像卫家的其他人一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不想没名没份,也不想靠着卑贱的男人生活,如果必须要依靠男人,为何不依靠这天下之主。
他看着湛蓝的天,面无表情。
刘彻。
他是说陛下。
陛下站在他身后,问他:“你去太学吗?”
“去。”没有丝毫犹豫。
不久他加官之后,便不去了,只是请了书生教他,他不算笨,也肯下功夫,自然学了些进去,只是,却于事无补,没有一条告诉他,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只是个骑奴,他现在做的官该做什么他都不知道,如今的荣华是由姐姐带来的,倘若有一天姐姐失宠呢?
他眸色暗了下来。
他环顾左右,亲近卫家的无不是追名逐利之辈,就连卫家人都是不顶事。
他垂着眼。
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帮姐姐,姐姐是否应该高兴,而是觉得姐姐真可悲,要一个人奋斗。
他将眸子瞄准了匈奴,匈奴草黄马正肥,年年都会冲到边境劫掠一番,陛下早就不满了,上次言谈中无不透露出要让匈奴付出代价。
他想,他也许可以挣军功,他学不会那些大臣的圆滑处世,那就挣军功,军权在手,成了大司马,还还会瞧不起他。
在他二十三岁的时候,他就领兵打仗了,姐姐是不愿意的,私下埋怨他,他按姐姐的算法周岁才二十一,她问他哪个人二十一岁年纪轻轻的就当了将军,带兵打仗。
那天还说了很多很多。
他只是笑。
他答道:“姐姐,男儿应当保卫家国天下,以前我只是个马夫,就想保护好自己家就行了,现在承蒙陛下不弃,国家需要,自当尽绵薄之力。”
他没说他的真实想法,想来她的回答一如从前,不外乎是,这家她会支起来,他安安心心的待着就行了。
他是带着笑上战场的,姐姐啊,他的姐姐总是口是心非,明明是她教会他万事靠自己,却总想护着他。
他微微笑着。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战争是一件很残酷的事,他听说过,直到见到的时候,才明白有多残酷。
他杀了人,看着服饰样貌完全不同的人死在他手下,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却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像杀鸡宰羊一样,手中的剑起起落落,收割性命,一路深入险境。
夕阳时,阳光照在这片血色土地上,他才后知后觉的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面无表情,拖尸体的人回来,算着敌我伤亡,他心平气和的分析战术。
余暇时,他听见老兵在说他,言辞中不外乎是夸他。
“卫将军真是厉害,我当年杀第一个人时,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我吐了两天。”
“我睡了一大觉就没事了。”
“卫将军太镇定了。”
他只是想到了他杀的那个人,心中还是没有丝毫感觉。
他问跟在自己身边的人:“你杀过人吗?”
“杀过,嘿,这战场上啊就是这样,你不杀他,他就杀你。”卫青点了点头。
也对,他不懂那些大道理,他只知道,他的身后是大汉,有姐姐,有侄女,那些都是他在乎的人,既然如此,他就不能让匈奴踏入一步。
当初四路,只他一路有了功绩,陛下便封他为关内侯。
他接了封赏在家待了几日,同去病聊了聊,玩耍一番,去了兵马驻扎之地。
既为将军,便是如此,卫国卫家卫天下,守护边疆,保卫大汉。
他记得临走的时候,去病那小子紧紧的跟着他,生怕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