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断两地的裂谷之上,密云堆积,倾轧而来。
一场霖雨在沁凉的风席卷而过后,密密仄仄地砸在暗红色地面上。
浓烈的血腥气被雨水冲散,空气中带上了一丝秋凉。
唐果举着青伞越过海晏头顶,弯着唇角轻唤道:“师尊。”
海晏接走她手中的八宝灵伞,靛青色的伞面在雨水冲刷过后,隐隐可见摇摆的荷叶与灵动的芙蕖,荷叶摇晃间,依稀可见躲在荷叶下的蜻蜓与蓼从。
空白处有两排簪花小楷,一处题名落款,还有一枚绛色印章。
海晏将簪花小楷一侧转到面前,默念伞面上的题诗:“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苹。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这伞面看起来有些眼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这八宝伞是你自己炼制的?”
唐果点点脑袋,眉开眼笑道:“我去请教了关山师伯,他指教我炼制了这柄法器。”
“品阶差了些。”海晏挑剔地点评了一句。
唐果耸了耸肩,往他身边站了站,宽阔的伞面刚好将两人遮住。
“师尊你就不要如此吹毛求疵了,这是我亲手炼制的第一柄法器,可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
海晏侧眸望着她脸上生动的表情:“听你这意思,是想把伞送给本尊?”
唐果眨了眨眼睛:“师尊喜欢吗?”
海晏握着伞柄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木柄上镂刻的花纹,上面还有很精巧的阵图,伞骨是陨铁炼制的,却因为这减重阵图而变得十分轻巧,伞柄缀着一只银色的络子,颇为风流雅意,这般附庸风雅的东西在他存库中是极为少见的。
海晏眼底慢慢盛出笑意,轻轻嗯了一声:“还算喜欢。”
唐果挽着他另一只手臂,立马得寸进尺道:“不如师尊给这青伞起个名字?”
海晏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沉吟了许久:“莲尘,如何?”
唐果默了两秒:“师尊开心就好。”
海晏无视了她眼底的嫌弃,并不打算重换名字:“那就叫莲尘伞。”
以八宝炼制的灵伞,除了避雨挡风遮尘,也没什么其他作用,叫“莲尘”刚刚好。
……
唐果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第二次了。
这是她第二次亲手做伞,第一柄伞赠给了明萧月那狗男人,虽然人狗了点,让她日常想鞭那玩意儿的尸,但毕竟是卫曜霆用过的身份之一,她也就在心里想想罢了。
那只伞普普通通,就是纯粹的手工制伞。
而这柄是在她学了更多东西后,一点点炼制的。
七十二根陨铁锻造的伞骨,精心镂刻的阵图,一点点打出来的银络子,用来做伞面的纸是她从天上府收集的云木阔叶,阔叶经由雷电数百年淬炼,有避雷避火避水的效果,阔叶用灵力一点点捣碎,然后加入磨碎的玄金碎屑,染上从灵植中精粹的颜料,一点点渲染而成。
哎,辛辛苦苦炼制的伞,他起什么名字都随意吧。
本来她还以为看着那几句诗,可能会起个“洛神伞”之类的,果然,对师尊不能期望太高。
……
唐果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开言道:“师尊,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将纳西尸地收入山河图中。”
海晏偏首道:“陪你一起。”
唐果摇头,走出伞下,回头时笑得很是开心:“这事不难,怨灵伤不了我,师尊放心就是。”
海晏抬步朝她走去,本想伸出手抓住她手腕,却发现她左臂上的魔息不见了。
“魔息清除了?”
唐果颔首:“嗯,山河图认主后,魔息便被山河图吸纳了。”
没等海晏再说些什么,她纵身一跃,山河图从她体内飞上高空,刹那间云销雨霁,天光乍破。
山河图在天空中慢慢展开,越变越大,延伸至百丈长,唐果踩着山河图一脚跨进了纳西尸地。
纳西尸地中乌烟瘴气,唐果径直穿过横冲直撞的怨灵,走到了尸地边缘,看着从泥淖中探出的半截高塔。
那是镇压纳西尸地的二十七楼尸塔。
她挥袖将尸塔收入山河图,无数白骨顿时从黑色泥淖中爬出来,朝着她蹒跚而来,速度越来越快。
靠近她之后,所有的仙骨神躯全部消失,展开的山河一角,空白的画面慢慢多出一座墨色高塔。
塔高二十七楼,门楣之上是一块并未题字的乌金色牌匾。
山河图中渗出点点星芒,在唐果面前凝聚成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
那是她小时候的样子,这小团子便是器灵。
器灵从山河图中跑出来后,风风火火地抱着她大腿,爬上了她肩头。
“主人。”
唐果有些愣怔,恍恍惚惚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跑出来了?”
器灵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笑起来又甜又可爱:“外面好玩儿。”
“主人,这塔以后就分入地府,作为幽冥之主处理政务之地如何?”
唐果看着山河图中的尸塔,脑海中自然而然蹦出一个名字:“鬼判殿。”
器灵顿时开心地拍手,小手朝着山河图中的尸塔一指,乌金色的牌匾上便出现了“鬼判殿”三字,银钩铁画,独具风韵。
“塔塔有名字了。”
唐果盯着鬼判殿沉默了许久,隐隐窥探到了山河图真正的作用。
山河图展开后,从左至右分为了三部分。
最左侧是天上图,其中有恢宏缥缈的仙阙,还有在仙阙中移动的仙人,无边无际的大荒,与千奇百怪的神兽凶兽。
居中的是人间图,从凡俗界到修真界,红尘浊世,人间百态,跃然纸上。
最右侧的图是空白的,如今多了一座鬼判殿,还有无数沉没在泥淖中的白骨,已经被困于图中迷茫乱窜的怨灵。
这应该是幽冥界。
器灵转身挥袖将冲撞入佛宗的怨灵揪出,一股脑塞进了山河图中。
唐果茫然看着骤然安静下来的纳西尸地,这里依旧怨气丛生,但是再无鬼哭狼嚎,天空也渐渐变得干净澄明,尸塔不见了,堆积着白骨的泥沼也不见了,暗红色土地上孕育数万年的恶意,在阳光穿透云层落下时,正在一点点溃散。
再等百年,这片土地会慢慢恢复生机,草木生发,莺鸟啼鸣,伴着远方古朴的钟声与梵音,迎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