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了早朝后,唐果换了常服,带着萍红早早等在宫门口。
两人蹲在偏门的老树下,看着鱼贯而出的大臣,无聊地掰着随手折下的细柳枝。
嫩芽抽了个头便惨遭摧残,萍红看着洁净的青石地面上落下一茬茬细枝儿,死死闭紧了嘴,以免到口边的话不留神就说了出去,惹得唐果心烦。
唐果今天的心情其实不太好,昨夜洗了个澡,今早起来后左手上的刀伤化脓了。
让人去太医院传明萧月,结果人去了衢香阁,来的是个太医院副使。
唐果眉头都快拧掉了,最后把药箱留下,将人赶走了。
手腕上的伤不方便被其他人知道,说出去宫里怕是各种猜测,到时候肯定又是一番阴风鬼雨,闹得凤鸾殿不得安宁。
剔除化脓部分的过程很疼,唐果木着一张脸,用烧刀子和火燎的匕首将烂肉剔除,疼出了一头冷汗,萍红进来看着一地的血迹和腐肉,吓得腿肚子都在颤。
但是不能叫。
萍红很确定,她要是敢叫喊一句,唐果就能一拳将她锤成脑震荡。
将伤口处理完,唐果整个人都湿漉漉的,那双总是流露出慵懒之色的眼睛都盈满了水汽,我见犹怜,冷却了半个时辰才算恢复常态。
“娘娘,要不我们还是改日出去吧?”
唐果那细枝儿戳着蚂蚁洞,抬头冷冷瞟了她一眼:“今天要是不出去,下次谁知道什么时候。”
“皇上对娘娘关怀备至,若是知道娘娘伤势,怕是会……”
“怕是会什么?”唐果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霍然站直了身体,“萍红,你多久没出宫了?”
“奴婢十二岁进宫后再未离开过皇宫,至今已有十年。”
萍红乖巧地回答,望了眼暗沉沉门洞下朱红色的宫门,朱户上卯着八十一颗金色门钉,尊贵庄/严,不可侵犯。
这宫里很多人,迈过那道门槛,少有完完整整离去的。
唐果没在意她复杂神色,裙摆在偏南的风中摇曳,目光幽深地低喃:“没人想做笼里的鸟。”
她的任务是救鄢成玉,救了人之后,只想能走多远走多远。
司马瑾那男人,是唐若的迷障,不是她的。
又等了两炷香,远处才有人缓步走来,唐果倚着树干,用棍子戳着脚底板的硬泥。
萍红连忙推了一下她的胳膊,提醒有人来了。
三人站定在面前时,唐果愣怔了一下,为首的自然是司马瑾,一袭白色的长衫,腰间系着淡紫色的腰带,腰带上镶着三块镂空的羊脂玉,外面罩着一件纯白的阔袖长袍,袍子的镶边和对襟皆绣着淡紫色云纹,端庄雅丽,真真是“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司马瑾拉着她的手,将她从柳树下带出来,看着她穿了一身浅红色云纱罗裙,一对珍珠耳铛,右鬓簪着一只镶着红玉心的镂空银簪花,高束的云鬓后插着一支流苏银钗,身姿纤细,纤薄的肩颈看着脆弱得让人怜惜。
明萧月站在一侧,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负在身后的右手,拇指重重掐着中指指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心头却难以控制地压上三分烦躁。
“听说你今早找了太医过去,可是身体不适?”司马瑾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
唐果偏头低笑:“只是换药,让太医把药箱留下,我自己换了。”
“是朕疏忽,暂时安置在衢香阁的使臣病情棘手,太医院不少太医束手无策,只能先让明太医顶上,回宫后朕会换人,以后不会让你自己上药。”
唐果回头看了眼明萧月,男人眼下有淡淡青黑,虽换了一身藏青色的衣衫,但依旧能看出疲惫。
她收回目光,与司马瑾跨出宫门,摇了摇头:“伤势我自己能处理,药留够就行。”
“使臣若是在我邦之内出事,到时候肯定要生出一堆麻烦。”
司马瑾抿唇笑道:“相信朕,朕会安排好一切的。”
唐果没再与他辩驳此事,司马瑾是个自负的男人,多次违他好意,也会惹他不喜。
她现在过得如鱼得水,没必要为这些小事惹麻烦。
两人从正午门走到朱正街头,已经过了午时,朱正街位于都府中轴线上,是最热闹繁华的主街,没有之一。该道以酒楼茶肆各类铺子为主,烟柳之地在朱正街以西的怀巷;摊贩菜农牲畜买卖,皆在朱正街以东的东市。
唐果早上便只喝了一碗粥,随便啃了两口糕点垫了肚子,本以为司马瑾约了今日出宫,定会早点下朝,谁知道又议到了快晌午,此时她早已饥肠辘辘,眼睛在朱正街两旁的酒楼饭馆扫荡,想要挑一家好点儿的店祭一祭自己的五脏庙。
“杏花春?这家名字听起来不错,不知道好不好吃?”唐果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两层的酒楼,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食客,舌尖抵在腮帮子思考,然后又扭头将视线停在斜对面的一家酒楼,“天上居,这名字起得大气,看起来也不错……”
“相公,我们上哪家吃饭?”唐果伸手拽了司马瑾袖子两下。
司马瑾听着她的话,失神地看着她的侧脸,诧异地问:“你叫朕什么?”
“相公啊。”唐果回头瞥了他一眼,“都出宫了,我总不能再叫你陛下吧?”
司马瑾脸上的笑容忽然荡开,拉住她的指尖,眉梢都染上暖意。
“你说的对。”
相公这词极好,他压不住唇角笑意,只觉从心底漫上暖意,如温泉般点点浸润他的心脏。
“去哪家?”唐果交给他决定。
司马瑾拉着她往天上居走,心情颇好地说道:“出宫之前就听礼部尚书说过,天上居的招牌菜是都府一流,其他菜色亦是不遑多让,担得起都府酒楼之首,我们去尝尝。”
两人偏头交谈,似乎彻底划出一个圈子,其他人根本无法靠近。
明萧月落后了几步,看着唐果的背影和她靠近司马瑾的脑袋,只想将她和司马瑾掰开。
萍红悄悄瞄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明萧月,低声与他叫了句:“明大人。”
明萧月知自己方才失态,又端起仪态,如圭如璧,敛眉去看萍红:“何事?”
“娘娘的伤口其实已经溃烂了,今早娘娘用烧红的匕首剜了腐肉,又重新上了药,但是脸色一直不太好,您有时间替她瞧瞧吧,娘娘也不敢让其他太医查验伤势,只能自己忍着。我们上午在宫门口等着,娘娘的身体已经有些发烫,为了不让皇上发现,她吞了一粒太医给的药,奴婢担心她……”
“撑不住。”
萍红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明萧月的脸色肉眼可见,越来越沉。
“胡闹!”
他低斥了一句,抬步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