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走前,光明正大地去钦天监衙门寻过一回袁天罡。
“晋阳公主仍旧住在立政殿,我已经在那里设下阵法,以滋养她的身体,袁台正也精通此道,必然知晓每隔九九八十一天,便要去把阵眼里耗尽精髓之气的玉石置换成新的。我此去晋阳,就把这件事托付给台正。”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好嘛?
袁天罡不以为意,毕竟如果对面的单单是一个晋王的身份,自己还不放在眼中的,可是对方是法术修为远远在自己之上的高人,高人有吩咐自然是莫敢不从的:“殿下真是菩萨心肠。”
“袁台正,道家的你说菩萨二字,未免太过轻率了。”李治并不喜欢别人将自己与佛家扯上关系,不知道是不是矫枉过正了。
袁天罡摸摸胡须:“殿下放心,此事就交给我了。”
李治自然不会让袁天罡又出力气又出钱财,早就准备好了一匣子炼制好的上等玉石,足够支撑两三年——按照惯例,自己每年都会被李世民召进长安,这里的分量是绰绰有余的。
说来也是奇怪,李治和武颜放心不下的人都是名为“妹妹”的生物。
长安去并州的路程并不很远,李治在属地的王府自然是建在太原。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顺利地到达并州州府所在——太原郡。
并州的各级官员都守候在太原郡城门口恭迎晋王殿下。
李治年纪不大,只要在出了马车之后,摆出一副矜贵的模样便足够了。
武颜更是不需要露面,只要呆在马车里就是了。
官员和当地望族的当家人都是很有眼色的,如何不知晋王一行人车马劳顿?只在晋王面前挂了个号便纷纷告辞了。
等着车队到了太原晋王府的时候,早就有那被胡公公派遣过来的下人打扫了整个府邸。
武颜仍旧让胡公公帮衬自己处理家事,毕竟胡公公跟随李治多年,对原先的下人们还是很了解的,能够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眼见着胡公公先引着王爷王妃去了正院,正院的牌匾还是李世民钦赐的,龙飞凤舞的字体若不是武颜在古代呆得久了,必定是认不出来那是个啥。
现在嘛,她只能在心里嘀咕一下:扶风院,好奇怪的名字。
不管怎么说,御赐的牌匾,没人有胆子去把它换下来,也没人敢说不好听
虽然晋王和王妃没有显露出疲惫的神色,不过丫鬟们还是伺候着他们梳洗,洗净烟尘,早点歇息——一人一个院子,李治在扶风院,武颜在清影院。
次日天明,胡公公就拿来了门房收到的一大叠帖子,俱是上门拜会晋王的拜帖以及妇人们求见晋王妃的帖子。
李治和武颜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由李治清了清喉咙说:“先压着,过几日回复。”
胡公公自然觉得晋王殿下做得是再恰当不过了,吊一吊当地世家和官员的胃口,才显得殿下的身份高贵。
阿保和青桐翠柏服侍着李治、武颜用朝食,要说离宫的第一个好处就显露出来了:整个并州,他们俩是第一夫妻,再也不用去各处请安;他们是整个王府的最大,想要锻炼或者运动,尽可以放心地去做;他们是王府唯一的主人,想吃什么,就让下人去厨房点什么。
尽管在属地,但是一应吃穿还是按照晋王和王妃的份例来的,区区一个朝食就满满当当摆了两张桌子——分餐制。
武颜从前也不是不想厉行节俭,可是这些菜式摆上来的数量多、分量却不多,又有如今的惯例就是主人吃不完的赏给下人吃——还得是有头有脸的下人才能吃得到。
所以武颜和李治也早早就入乡随俗了。
吃完朝食,胡公公来请示如今王府的布置和规整事宜。
因为胡嬷嬷被留在了长安延康坊的晋王府里,武颜的奶娘徐氏也算是整个太原晋王府里数一数二的管事嬷嬷了——晋王殿下的奶娘,则是因为从前长孙皇后不想儿子与妇人太过亲近,早早就接受了赏赐回家享福去了。
饭后不宜喝水,武颜只是端着茶盏闻一闻桃花蜜露的香气:“陛下安排的属官都安置在太原郡府衙旁边的宅院里,方便他们去衙门处理事务;陛下赐下的北衙禁兵共三百人,住在一道门内,分成三队,每队每日负责巡逻王府四个时辰;其余婆子和我的陪房住在二道门,二道门入夜便锁了,内宅秩序不容乱;未许人家的丫鬟们住第三进的下人房;阿保近身伺候王爷是最妥帖的,这便照旧;胡公公仍是咱们晋王府的大总管……”
说到这里,武颜顿了一顿,又扭头对着李治说:“王爷觉得这样的安排如何?”
李治正在看着武颜安排事宜看得有些发呆,骤然被这么问了一句,只能说:“很好,一切都按王妃的意思办。”
武颜心想:再怎么样说,李治坐在旁边,当着下人们的面,自己都要做一做表面功夫的。不过,目前看来,管家真是一件一点难度都没有的事情,尤其是晋王府人丁单薄,等到下人们各司其职之后,自己该多无聊啊。
这么一番的安排,武颜倒是找到了当初身为将军之女、一国丞相的几分感觉了——毕竟在整个晋王府里说一不二,确实很酸爽。
安排好人事之后,武颜又对胡公公说:“胡公公且去把方才我说的那些都吩咐下去,青桐随您去把咱们府的院落布局图拿来我细看一看;我身边的徐嬷嬷知晓我平日的用度的衣物,便让她带着翠柏去整理箱笼,阿保最是了解王爷用惯的物件,也一同去。”
屋内的管事、丫鬟都去做事了,临走前,徐氏吩咐了椿儿等二等丫鬟在门外候着,听王爷和王妃的差遣——因为王妃不喜欢无事的时候身边围着太多的丫鬟。
恰好李治也有这个习惯,于是胡公公闭上了刚张开的嘴。五人出了扶风院的门,便分做两处各自行事。
青桐是个性子沉稳的,出了院子门就开始和胡公公寒暄,原本胡公公自持身份,不好拉下脸打听王妃的脾性——毕竟在长安的时候,王爷和王妃才大婚没几日便启程了,而启程的路上,王爷和王妃二人一人一辆马车,竟是等闲都不露面,所以胡公公统共也没能和王妃见几次面。
胡公公原指望干儿子从徐嬷嬷那边探听一些,没想到青桐倒是和自己攀谈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王妃性子很好,做事有度,只要下人按照规矩做事,必定会赏罚分明等等。
这绝对是青桐得了王妃的授意才会开口说这些的。胡公公想。
胡公公心想,若是王妃真的是一个按照规矩行事的人,那倒是不难伺候。来日方长,杂家先看着吧。
另一头,阿保嘴甜,对着徐氏嬷嬷长、嬷嬷短的,对着翠柏还喊姐姐。两方下人的头头们一时之间倒是相处融洽。
屋内仅剩李治和武颜,武颜闻着香甜的气息,还是忍不住小小啜了一口桃花蜜露冲泡的水:“这些帖子,你打算压几天?”
“三五天吧?”李治不太确定地说,尽管他心智成熟,这几年也耳濡目染,从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那里学到一些驭下之道,不过初次行事,还是有几分不确定。
武颜知道这是着急不来的,并且她也相信用不了多久,李治就能上手了,便很随意地点头:“你……有考虑过成为九五之尊吗?”
有金大腿李治在,武颜不怕自己大逆不道的话被外人听去。
李治闻言也居然没有多少吃惊的神色,可见与武颜相交这么些年,他的心理素质已经得到了很大的锻炼:“我是曾见到太子身上的龙气正在散去,也推算过自己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任皇帝。”
李治平平淡淡地说这一番话,并不觉得成为人间帝王有什么值得激动的——那倒也是,人间帝王也不过是人间的而已,生老病死皆从天命。李治从前不是“人上人”,而是“人上佛”,这么一比较,做一个皇帝确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按照你怕麻烦、又淡泊名利的性子,本应该会帮助李承乾吧?只要他不被废,日后你就不会上去顶包。”武颜明知故问。
李治摇摇头:“我能帮他一时,也没办法帮他五年十年。李承乾心性已定,日渐暴戾,东宫上空冤魂无数,纵使我连着三五日念往生咒也能不能散去。这样的人,一旦登基,便是生灵涂炭。而魏王李泰,没有龙气……”
看看,就算入了魔,李治还是这么悲天悯人。
武颜微笑:“我知道,就是想问问你。若是我没记错,还有两三年,太子就要被废了,被长孙无忌捧出来接棒的人就是你。我大概猜到了咱们来到这里的意义,咱们要不要联手开创一个空前的盛世?”
不仅是武颜知道,李治也知道jj大神希望他俩做的事是什么了。
李治没有什么野心,但是看到说起这番话,眼神清亮的阿颜,忽然觉得按照她的意思办也没什么不好,既然是阿颜想做的,并且又顺应了上仙的意思,就让她放心去做……
为什么会这么顺着她?因为欠她因果?还是?李治自己也不清楚了。
…………
把各方的拜帖压了三天,李治才叫人去下了回帖。这三天足够武颜和胡公公把晋王府梳理了好几遍,一些重要位子都换成了长安带来的人,尤其是李治所在的扶风院和武颜住的清影院,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伺候着。
这一日,不只是李治在前头接见并州官员和当地望族的日子,也是武颜在后院宴请众人的正妻的日子——毕竟夫人外交也是外交的一部分。
李治的前院暂且不多说,毕竟来的都是人精,自然是觉得晋王日后都在并州,来日方长,总会有要和自己这些地头蛇合作的地方。因此对着年纪尚小的晋王只是众口一致的夸赞,并没多说什么前头的政事。
武颜后院的赏花宴大抵也是这样子,作为并州的第一夫人,完全没有不长眼的人会来寻武颜的不是,不过凭借敏锐的感官,武颜还是发现,领头的那个王家夫人郑氏身后的小娘子看自己的眼神有几分奇怪。
——王家,可不就是和长安城里王氏同宗同族的、赫赫有名的太原王氏!
那么这位小娘子应该是王郑氏的嫡次女,王素琴的堂妹——我去,这坑爹的世家圈子,兜兜转转到哪里都是能碰到他们的姻亲或者近亲。
不愿意把自己以后都局限在内宅之间,但是顶头**oss李世民还活的好好儿的,武颜若是出来在前头蹦跶了,必定是一个“死”字。所以她只能耐着心思和一众夫人打机锋。
一场宴会下来,表面上是宾主尽欢。实际上怎么样,只有各人心里清楚了。
王氏来的是太原一支的族长,同安大长公主之子,王素琴的叔父,王仁。
王仁不仅是太原王氏的族长,也是并州刺史。
今日他还带着自己的长子与次子——当然都是嫡出的。
其妻郑氏就是今日女眷的领头人物。
坐在马车里,郑氏想要开口说一说今日在晋王府后院的见闻。王仁挥挥手:“回去再说。”
郑氏眼见老爷手里开始转动三枚文玩核桃,便知道他正在思索今日所见所闻,于是不再出言惊扰。
到了王家,洗漱之后,王仁才开口问老妻:“你观晋王妃,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年岁不大,行事老练。今日花宴安排周到,便是各位夫人之间的座次,也都按照关系的亲疏远亲照顾到了;对着素巧打量的眼神也是全然没有在意……”没错,嫡次女王素巧今日会偶尔做出失礼的举动打量晋王妃,也是得到郑氏的示意的,不然依着太原王氏的家教,不论私底下如何,人前总是不会失礼的王氏女,怎么会做出如此不知轻重礼节的举动?
又不是长安城里春风得意进而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一支。郑氏在心里小声抱怨,很是不明白为何婆母不提拔自己相公去长安,反而抬举另一房。
其实还是郑氏目光短浅了,太原乃是王氏立族之地,同安大长公主把亲儿子弄成了从三品的并州刺史,可比在长安为官,权利要大得多。
王仁转了转手上的核桃:“有这么一回便够了,下一回就别在晋王妃面前做这么失礼的事了。”这次的试探也是王仁默许郑氏授意嫡次女做的。
“是。”郑氏虽然对婆母的做法不理解,不过还是很听夫君的话的,“那咱们素巧……”
“我早就说过了,咱们王家的嫡出女儿即便是做一个皇子正妃也是足够的,区区侧妃……不必再提此事。”并不是王仁一片慈父之心,只是他觉得嫡次女的婚事可以为自己谋划更多的利益,为何要去做区区皇子侧妃?更何况还是一个年级尚小的皇子。
武颜虽然不知道目前有哪几户人家想要把家里的女儿塞进晋王府,但是他们肯定不会现在行事的——最起码也不能表露得这么着急,在晋王大婚才一个月的时候凑热闹。
侧妃、小妾或者通房,在武颜的眼里都不是事儿,毕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晋王李治了。
如今要关注的事情,便是帮助李治了解并州各地的民生、军事等情况。其中又以民生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