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南一所不起眼的宅子里,挤满了守军中的高层将领。如果此时周军的重型投石车对这里发动覆盖性攻击,那寿州守军就会失去了绝大多数指挥者,彻底瘫痪。只是周军的重型投石车射程有限,无法攻击到寿州城南的这片区域,因此这里相对安全,也就成为了刘仁瞻临时的府邸。
此时刘仁瞻还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寿州城里最知名的大夫正在紧张地为他医治,刘仁瞻的夫人薛氏早就哭得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床边。
孙羽悄悄拽了下在旁边侍疾的刘崇,向门外偷偷偏了偏头。刘崇哭得眼眶红肿,稍微迟疑了一下,这才跟着孙羽走了出来。
刚离开众人的视线,刘崇就狠狠地捶了下墙壁,怒声说道:“孙将军,早知道这样,上次还不如安排人射杀了郭荣,结果现在倒好!郭荣也太不顾他做皇帝的体面了吧!”
孙羽听出了刘崇埋怨的意思,他苦笑一声:“现在整个寿州城都在他郭荣的包围圈里,郭荣根本不需要有任何顾忌!今天那个礼部尚书不是说了嘛,陛下已经决意放弃咱们寿州以换取和平,也就是说咱们寿州已经被抛弃了,再也没有援兵了!”
刘崇忍不住惊叫一声,怪不得父亲上午的时候会突然走神,原来是这样啊!他随即愤慨不已:我们刘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可朝廷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
看着刘崇难受的样子,孙羽也深有同感,他觉得自己与刘崇一同嫖过妓、一同受过刘仁瞻的板子,交情很是深厚,有些个贴心的话可以说出来,毕竟谁也不愿意留在城里送死。
孙羽于是低声试探道:“少将军,看这情形郭荣很快就会下令全军攻城,到时候咱们可就要与这寿州同归于尽了!”
刘崇连连摇头,对孙羽说道:“朝廷对不起咱们,咱们也不用效忠朝廷!孙将军,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孙羽往前凑了一步,压低声音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听说郭荣对大帅也很是看重,如果不是大帅誓死抗争,让郭荣断了招降的念想,今天上午郭荣肯定舍不得发砲来攻。我与哥几个商量了一下,趁着咱们还有点筹码的时候,赶紧与周军议和吧!”
其实现在所谓的“议和”就是投降,刘崇先是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他苦笑着说道:“孙将军说得容易,几个城门那里都是父帅的亲信在把守,没有父帅的命令,他们怎么可能开城投降?!孙将军你手里不是还有城中最后的机动部队嘛,你有没有办法拿下一道城门?”
孙羽摇了摇头:“都是袍泽兄弟,我哪里忍心下手,再说了他们占据地利,强攻也是白费!少将军,如今大帅昏迷,您可以趁机取得虎符,调走一门守军,让他们下城休整,再将我部换上。到时候只要您率先易帜,郭荣就算为了千金买马骨,也会对您加以重用,赦免大帅的罪过。再说了,郭荣一直看重大帅,到时候器重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罪?”
刘崇有些心动,可还是有些迟疑,“要是我偷虎符的事情被爹爹发现……”
孙羽连忙为他坚定信心,对他说道:“少将军,大帅平日里可是最看重您,现在议和也是大势所趋,他哪能怪罪于你呢?!再说了,您母亲薛夫人最受大帅宠爱,有她帮您说话,大帅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不由得软上三分!趁着大帅还没有醒来,您可得抓紧时机啊!”
被孙羽连番鼓动,刘崇也坚定了窃取虎符的决心。他对自己说道:我也是为了咱老刘家着想,眼看着援兵断绝、敌军总攻在即,我总得为咱老刘家谋一条后路啊!至少也得保住我和爹娘的性命!
于是他急匆匆跑进屋中,对大夫问道:“大夫,我爹的伤势如何?”
那名大夫连忙说道:“少将军不必心急,老夫约莫着还有半个时辰,大帅就会平安醒来。”
刘崇连连点头,随手就递过去一个大红包。那大夫兴高采烈地揣进怀里,更加努力地为刘仁瞻诊治伤处,按摩推拿。
刘崇悄悄走到自己母亲薛氏的跟前,低声问道:“母亲,我爹的虎符放在哪里了?”
薛氏轻轻皱了下眉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刘崇讪笑了一下,连忙低声说道:“父帅重伤,军心不稳,我想用虎符调集一部人马预作安排,免得周军攻城的时候咱们措不及防,吃了大亏。”
薛氏见他说得有理,也就没有防备,从床边刘仁瞻的衣甲中取出一个荷包,将那荷包里的虎符递给了刘崇,并低声嘱咐道:“军国大事为娘也不清楚,只是你一定要小心行事,别让你父帅失望啊!”
刘崇有些迟疑,不过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坚守寿州最后只是死路一条,他老刘家可不能在这里绝后!刘崇看了下昏迷的刘仁瞻,在心中暗暗说道:父帅放心就是,即便投了郭荣,我刘崇自认也能在周朝做出一番事业来!
刘崇走后不到一刻钟,在大夫殷勤的诊治下,刘仁瞻提前醒了过来。薛氏连忙抱住刘仁瞻,“老爷,总算是苍天有眼啊,您可终于醒了!”
刘仁瞻轻轻揉了下眉心,“我不是在城楼上吗,怎么回到家里来了?!对了,是周军的投石车!”
薛氏带着哭腔说道:“就是天杀的周军投石车,将老爷砸晕了,要不然哪会昏迷至今!”
刘仁瞻此时也觉出胸前的疼痛来,他强忍伤痛安抚道:“夫人不必担心,我这不是醒了嘛!对了,崇儿呢?”
薛氏擦了下眼角的泪花,对刘仁瞻低声说道:“崇儿这次很有长进,他害怕周军借机攻城,刚刚从这里拿了你的虎符,准备调集一部分士兵预作准备呢!”
刘仁瞻皱紧了眉头,崇儿可不是这样有预见性的人,他虽然敢打敢冲但脑筋很懒,从来不会主动去思考。联想到前不久刘崇曾经提过投降的事情,刘仁瞻脸色大变!
这个时候,北门守将派人来报:“启禀大帅,少将军拿了您的印信,要我等交卸防务,打开城门!看他的架势是要投降周军,请问这是您的军令吗?”
刘仁瞻猛地一拍床沿,怒声说道:“这个逆子,果然还是想投靠周军!我刘家满门忠烈世受皇恩,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逆子?!你立即回北门禀告守将刘大壮,就说是我的命令,将这逆子捆回来,老夫要亲自将他斩首示众!”
那个士兵连忙答应下来,赶紧向北门方向跑去。薛夫人听到刘仁瞻的话心中大惊,她连忙对刘仁瞻劝道:“老爷,崇儿可是您的亲身骨肉,您就法外开恩,饶他一命吧!他还是个孩子,又跟着您在城头上守了十几天,可能忙昏了头,您就饶了他吧!”
刘仁瞻长叹一声,对薛氏说道:“将士们浴血奋战,我们刘家的儿子却贪生怕死,想要投降敌军。如果不将崇儿正法,那我如何面对三军将士,如何再义正言辞地说与寿州共存亡?!”
薛氏跪在地上,冲刘仁瞻连连叩首,哭着喊道:“老爷开恩,老爷开恩啊!那可是您的亲儿子,那可是您唯一的儿子!您今天要是杀了他,老刘家可就断后了!”
刘仁瞻铁青着脸,胸口伤处越来越痛,却没有说一句话。很快北门守将刘大壮就亲自将刘崇捆绑押来,听到消息的众将也纷纷来此,向刘仁瞻叩首求情。
可大家越是叩首,刘仁瞻却越是要杀了刘崇以严军纪。现在寿州城被周军围得密不透风,而且短视的宋齐丘等人又放弃了寿州(刘仁瞻觉得这责任都在大臣身上,并不是李璟的过错),援兵毫无踪影。刘仁瞻觉得支撑大家伙坚守寿州的只是那一股信念,如果大家都失去了拼死守城的决心,那寿州就城破在即,我刘仁瞻就会成为大唐的千古罪人!陛下既然委我以守土重任,我刘仁瞻就得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刘仁瞻越是思考,就越是坚定了斩杀刘崇的决心。他对众将说道:“我刘仁瞻治军一视同仁,誓要与寿州共存亡!大家都在浴血奋战,我刘仁瞻的儿子怎么能当逃兵?!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见众将还在为刘崇请命,刘仁瞻胸口更痛,他咬着牙对刘大壮说道:“大壮,你我情同兄弟,你替我斩杀贪生怕死的刘崇,并将他的首级传送全军,让所有人都知道预谋投降周军的后果!”
刘大壮是个死脑筋,他一咬牙就走出屋子,不久就端着刘崇的首级走了进来。薛氏惨叫一声,当场昏厥,众将心中凛然,全都表示要与寿州城共存亡。
等到大家走出屋子,刘仁瞻再也忍不下去,父子连心,他也痛到了极致,忍不住狂吐出一口鲜血,从此卧病不起!
第二天,南唐寿州守军凭借着刘仁瞻在床上的指挥,在刘仁瞻斩杀刘崇一事的激励下,愣是打退了周军的全面进攻,不过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士兵们伤亡惨重,无力再战。而且劳心劳力的刘仁瞻疲惫不堪,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五十七岁的他陷入了昏迷,再也没有苏醒过来。
第三天中午,孙羽等人实在是无力坚持,遂以刘仁瞻的名义出城投降,寿州从此陷入周军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