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芦花衣(强烈推荐一阅!)
苏秀是清道光年间的苏北涟水人。十九岁那年,苏秀的丈夫病死,她带着两岁多的儿子改嫁给临村刚死了老婆的赵桔。这赵桔也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叫赵大宝,苏秀便将自己带来的儿子改名赵小宝。半年后,头脑活络的赵桔将家中的二亩棉花田典了几两银子,便告别苏秀,到汉口去做小生意。谁知这一去,竟整整四年音讯全无。
这一年,苏北大旱,田里的棉花枯成了烧火柴,靠纺纱织布度日的苏秀一下断了生活来源,一点积蓄也花费干净。两个已七岁的儿子,正是要吃要喝的时候,而远征外地的丈夫却久无消息,苏秀暗叹自己命苦,不由悲从中来,心酸不已。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这年的冬天也异常寒冷,尺把长的冰柱子挂在屋檐,地上也结满了冰花。苏秀见两个儿子冻得小脸铁青,浑身发抖,想为两个孩子做套棉衣,可翻箱倒柜也只找出纺纱时剩下的几两棉花。她狠狠心,将自己身上穿的旧棉袄拆了替孩子改成棉袄。大宝的棉袄做好后,剩下的一点棉花却不够为小宝做一件棉背心。苏秀正为难间,忽然发现脚上穿的芦花靴。心里一动,想芦花既然可以做鞋御寒,也许芦花也可以做棉絮。于是,她采了一大堆芦花,掺上那一点棉花为小宝和自己各做了一件芦花衣。没想到,这芦花衣看上去暖和却不保温,穿在身上,西北风直往身上钻,人冻得直打哆嗦。
年关渐进,苏秀正为无法过年而暗自伤心。这一天,她嘱咐两个儿子守在家中,自己出门去找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当她傍晚用挣来的几个铜板换了一点米面回到家时,却见家里只有小宝在家,大宝却不见了。一问小宝,才知道今天下午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将大宝抱走了。苏秀惊喜不已地想:莫非丈夫回来了?丈夫几年未回,思乡心切,也许是抱着儿子串门去了。想到这儿,她带着小宝焦急地左临右舍去寻找。
在村长家,她果真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丈夫赵桔。几年未见,赵桔身上穿的比以前光鲜多了,行动举止,说话的腔调都带着浓浓的客乡味。苏秀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没想到,那赵桔的眼光只是冷冷地扫了苏秀一眼,面无表情,好似看一个陌生人。而赵桔怀中的大宝一见苏秀,嘴里叫着娘,就向苏秀扑来,谁知被赵桔一把拉住。赵桔眼睛一瞪,怒斥道:“谁是你的娘?你的娘早死了!”
此言一出,苏秀立刻惊了呆了。她不明白丈夫为何出此恶言,莫非他在外有了钱变心了?想到此,眼泪不由滚滚而落。
“哼,最毒晚娘心,老话讲的一点不错。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咱井水不犯河水,我带着大宝走。”赵桔狠声毒气对苏秀说。
“什么?你一走几年,将孩子丢给我一人,我风里来,雨里去,含辛茹苦将你的儿子拉扯大。你今朝回来,笑脸没看到一个,好话未听到一句,莫非你在外头另有女人了?我苏秀也不是软柿子任你捏任你欺,今朝你对着乡里乡亲的面将话讲讲清楚!”苏秀一边哭一边数落说,大宝和小宝一见娘哭,都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你自己干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哪用得着我讲!大宝,走,爹带你去汉口。”赵桔厌恶地一推苏秀,拉着大宝向门走去。大宝哪里肯走,哭叫着拉着苏秀不放,母子三人立时哭成一团。赵桔见状,狠狠心,在苏秀面前丢下一锭银子,抱起哭着的孩子向村口码头走去。谁知在夜色昏暗中,他误将小宝当作了自己的儿子大宝。
原来,赵桔今天兴冲冲返乡回家,推开院门,没见到苏秀,却见两个孩子蜷缩在墙角晒太阳。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儿子大宝身上时,只见大宝身穿又薄又旧的破棉袄,而苏秀的儿子小宝却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袄。赵桔满腔的欢喜立刻换成了愤怒。他一把抱起大宝回身就走。不料刚出门,却被村长看见,拉到家中叙旧。
苏秀一屁股坐在地上,喊天呼地地大哭一场。等她哭罢,才发觉小宝被赵桔抱走了,她急忙带着大宝追到码头,可哪里还有赵桔和小宝的影子?
苏秀拉着大宝度日如年。好在苏秀会一手刺绣,绣出的花鸟鱼虫活灵活现。这一手艺被村里钱员外看到。便请她到他家给他女儿绣嫁妆。钱员外家大业大,不但有良田百顷,城里还有当铺。他在家中开了学馆,请了个老先生在家教他四个儿子三个女儿读书。别看钱员外五十开外年纪,却人老心不老,他不但有两个小妾,城里还有外室。当苏秀一进钱家,他就被苏秀那清秀的面容,娇好的身材吸引。若非两个小妾盯得紧,他恨不得立刻将苏秀搂在怀中。
这一日,钱员外到举馆看先生教书,忽见窗口站着个小孩正聚精会神地听讲,嘴里也念念有声。他走近一看,才知是苏秀带来的儿子大宝。钱员外念头一转,便走过去,慈爱地摸了摸大宝的头,笑眯眯地问大宝想不想念书。大宝点点头,钱员外说,去问问你娘,如果她同意你念书,今晚叫你娘到书房来和我说。
大宝听了非常高兴,连忙跑到绣房跟苏秀吵着闹着要念书。自从小宝被赵桔带走后,苏秀一颗心都用在了大宝身上。她看大宝长得清清秀秀,人又聪敏。如果让他念书,说不定将来能得个功名,有了一官半职,自己也有个依靠。可一想到念书需要钱,自己一年忙到头也赚不来这笔学费,自己又如何供他上学?想到此,苏秀深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娘,钱老爷说,如果你同意,晚上就到他书房去讲一声。娘,你去讲嘛,你去讲嘛。”大宝的声声哀求打动了苏秀的心,她想就算自己在钱家白做一年,这点工钱就顶大宝的学费吧。
晚上,苏秀来到书房,对钱员外说了工钱顶学费的事。没想到钱员外不但一口答应,而且还拿出了三两银子说是预支的工钱。苏秀连忙推辞。钱员外一双色眼盯着苏秀,不由分说一把搂住苏秀。苏秀由惊又羞,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钱员外对苏秀说,只要依了他,这钱家就是苏秀的避风港,大宝的学费也全部由钱家负担,说完一口吹灭了油灯。
日子一天天流水般过去,转眼间,已是两年。虽然钱员外时时纠缠苏秀,但苏秀为了大宝,只能敲落牙齿肚里咽。这一天,苏秀绣完一对鸳鸯枕,头昏眼花回到住的侧厢屋,刚刚坐下,放了学的大宝口里叫着娘,兴冲冲地跑进了家。
“娘,今天先生表扬我,说我作文写得好。娘,你看,这是我写的作文,先生在上面批了话。”大宝边说边将手中的一张纸送给苏秀。“娘是花眼睛,你给娘念念。”大宝将作文念了一遍,苏秀赞叹不已。她抚摸着大宝的头,叹了口气说,要是小宝也念书就好了。
“娘,你想小宝弟弟了吗?等我念完书,做了官,我一定将弟弟给娘找回来。”大宝偎在苏秀怀中说。
“好好读书,但愿娘的这番苦心没有白费啊。”苏秀看着孩子的眼睛,幽幽地说。
然而,半年后的一天,钱家却出了一桩怪事,钱员外的三姨太丢失了一只金镯,而这只金镯却在苏秀的包袱中找到了。面对目瞪口呆的苏秀。三姨太又是哭又是骂,连带着骂钱员外是老糊涂,找了个狐狸精似的贼骨头,一个不要脸的低贱下人,竟将自己当作大奶奶,死皮赖脸赖在钱家,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苏秀有口难辩,羞愤难言。一把捡起大宝,拿起自己的替换衣服跨出了钱家大门。她刚出门,大门便在她身后“砰”地关紧了。
“娘,咱们到哪里去?我要读书,我要读书!”大宝拉着苏秀的衣服连声哭喊。
是啊,到哪里去?丈夫远在汉口,上次怒冲冲一别,夫妻之间连正经话都没说上一句,而且他在汉口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去寻找?苏秀想一路,哭一路,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这不是苏姐吗,你哭哭啼啼要到哪里去?”一个老妇拦住苏秀的去路,关切地问。
苏秀认出这个老妇是街上卖胭脂花粉丝线的林妈,她曾到钱员外家卖过针头线脑。苏秀叫了声“林妈妈”便哭着说不出话来了。
林妈妈眼珠骨碌碌一转,心中明白了几分。她拉着苏秀的手说:“哎呦,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河,爬不过的山。走,先到老身家中坐坐,有啥伤心事对老身讲讲。”边说边拉着苏秀和大宝就走。
林妈的家在大街西首,家里只有半瞎的老伴。这林妈曾是窑子出身,如今年纪大了,便出了烟花院。她平日走东家,串西家,卖胭脂花粉是假,帮那风流男女拉皮条是真。今年她到当年自己生活的绮春院走动时,老鸨托她物色一位浆洗的佣人。那老鸨特别嘱咐,人要干净清爽,还要有几分姿色,年纪不能超过三十岁。林妈不解地问,找个佣人还要这么讲究做啥?老鸨撇撇嘴说,我这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十分好看?再说,如果客人多的时候,小姐不够,她也可以顶顶缺嘛。有的男人对雏儿不感兴趣,却偏偏喜欢那成熟的女人呢。林妈领命而行,正巧碰上被钱家赶出门的苏秀。她见苏秀脸盘长得好看,鼻子眼睛长得秀气,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年龄也二十六七岁,正符合老鸨的要求,便内心一动,上前热心地将苏秀拉回家。
苏秀不知是计,跟着走进林妈家,林妈又是饭又是菜地热心款待,令苏秀感激不已。她将自己在钱家的遭遇说了一遍,林妈听后,同情地问苏秀今后的打算。苏秀犹豫着说想带孩子去汉口找丈夫,问问当年丈夫为什么绝情而去。林妈听后却摇着头问:“从苏北到汉口千里迢迢,你孤儿寡母如何去得?再说现在兵荒马乱,遇上强人出没,如有个好歹,你和孩子可是自寻死路。我见你这儿子聪明伶俐,不如在此找份活,挣点银子,将孩子送入私塾去读书,将来博个功名,你就老来有靠,也就苦出头了,不比你去汉口强百倍?再说,就算你去汉口找到了丈夫,这么多年,他也可能重新找了女人,生了孩子,你见了,心里还不难过死?”
林妈的话说活了苏绣的心。她想一想,又叹了口气说:“我们娘俩现在一无所有,如何敢烦劳林妈?”林妈见时机一到,便说:“客气啥?人哪,一辈子谁没个难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放心住下好了。”“谢谢林妈妈。还要林妈妈费心帮忙找个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活。”“放心,包在老身身上。”林妈拍着胸脯,眉开眼笑地说。
一连几日,林妈故意一早出门,傍晚回家,每次回来都捶着腿对苏秀叹气说自己又是白跑一趟。苏秀觉得过意不去,嘴上说不急,心里却急得冒火。到了第七天傍晚,林妈笑嘻嘻地回来,对苏秀说活找到了,是帮一个大户人家做洗衣工,工钱也不低,每月有二两银子,只是么……林妈说到这里,故意说话吞吞吐吐吊苏秀胃口。
苏秀着急地问:“只是什么?”林妈叹了口气说:“现在活计难找,我出门一连跑了七天,才帮你找到这份活,看在每月二两银子的份上,老身做主,帮你答应了下来,只是你要去的这户人家名声不太好,怕你不愿意,这倒让我为难。”苏秀只想早点干活,哪里会想那么多?她连忙说:“我靠力气吃饭挣钱,别人家的名声好不好与我有何关系?”“对,对!荷花出污泥而不染,浑水里还洗白萝卜呢,有你这句话,老身就放心了。”林妈说完,从身上摸出一两银子递给苏秀。“喏,这是那家主人预支的工钱,你可以先送你家孩子去上学。”
第二天,苏秀由林妈陪着到了绮春院。一进门,苏秀就发觉上当了。可自己已答应下来,怎好意思反悔?好在洗衣房在后院,环境还算清静,苏秀便安下心来干活。为了怕让大宝知道自己在妓院做活,苏秀便和林妈讲好瞒着大宝。
苏秀在后院洗洗涮涮,轻易不到前院去。这天傍晚,老鸨笑盈盈来到后院,对苏秀说:“今夜有个客人要来吃花酒,前院负责送酒菜的徐妈临时有事回去,晚上你去替她一回。”苏秀不知是计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吃花酒的是一个京城来的客商,五十多岁,长得一副官相,一双眼睛不时盯着上酒上菜殷勤招待的苏秀。花酒吃到半夜方结束,苏秀收拾完碗筷,便要回到林妈家休息。这时候,老鸨端了一杯酒走了过来,对苏秀说:“客人夸你伺候周到,特意敬你一杯。”苏秀忙说不会喝酒。老鸨不高兴地说:“如果扫了客人的兴,这店就没有回头客了,为了本店今后生意,就算是我敬你的,你该喝了吧?”苏秀听后,觉得老鸨和客人都得罪不起,便接过酒一口喝下,然后,笑着告辞而去。可她还没走出绮春院的门,就觉得头昏脑涨,四肢疲软,迷迷糊糊中一头跌坐在门口。
第二天早上苏秀醒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雕花大床上,旁边还睡着一个胖大汉。她情急之下,猛地起身,才发觉自己一丝不挂。她定睛打量那个胖大汉,原来是昨夜那个请吃花酒的客商。苏秀知道中了老鸨的计,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呆了,傻了。
“苏姑娘,苏姑娘,这是那位客人给你的十两银子,你收好。”不知什么时候,老鸨走了进来,将银子往苏秀手中一塞,兴奋地说。
“不——”苏秀扔掉银子,大叫一声,伏地痛苦起来。老鸨见多了这种事情,也不劝阻,待苏秀哭够了,才说:“现在这世上人们是笑贫不笑娼。你陪客人睡一夜,就值你半年的工钱,这种地方,你想清白也清白不了。万事开头难,有了这第一回,下面的事就好办了。这里的小姐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你也不要想不开,听说你在钱员外家也不是光绣绣衣服枕头吧?”这句话击中了苏秀要害,苏秀无言以对。
那客商一连住了半月,苏秀知道客商叫崔如卿,是做古董生意的。那崔如卿举止文雅,见苏秀整天强颜欢笑,眉头总有一丝忧伤,便问其原委。苏秀告诉他自己是为了让儿子读书才到这里来的,苏秀又不解地问崔如卿:这院中的姑娘个个年轻貌美温柔,为什么偏要作践我这洗衣妇?崔如卿如实说:我不喜欢那些俗不可耐的雏儿,而喜欢成熟一点的女人。那天我一进绮春院,就见到你晾晒衣服的倩影,真是玉貌天成,比那些涂脂抹粉的粉头不知好看多少倍,便喜欢上了你,那夜的花酒其实是为你而设,只是你蒙在鼓里。
半个月后,崔如卿返京,临走时,给了苏秀一只玉刻的小白菜作为留念。
从此,苏秀便开始下海接客。为怕此事被大宝知道,她将大宝送到条件较好的江南学馆读书,谎称自己要跟主家搬到外地去,很少来看大宝,大宝懂事地点点头。
这一天,绮春院来了一位戴着面罩的翩翩少年,点名要苏秀接待。在苏秀的房内,那少年扯下脸上的面罩,苏秀一看来人,顿时惊呆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自己的儿子大宝!
“娘,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做这无耻的活?你知道学馆里的人是如何讥笑我的吗?他们骂我是王八的儿子,你看看我手上的伤疤,那是我和骂我的人打架留下的。外面风言风语我还不信,今天特意前来验证,没想到竟是真的。你叫我人前背后如何抬得起头?”
“大宝,我……”苏秀想解释,又无话可说,不由低泣起来。
“我现在好歹也是秀才,今后还要中举人,中状元,我不能有一个做妓女的娘毁了我的前程,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娘!”大宝说完,怒气冲冲地甩门而去。
“大宝,大宝——”苏秀追出门去,可大宝头也没回,只留下一个绝望的背影。大宝的话就像一把刀,深深扎在苏秀心头,看着大宝的背影,苏秀不禁泪落如雨。几年来自己强颜欢笑,用血肉换来银两供大宝读书,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想一阵,哭一阵,只觉活着已无生趣,不如一死了之,便拿出一根白绫,欲将自己挂在房梁上,却被撞门进来的老鸨遇见。
“哎呦,多亏我见你神情不对,留了个心眼,才救了你,老话讲,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这是何苦?”老鸨劝解道。
苏秀哽咽着,将自己的遭遇断断续续说了一遍,老鸨听后劝解说:“大宝不是你亲生的,为一个不是你亲生的儿子寻死,你很傻。你自己有儿子,你可以多挣些银子,日后到汉口去寻你亲生儿子小宝去。”
转眼又过了两年,苏秀终于用自己挣得的银两赎了身,然后只身来到汉口寻找丈夫赵桔和儿子小宝。她曾听人说,外地来的客商大都在汉正街做生意,于是,她便来到汉正街打听。苏秀走进一家店铺,说明来意,她刚说出赵桔和小宝的名字,谁知那店主一听,满脸惊讶地问苏秀是赵桔何人。苏秀说自己是赵桔的妻子。那店主叹了口气说:“你早来半年还可以看到你丈夫儿子,现在你丈夫死了,是被你儿子杀死的,你儿子现在关在大牢,秋后就要问斩。”
苏秀一听,如晴天霹雳,差点晕了过去,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杀他的爹。那店主叹了口气说:“你哭也无用,不如花些银子买通牢房,去看你儿子一面。”
当天夜里,苏秀来到了牢房。当她看到关在铁栏中手铐脚镣浑身伤痕的儿子,未说话泪先流。十多年未见,今日一见却在牢房。为怕认错,她颤声叫着儿子的名字。牢中的赵小宝听到喊声,呆了一呆,答应一声。苏秀问道:“孩子,你娘给你做过一件棉衣,你可记得那是什么棉衣?”赵小宝脱口道:“那是一件芦花衣。”苏秀一听,知道面前的青年就是自己的儿子,不由心痛地大叫一声:“我苦命的儿呀!”小宝浑身一颤,随后母子血缘天性使他立即认出了面前的妇人就是自己的亲娘,顿时哭喊着:“娘,娘,救救我,我没杀爹。我是冤枉的。”
原来,赵桔那天来不及细看错抱小宝,到了船上才发觉。由于他认为苏秀虐待自己的儿子大宝,因此心生怨恨,准备把怨气发泄在小宝身上。赵桔在汉口早有个相好的叫小桃红,此前是个妓女,赵桔贪她年轻风骚,为她赎了身。那小桃红见赵桔带回一个儿子,心中很不满,又见赵桔对儿子像个凶煞,因此,也就不将小宝当人看。
汉口的天气热,春天如同夏天般闷热,小宝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芦花衣,由于没有衣服替换,衣服肮脏不堪,身上也长了虱子。这天,小宝正在捉虱子,被赵桔看到了棉衣的内里,他才感觉不对,拿过棉衣仔细看那棉絮,仔细一看,却发现里面塞满了芦花,这是一件芦花衣!赵桔惊呆了,他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妻子苏秀,顿时又悔又恨,一把搂住小宝,内疚地流下了眼泪。
从此,赵桔对小宝的态度变了,让小宝在店中学做生意。这期间赵桔还专门到老家接苏秀来汉口,可那里早已是人去房空。后来赵桔将那件芦花衣放好,对小宝说:“孩子这是你将来与你娘你哥相认的凭证。”一晃十年过去,小宝长成了青年,赵桔有意将家产交付小宝,自己到苏北老家寻找妻儿,以平自己对苏秀的亏欠。然而,他这一行动却给自己找了条死路。那小桃红水性扬花,早已与店中管家勾搭成奸,为谋赵家财产,他们设计将赵桔害死,然后嫁祸小宝。小宝被抓,在大堂上屈打成招,被关入死牢。
苏秀听完儿子的哭诉,决定要还儿子清白,拼死也要救儿子一命。出牢房后,苏秀跪在牢头面前哀哀恸哭。那牢头得了她的银子,也动了恻隐之心,就对苏秀说:“明天有钦差大臣前来视察,你可拦轿喊冤,或许能救你儿一命。”
第二天早上,钦差的轿子向知府衙门而来。早已等候在衙门口的苏秀一看,立即头顶状纸,拼死冲到轿前喊冤。轿子被拦,那些兵丁们忙上前躯赶,苏秀不肯起身,口中凄喊青天大老爷为小民申冤。轿中人见状,便掀开轿帘一角,吩咐手下接过状纸。当他的目光落在低头跪着的苏秀身上,心中暗自一惊,急忙放下轿帘,命令起轿。
苏秀万没想到,这轿中人就是当朝新科状元,皇上御封的七省寻按赵大宝。这赵大宝坐在轿中,心中疑三惑四。刚才拦轿喊冤的妇女极像自己的娘,可她怎么会来到离家千里之外的汉口?莫非自己看花了眼?
原来,自从那天大宝到妓院对娘说出那番绝情话后,便换了一家学馆,发奋读书,学业精进。今年适逢大考,大宝过关斩将,最终高中状元,还娶了吏部尚书程子卿之女,又做了钦差大臣。
找大宝坐在知府衙门的书房,拿出状纸,细细一看,才明白拦轿喊冤的果真是自己的娘,娘是为了寻爹爹和弟弟小宝才来到汉口。拿着状子,赵大宝陷入了沉思。原来,赵大宝娶尚书家小姐时,曾说自己是上无父母下无兄妹的孤儿。这次自己出巡,岳父大人也为自己压阵而来,明日升堂,岳父也在一旁听审,如果娘在堂上认出自己而大哭大叫,将如何是好?更糟的是,娘的妓女身份一暴露,自己还有何面目在朝中为官?左思右想,赵大宝无计可施,不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贤婿有何难事,而愁眉不展?”吏部尚书程子卿走进了书房。
“岳父大人。”赵大宝叫了一声,赶忙起身让坐。
“我见贤婿接了那张状纸,就一直脸色不佳,莫非案情棘手,让你为难?贤婿莫怕,明日有岳父为你压阵,你可放心审问,况且,这种已问成死罪的案子你也不要去较真。你仕途刚起,没必要去得罪一些官吏,为自己树敌。就算该案确实有冤,那也只能怪他命不好,阴曹地府屈死的冤魂还少吗?”
“谢谢岳父指点,可是……”赵大宝为难地说。
“可是什么?贤婿是不是还有事瞒着岳父?”程子卿疑惑地看着赵大宝。“求岳父原谅愚婿。”赵大宝一下跪在了程子卿面前,将自己的身世前前后后详细地说了一遍。程子卿听后,沉思了一会,对赵大宝说:“今夜你可叫人悄悄将你娘从后门带进书房,不要让人知道,贤婿放心,这事我来处理。”
当夜月色昏暗,苏秀被人带进了知府书房。她战战兢兢走进门,叫了声“大人”,便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程子卿温和地叫苏秀起身,坐在一边说话。那苏秀谢过恩,低着头坐在一边。程子卿让她抬头说话。苏秀顺从地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太师椅上的头戴乌纱,身穿紫袍,腰束玉带的程子卿,只觉面前这位大人非常面熟,再一想,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位大人竟是当年的嫖客——那位京城的“客商”崔如卿。万没想到当年他是假扮客商。程子卿此时也认出了苏秀,心中不由一阵尴尬。当年的妓女,如今竟是自己的亲家。但他很快就定下神,走过去,扶着苏秀的肩头。动情地说:“没想到拦轿喊冤的是你,这些年你好吗?我给你的那棵玉白菜还在吗?”
苏秀内心慌乱,不知如何回答,听程子卿问起那个留念物,忙从脖子上拿下,将带着体温的玉白菜递给程子卿看。程子卿接过,顺手往衣袖里一放,笑着说:“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况且我俩有半月的缘分。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救出儿子。现在你想不想见见你另一个儿子大宝?”
苏秀没想到事情如此峰回路转,不但自己的儿子能得救,还能见到另外一个儿子,一时恍若梦中。
程子卿喊来大宝,叫他认娘。大宝进来,跪在苏秀面前,喊了一声:“娘。”苏秀见到终日思念的儿子做了高官,不禁百感交集,一时不知如何应付。
程子卿说:“你用自己的血泪换来了儿子的前程,真是天下少有的好娘亲。明天晚上,我交给你一个活的小宝。但我有一个要求,不知你答不答应?”
苏秀一听,喜出望外,连忙答应。程子卿说:“你也看到了,大宝今后前途无量,而你的身份对他将来的前途形成妨碍,为了孩子,我只要求你明天带着小宝回老家置些东西过日子,汉口的事切莫告诉别人,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苏秀看看一旁的大宝,再看看笑中透着威严的程子卿,犹豫了一下便一口答应。
第二天深夜,苏秀果真看到了儿子小宝。程子卿和大宝各送一包银子给苏秀,苏秀即带着小宝坐上程子卿给他们预备的两顶青布小轿,从后门出了知府衙门。
几天后,轿子停在一处荒郊树林中。轿夫口称太累要歇歇脚,叫苏秀和小宝出轿透透气方便方便。苏秀和赵小宝下了轿。当他们刚走进树林中时,那些轿夫猛地拔出刀,对准了苏秀和赵小宝。
“你们……”苏秀大惊,随即心中明白了什么。只听“嗖”的一声,轿夫手中的刀刺入了苏秀的胸膛,堵住了她下面的话。“程大人叫我们送你回老家,我们只是依令行事,须怪我们不得。”轿夫说完,拔出刀,苏秀一腔热血洒向苍凉的天空。
原来,这几个轿夫是程子卿手下所扮。
几天后,一封火急公文由知府衙门报送刑部,称杀父孽子赵小宝越狱逃跑,拒捕中被捕快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