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一章(1) 罪 犯 父 亲

罪 犯 父 亲

“严伟,你出来。”正当严伟捧着法律书用变调的普通话对大家念《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按规定组织学习时,张老大打开了监门。严伟将书交给李林去继续念,便随同张老大走出了看守所里的第一道路大铁门,到了收押室对面的小会议室。只见妻子何玉琼正坐在一张林制的铺了暖垫的长沙发上,在焦急地来回张望。

“你们就在这里谈,抓紧点时间。”张老大说完后带上门走了出去。

“玉琼,你怎么进来了?”严伟不敢相信。

何玉琼站了起来,拉住严伟的手,眼中含着波泪,一同在木沙发上坐下:“我求了好多次张所长锥子才答应我来见你的。伟,你受苦了!有没有人打你?”

“没有,我在这里面过得很好。”严伟摇头说。他不想让妻子再为他在里面而操心,眼望着妻子单薄的身体粉碎的面容,严伟的心揪紧,抑制不住心中悲怆,眼睛开始发红,欠意地说:“玉琼,你受苦了,瘦成这样,是我害了你的。”

“莫咯样讲,哪能同你在里面遭那么大的罪相比呢!伟,先吃点东西,里面难得有吃的。”何玉琼阻止说道歉的话,从挎包里掏出一双筷子,又打开了面前的保温盒,推到严伟面前:“这是我清早起来炖的,是一只乌鸡。你多吃点补补身子,你边吃我们边说话。”

一股浓郁的鸡香,引发了严伟经历隔绝的食欲。他夹起一块鸡胸塞进嘴里,品尝着妻子精巧的手艺,口味着她凝注了关心、体贴、真情的灌注。何玉琼慈爱地看着丈夫象孩子般的吃相,相见的喜悦惨杂着即将分离的伤感在他耳边娓娓地说:“伟,这些天在跑你的车,没来看你。我来了好多回,但见不到你。她不容易张所长才答应今天来看你。我在外面租了间房子,离这儿不远,离这儿不远,每月房租100块。有厨房和卫生间,餐厅和住房,房子还可以。我想老住在亲戚家,还是不方便,要是回乡下去,经常要往城里跑,光车费比房租还要多,办事更不方便。现在我们的车子还在跑,收入都被公司扣去还债了,每次都靠在站外面和路上捡些客,勉强保住路上的开支,也刚刚保住我的生活费。”

严伟挑出了一个鸡爪,慢慢地咀嚼着。何玉琼摧促他:“伟,多吃一点,选一些好的。看你的脸色这么醋黄,也瘦多了。里面的菜没有油水,你太缺营养了。”

“我在里面还有些吃,比其他人过得好些。”严伟有些后悔的忏悔:“前些天,我在监子里打人了。”

“你干嘛要打别人?”何玉琼惊呼道:“在里面本来就很苦,你干嘛还要打人家?”

“我也不想打人,只要没人欺负我就行。不过,那天我的情绪太恶劣了,失望的悲哀化成了怒火,要找地方发泄,才动的手,过后我也挺后悔的。”严伟说。

“我老在外面担心你会被人打,人一进到那种地方,本身就是一种痛苦,你何必还要增加别人的痛苦呢?伟,你别打别人。想想自己在里面好难受,答应了别再打架。那次到底为什么?“何玉琼焦急地问。

严伟沉重地说:“玉琼,我前几天已经签了逮捕证了,你知不知道?”

何玉琼说:“知道。交警队说这个事故他们处理不下来,要到法院去的,现在已经移交到了检察院。”

“那取保是没有希望了?”严伟悲观地问。

“也不是没有希望。在检察院还是可以取保的。”何玉琼安慰他:“我正在想办法,到检察院找人。我到过大队长的家里,他还是公安局的副局长,他是我们那边的人,他爱人是检察院的副检察长、赎职局局长。她讲你的案子不归她管,她不好干预。不过,她答应运过问一下,能帮忙的话,尽量帮忙。”

严伟问:“你看检察院取保的希望有多大?要讲真实的,莫为了安慰我哄我。让我有个思想准备的好。”

何玉琼答:“我正在找他们,提出申请,但他们没明确表态。大队长的爱人也没给我回话。”

严伟悲观地说:“那就没什么希望了,要判就让他判吧!玉琼,这几天,所里组织法律学习,我认真看了一下法律条文,象我这种事情要判三年以下的,也可以判三至七年。我想了一下,我是自首的,应该可以减轻处罚。要是能判三年以下,还可以判缓刑,判缓刑的话,也可以很快出来。”

“伟,你不要着急,不会判刑的。我一定想办法。”何玉琼自己开始急了:“我再去想办法找人。前些天,我托熟人找过县委的罗副书记。”

严伟问:“罗书记答不答应帮忙,他的态度怎么样?”

何玉琼说:“我到过罗书记的家里,他说:你的事情他很清楚,当时处理事故他也到了现场。你的事情要经过法院来处理的。他说:不违犯原则的话,他尽量帮忙。”

严伟苦笑:“他这只是官样文章,应付你一下,并不想真的给你帮忙。”

何玉琼说:“伟,我想你给罗书记写封信,你的文才好,把你的情况跟罗书记讲清楚,希望他帮忙,总比我笨嘴笨舌的好。”

严伟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又不认识罗书记,给他写信有什么用处?再说,我一个犯人怎么给一个书记写信?”

何玉琼仍抱着一线希望不肯放弃:“伟,你就听我一回话,说不定他会欣赏你,给咱们帮帮忙。他要是打个招呼,事情就不一样了。”

严伟不忍拒绝妻子的要求,破灭她的希望,点头答应道:“好吧!”

“玉琼,长沙那边有没有消息?”严伟岔开话题,仍把希望寄托在老团长身上。

“还没有。部长答应过同这边打招呼的,应该会打吧。”何玉琼回答,毫无把握。

“玉琼,你再去找找他,抽空给他打个电话,或许他比较忙,把这事给忘记了。还是算了吧!别去找了,他要是忘记了的话,证明他根本记不起了,找他也不会真心帮忙的。官当大了,对于从前的事情。总是记性不好的,免得他为难。”严伟犹豫不定,打算准备放弃。自己怎么能为了以前那件不指望回报的事情再去求人家呢?转而问:“女儿现在怎么样?她还听话吧!”

何玉琼苦笑着回答:“妈妈到长沙去带她了。那个家伙这么大了,一点事都不懂,不听话,磨得外婆哭。妈妈在那带不了她,准备回来了。”

严伟立即反对道:“玉琼,那也要等她读完一学期的书才回来的好。别因为我的事情耽误了她的学习。”

“外婆在那带她不了,我也不想影响她的学习,但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先回来,在秀湖找个学校让她插班了。”何玉琼对此很无奈,说:“等她回来的时候,让她来看你。”

虽然盼望见到自己的女儿,但又怕见到她。严伟说:“玉琼,我在想,我怎么去面对自己的女儿呢?她还那么小,怎么能够接受我在坐牢的现实。在学校里假如有人讲她爸爸是坐牢的,小孩子要强,怎么能接受?”

何玉琼很理解丈夫的这种感受,眼眶开始涌出泪来急促地说:“伟,你千万别这样想。自己生的孩子,怎么会不接受她爸呢!再说,坐牢又不是你一个人,也不是很丢人的事,你又不是故意的,想都没想过会出这种事情。你莫想太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咱娘俩今后还要靠你的。”

严伟感到对不起妻子和孩子,充满了深深的欠意:“玉琼,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家人,让你们都跟着受罪。你看你,比上次来时更瘦了。我知道,你在外面奔波,不停地跑,比我在这里更难,更焦急更操心,还要耽着我。一想到你们,我心里就象刀割的一样。”

何玉琼又开始滴下泪珠来:“伟,别说 话了。夫妻俩要是不能共患难,那还算什么夫妻?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承受得了。只要想到你,什么样的苦我也能吃,什么样的气我都能接受,只是盼你早点出来。”

妻子真诚表示,令严伟感动得泪湿,心中充塞着酸楚的甜蜜。他抓住妻子柔软的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握在手掌中……

这里张老大推门走了进来问:“你们谈完了没有?”

何玉琼立即站起来,陪着笑恳求道:“麻烦张所长,再稍等到一会儿。”

张老大想了想说:“好吧!你们抓紧点时间,我还要有事。”

何玉琼道:“谢谢所长,马上就好,耽误你了。”

张老大起了出去,出去时顺手带上了门。

何玉琼坐下后再次叮嘱道:“伟,你一定要给罗书记写封信。不管有没有用,都要写,一定要答应了。”她仍不愿丢失这一根浮在水面的稻草。

“好吧!”严伟点了点头说:“玉琼,有没带烟来?”

“有两包烟,是我在外面散人用的。”

“快给我,里面不准买烟了,没有烟抽。有没有打火机?”

“打火机没有,下次给你带个进来。”何玉琼打开手包,拿出两包烟递给严伟。一包芙蓉王,一包精品白沙,严伟接过后,迅速在毛衣的衣袖中藏好。

“玉琼,外面的事还得你多去跑动,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靠你了。你一个女人在外面太不容易了。赔了那么多的钱,你是怎么筹到的”严伟忧愁地问。

“钱的事你不要耽心,我到长沙去借了几万,在家里亲戚朋友那借了些。另外借了两万块钱放在一边没动,是专门用来办你的事的。”何玉琼安慰道。

“借这么多的钱,以后怎么还呢?”严伟叹息道。

“伟,我现在想得很开,钱是身外之物,不要过多地去计较。只要人在就是最好的资本。没了人要那么多的钱双有什么用处?只要你能出来,花再多的钱,欠再多的债我也愿意,我也无所谓。我们吃几年苦,慢慢还就是了。”何玉琼很平静,又问:“你要不要钱用?”

“暂时还不要。你上次放在刘所长那些钱,我还没用。”严伟答。

“伟,你不要太节省,该加菜的就加些菜,别弄挎了身体。再给你两百块,好不好?“

“真的不要。玉琼,你更要吃好一点,外面的一切都要靠你了。”

“伟,你爱吃零食,我买了此糖果、饼干,你等会带进去吃。分一些给别人,要跟里面的人搞好关系。”

“恐怕带不进去,所长不会允许的。”

“没关系的,等会我求求张所长,他会同意的。你要保重,张所长来了。”何玉琼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

张老大走了进来说:“算了吧!该进去了。”

何玉琼请求道:“张所长,我带了些吃的,让严伟带进去吃吧!”

张老大说:“不行,所里规定不允许从外面带东西进去的。”

“求求所长了。就只有一点糖果和饼干。”何玉琼恳求道。

张老大在塑料袋中翻动检查了一下说:“好吧!下不为例,有没有带烟、带火?”

“没有。所长请放心。”何玉琼巴结地说。

张老大对严伟说:“走,进去吧!”

严伟望着妻子:“我走了,你要保重。”

何玉琼含泪点点头:“保重!”

回到监子后,严伟将带进来的糖果饼干往铺上一丢,头脑中一直在想着女儿要回来,要到这里来看自己。他既盼望能立即见到女儿,这是自己的骨肉至亲,哪能不想的?但又非常地害怕见到女儿。自己一直在女儿心目中值得骄傲的形象,马上就要无情地彻底摧毁。继而以一个罪犯父亲的形象出现在女儿面前。他的眼前晃过一幕幕同女儿相见的画面,想象着女儿的表情,女儿现在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正是开始有自己的思想,不成熟的理念,还不能正确地客观对待自己所发生的事情。在她们的小小世界观里,还只是简单的好人、坏人之分。一直是好人的爸爸,眨眼之间就要变成了坏人,她能接受吗?当老师、同学问她爸爸现在在干什么时,她怎样去回答?当小朋友指着她骂她爸爸是罪犯,在坐牢时,她怎么办?想到这里,严伟就有一种要哭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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