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此相对默坐,慈舟陷入深思中,简月婵也能沉得住气,只是双手端着茶具,微笑着等待最终的答案。
直到滚烫的茶水转温,甚至变成凉白开后,男人才抬起头,笑道:“荣华富贵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即便是百万人口的大国王权,对于方外之人而言,也只是枷锁加身。我所追求的目标,岂是红尘俗世能够相提并论?等到你来到与我一般高度时,再来问刚才的问题吧!”
说到这里,慈舟轻轻地喟叹一声:“人生七十年,与天地相较,不过渺小一物。看世事如云,聚散无定,譬如朝露,如梦幻泡影,任人生一度,入灭即在当前。”
简月婵毕竟读过书,又记起前尘往事,在乱世杀出一条血路,也算是威震一方的道将,很清楚地洞悉男人的想法。
她轻轻叹道:“天下之大,没有不朽的王朝。海天之内,没有永恒的国度。我已经知道你的追求,不敢用红尘俗世的物欲,拖累你前进的脚步。我只希望你能够等一等,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放下一国之君的权柄,背上书箱进山求道,在迈向长生不朽的路上,与你并驾齐驱。”
慈舟听到这里,才稍微满意地点点头,暗道:“毕竟是我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没有依仗国君权势居高临下,也没有自甘卑微地抬头仰望,她愿意选择平视,那么我就暂且等一等吧!”
“喝茶!”
茶水早就冷了,一口清凉的茶水灌进嘴巴里,苦涩的味道就更浓了,不过慈舟却混不在意,简月婵甚至高兴起来。
她终于扳回了一局,不敢耍什么心机,也没有任何强迫的手段,只是将自己的真心话坦白相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而为了留在男人的身边,甘做藤蔓攀附上去,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庸物,唯有站在相同的高度,才有资格平等地对话。
“乌斯藏威压西域百国,又重重地冒犯了西唐帝国,连年征战,对外用兵,国势看似蒸蒸日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际上国内各阶层之间矛盾重重,有如积压多年的活火山,早已埋下灭亡的种子。只要一场战败,就有很大的可能引爆国内的矛盾,到那时,饱受盘剥,过的日子不如一条狗的底层农奴,就会像火山喷发般的,掀起轰轰烈烈的大起义,掀翻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颠覆一切旧日的势力。”
慈舟看着话题悄然转向,女人谈论起严肃的政事,就知道她这些年没有混吃等死,早就在刺探强邻的虚实,或许西凉国内部也有对外扩张的迫切需要,毕竟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大雪山中的国土,实在是太狭窄,无法容纳更多的人口。
“到时候,不用我发信号,西凉国趁机出兵,只要高喊解放农奴为平民的口号,人口、牧场、畜群,要多少就有多少?你信不信?”
简月婵毕竟也是前世里威震一方的道将,临战降服敌人的手段,百八十个总是有的,今生今世又是西凉国的女王,十几年朝堂争斗磨练,不仅精通驾驭朝臣,平衡各方势力的权术,同时也是威名赫赫的沙场名将。
她也知道,身为女儿国的国王,承袭上古巫族的道统,周身有百神护卫,根本无法引气入体,更遑论转为炼气士,只有将国王大位提前传给储君,披上道服入山修行,再也不理会红尘俗世,才有机会踏上长生不朽之路。
男人的身影已在路上前行,目前来说还能看到他的背影,再不努力奋起去追,双方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到最后变成触不可及。
只不过,眼下最大的目标,还是打垮乌斯藏,最好事先联络各方大小势力,尤其是在汉地故土繁衍生息的地方豪强,以前都是当地的土皇帝,却在西唐帝国内乱导致势力收缩后,不得不忍受乌斯藏国的欺压,怎么可能会忍气吞声?
眼下,乌斯藏国对外征战连连得胜,威名远播西域诸国,压得他们老老实实。可是,一旦乌斯藏国露出外强中干的真面目,即便是表现地稍微虚弱一些,简月婵敢以性命担保,虎视眈眈的恶狼们肯定会疯狂地扑上去,肆意地撕扯着这位高地霸主的身躯,最好让他四分五裂,永远地失去霸业的根基,再也不能起复。
抡起扯旗造反的手段,慈舟和简月婵都是个中好手,毕竟前世在种花家学校里,受过毫无保留的教育。只不过女人有乱世道将的经历,实际上手操作过,比较有经验。
慈舟看似漫无目的的折腾,实际上在心头流淌的小黑本上,已经有高老庄、鹰愁涧、西海龙宫等潜在的势力,随时都可以摇旗、吹哨子叫人。
“月婵,此事计议已定,我也是时候得走了!”
西凉国国主强忍着没有伸手留人,只是安静地坐着,就像当年自己因为一个机会,毅然而然地选择离开小县城,男人即便有再多的不舍,还是坦然地送自己上车,那趟开往魔都的高铁。
“国内政事繁忙,我就不远送了……我想知道,你下一步计划,去哪?”
慈舟起身走到寝宫门口,发现天色已晚,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后,没有合掌为礼,而是双手伸出袖子外面,躬身揖礼,道:“命中注定,我的门下还有最后一个徒弟‘杀无尽’,就在西域流沙河地界。我估计,附近总会有乌斯藏国的驻军!信不信,就凭我们师徒四人,就能包围这支驻军?然后围点打援,有多少杀多少……”
“此行危机重重,九死一生。其中艰难险阻,更不必多说。我知道,没有条件,你想要亲自创造出来。我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慈舟想要离开,结果没有遭到阻拦,也没有听到女人挽留的话,心里不禁大喜,轻轻点点头,随即迈步跨出宫门,招呼一声伫立左右,偷听墙角很久的门下俩徒弟,竟然漏夜赶路。
悟空头上没有金箍禁着,还能耍弄嘴皮子,卖惨道:“师傅,不用这般急着离开罢!好歹,在西凉国歇息一晚,洗洗身上的风尘,换过一身衣衫……填饱了肚子,才好更好地赶路。”
朱刚鬣听见这番话,喜地眉开眼笑,兀自点头不已,竟然罕见地没有帮腔,或许他的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果不其然,慈舟快步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漫声道:“西凉国国主实乃是为师夙世的情缘,难得她轮回转世后,未曾遭受胎里之谜……呃!”
慈舟脱口而出后,猛然顿足站住,伫立许久后,情知自己又一次陷入幕后黑手的网罗圈套里,却不以为然地笑笑,方才坦然道:“……若是再在西凉国待下去,为师怕经受不住,为了国主而破戒。”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悟空、悟能还能有什么可言的,除了心里暗暗不爽,只能为师傅慈舟如此持身自律的表率,佩服地五体投地。
“以月婵的心气,作金刚禅里的明妃,恐怕是万万不可能的。她的前世有炼气士的根脚,若是能挣脱王权富贵的枷锁,踏上道途一心修行,最终还是以道侣为目的。”
慈舟一行人离开内宫,毫不留恋地走出宫门,他就自觉地褪下熠熠生辉的锦襕袈裟,收起九环锡杖,随口呼哨一声,颇具灵性的坐骑立即来到面前,驮起这两件稀世罕有的佛宝。
西凉国文官之首贾元春太师“噔噔噔”快步跑上观星楼,发现国主早就在此处了,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宫门外面黑衣僧人及其门下弟子,忍不住叹了一声:“可惜了!这般不为外物所动的奇男子,正好与国主婚配,即便托付国家也未尝不可。”
简月婵瞥了一眼太师,年岁与自己相仿佛,看着男人的目光,有如饥渴多时的母狼,流露出无尽的贪婪,为了避免她还有别的想法,便别开话题。
“西凉国承袭上古巫族道统,体质特殊,难以与肉体凡胎的俗世人婚配。所幸者,天降子母泉,国民世世代代以泉水孕育孩子。又有一眼女溺泉,可将妖怪化作女子。只是这般取巧渡过化形之劫,一旦它们出了女儿国,就会被五雷诛灭。”
太师贾元春知道详情,更晓得朝中武将之首,八大柱国将军里,至少有三家,都是大妖怪出身。
家主代代轮替,实质上还是最初的那位,分别是石姓杨家、王姓雄家以及胡姓梦家,分别是土石魍魉出身的羊怪,自领伥鬼张目的山君,擅长幻术、玩弄人心的野狐。
此时,慈舟的身影被越发浓厚的夜色吞没,一行人迳自出了凤栖城,一路北上,打算翻越大雪山,前往西域瀚海戈壁。
“国主,据可靠的消息,称梦子坤浸淫古神道多年,终于一具破关,得了香法皮毛,复原出青丘天狐所用奇香‘返魂香’,能操纵尸体,练成活尸,悍不畏死。”
简月婵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点头,随即露出一丝苦笑:“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因缘成事。若非下定决心对乌斯藏开战,梦子坤的香法哪能接续上古,还独得返魂香?总归不会是命运使然罢?”
太师贾元春也有这番想法,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浑然忘记走远的黑衣僧人,异常顺利地被国主带进沟里。
毕竟,她身为文官之首,对于武将集团内部的势力消涨,可是相当的敏感,梦家在西凉国开枝散叶多年,缺少强势的“妖将”,总归是有点暗弱,如今总算出了一位人杰,地位肯定会有所提升。
八大柱国将军都是镇国重器,互相之间较量也就罢了,若是干扰了国策实行,那就什么情面都不讲了。
当然了,西凉国毕竟国力相对较逊乌斯藏一筹,即便掌握战场大杀器,还得坐等宿敌内部乱起来,才能派兵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