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锋号前堂,血刀李环一旁陪坐,茶水点心,招呼着依次奉上,白衣僧人则冷眼旁观,瞧见掌门进一步操作。
骨干匠师们都被聚拢起来,由得黎不悔分发了三倍的工钱,并当场烧了契约,放他们各自回家。
结果,在场众人大都被当家的此举感动地热泪盈眶,除了个别几个拿钱走了,剩下的都选择继续追随。
炼锋号掌门看见这一幕,不胜唏嘘地叹了口气,立即伸手招来心腹弟子,附耳说了几句,又将一把钥匙塞进他手里。
破戒僧慈舟听力不俗,虽不至于臻至“天听地视”的境界,却还是得到了关键:“城郊东南十里的庄园!原来黎不悔早就修好退路了,真不愧是金城地界的过江龙,狡兔三窟的道理,还是蛮懂的!”
炼锋号掌门一声令下,门中的精华就此化整为零,散去了七八成。骨干匠师们将会分头离开,这座武装起来,要塞似的刀厂,前往当家人黎不悔指定的城郊庄园。
白衣僧人对此默不作声,喝着苦涩的清茶,品味着喉舌泛起淡淡的甘甜,发现离开炼锋号的匠师们,劫运临头的恶兆竟然消散大半,不由地暗暗点头。
“壁虎断尾求生,的确是条生路。黎不悔这是准备拿自己作诱饵了!真是条硬汉,可敬!”
血刀李环毕竟是个人精,注意到身边的“破戒僧”有所意动,立即开口询问:“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您看此劫是否还有转机?”
破戒僧慈舟笑道:“劫运将至,死兆临头,或许会有转机,都是事在人为罢了!”
血刀李环听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不过依照自己观察所得,刚才“大师”的反应还是有转危为安的迹象,就向附近的拜兄“九环刀”向且正轻轻点头。
骨干匠师被掌门的心腹弟子带离开后,炼锋号里的打铁声越发稀稀落落了。黎不悔见此也不在意,等到匠师们走远了,才伸手招呼众多学徒过来。
他们都是城中度日艰难的居民,为了家里能多省一口饭吃,将孩子半推半就卖给炼锋号,不指望出人头地,就是平安无事长大即可。
学徒们听令,聚集在四水归堂的露天院子里,一言不发,安静地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至此,炼锋号的打铁活计全部停下,众人也任由炼铁炉里煤石白白烧掉,都等着掌门给话。
黎不悔不负众望,取出一叠厚厚的契书:“你们的学徒死契,就到今天为止了。”
话音未落,炼锋号掌门将百来个学徒的契书,一股脑地扔进火炉里,转眼过后,将学徒们牢牢绑在刀厂的契约,就付之一炬了。
焦黑的纸灰碎片,被升腾的热气卷上天空,似乎飘出炼锋号的院子,结果一阵狂风吹过,当场绞成烟灰,就连一点渣滓都没留下。
“你们的工钱虽少,积累下来也是不菲,我都给你们存在账上,待会各自上前领取,就此结清,放你们出厂。”
“百斤刀”黎不悔说到做到,账房先生亲自上前来,身边碎银堆成小山,铜钱更是论箱计。
白衣僧人看见这一幕,不由地轻轻点头:“精锐骨干化整为零出走,又藉着学徒散尽家财,炼锋号掌门并非莽撞之辈,恰恰相反的是,很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如何收买人心。事到临头,杀伐果断,几有枭雄之姿,也是个人杰!”
炼锋号大门两侧,供平板货车通过的偏门缓缓打开,众多学徒鱼贯而出,却没有散去,而是按照坊市近邻结伴走开,先回家会了银钱,再做进一步打算。
至此,人声鼎沸,烟火冲天的炼锋号,没了匠师、学徒,就剩下十几个刀手,以及后堂的仆佣。
就在这时,后堂传来一阵婴儿呱呱落地的啼哭声,白衣僧人豁然站起,随即缓缓坐下,发现血刀李环等人望着自己,沉吟片刻,没有任何隐瞒,干脆直言道。
“时运真个离奇!此子命中带煞,又有名称天煞孤星,对父母双亲会有些妨碍!炼锋号掌门夫人原本会是失血过多,崩漏而死。没想到,黎门主大发善心,劫运散去大半,竟然是母子平安!可喜可贺!”
血刀李环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的白衣僧人,惊讶不已道:“大师还未进后堂,如何得知我拜兄喜得贵子?”
破戒僧慈舟笑而不语,只是让他去招呼炼锋号掌门,告诉他这件天大的喜事。
“百斤刀”黎不悔果然喜极而泣,伸手招来随夫人陪嫁入门的嬷嬷,随口吩咐一番。没过多久,她就从后堂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襁褓,里面有个粉雕玉琢的童男子。
炼锋号掌门亲眼看了黄鸡小雀儿,欢喜地不能自己:“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百斤刀”黎不悔想要伸手过去逗一逗儿子,又怕身上烟火气太重,伸过去的手停在半空,委实有点难受。
破戒僧慈舟适时站起,漫步走过去,伸手从嬷嬷怀里接过襁褓,嬷嬷竟然没有拒绝。
“黎门主,此子与我有缘,不若交予贫僧照拂,至少也能免除一桩心事!”
炼锋号掌门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尽管心里有些不舍,话到嘴边,却还是一声:“那就拜托大师了!”
破戒僧慈舟笑道:“此事危机重重,有性命之忧,很不好办!贫僧也不矫情,城东漏泽园破败不堪,东面佛祠少有香火,就连地藏菩萨像也是蒙尘。贫僧发誓重塑金身,修缮园子内外,至少须二百两银子,此事不妨二主,还请门主助我!”
“百斤刀”黎不悔听到条件,不惊反喜道:“二百两银子,小事一桩!我原本还在担心,炼锋号里的银钱白白便宜歹人,不若全部舍给菩萨!”
白衣僧人看到炼锋号掌门一副托付身家的姿态,连忙摆手拒绝了:“财多压身!依我看,就免了罢!”
破戒僧慈舟单手抱着婴儿,孩子的啼哭声立即停了,他轻轻点了点小公子的额头:“贫僧单手抱着令公子,恐怕有些妨碍,不若给一把戒刀防身!”
“百斤刀”黎不悔心里一惊,万万没想到连“大师”都有此意,恐怕是劫数难逃了,连忙对附近的刀手招呼一声。
很快,一把镔铁雪花纹单手戒刀,就到了白衣僧人的手里。他随意地转动手腕,匹练般的刀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怀中刚刚出世的婴儿,却咯咯笑了起来。
“不愧是天煞孤星!丝毫不惧刀剑之金性煞气,将来怕不是浸淫刀道的个中好手!”
就在这时,一阵骤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破戒僧慈舟轻轻摇头:“炼锋号的异动,怕是引发连锁反应,令幕后黑手提前发动了。”
“百斤刀”黎不悔闻言,面色紧绷肃然,他的师弟九环刀向且正,以及拜弟血刀李环都紧了紧手中的利器。
炼锋号掌门轻轻抬手,忠心耿耿的刀手各自散去,有人端起钢制手弩,藏身隐蔽处,有人飞奔进后堂,守护唯一的出入口。
轰雷般的马蹄声戛然而止,一根飞爪在众目睽睽之下,甩射正中刀厂大门屋檐,紧接着,一道黑影腾空而起,顺势飞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