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琪只觉得,他离开的这一个半天的时间,天都要塌下来了!
先是一段河道被冲垮了,他带着郡里所有的壮年劳力都去想法补救抢险。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郑敏杰郑大人竟然趁着这个机会想要将田家两兄弟处死,还几乎惹得供西百姓集体暴动。
听得苏离弦遣人将此消息告诉他,他只觉得一阵阵的后怕。
倘若郑敏杰真的将田家两兄弟杀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长孙琪几乎是一路跑着回来,衣服上的泥都已经风干,贴着身子的湿衣服让人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穗童正在院子里,见长孙琪,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长孙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长孙琪气喘吁吁的问道:“苏大人呢?”
穗童看了看长孙琪狼狈的样子,朝着屋里一指说道:“苏大人和两位先生都在屋里呢,我去给长孙大人拿一套换洗的衣服来。”
长孙琪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朝着屋里走进去。
只见苏离弦与两个陌生人坐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事情,似乎几个人颇为数落。
最先看到长孙琪进屋的是那个中年汉子,他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沉淀如一池古泉。莫名的便有一股压力,像是在这样的一双眼睛下,一切不堪与阴暗的东西都无法遁形。
见裴江一直盯着门外的方向瞧,苏离弦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见长孙琪一身狼狈的站在门口犹疑不决的样子几乎笑出声音来。
他连忙站起身来将长孙琪让进了屋子里:“长孙大人,怎么不进来?”
长孙琪一脸尴尬,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狼狈,似乎脸上都有些烧的慌:“我……我只是看你们在谈事情,不好意思贸然进来。”
苏离弦笑意更浓,没想到这个张口闭口自称“少琪”的文雅公子,如今也如此落魄,一口一个我,连说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的了。
“长孙大人,这位是我们霖溪苏家的裴教头。这位是人称‘妙手丹青’的傅离悠傅老先生。”苏离弦为他一一介绍。
长孙琪长身一揖,说道:“晚辈见过裴教头,傅老先生。”
苏离弦又说:“裴教头,傅老先生,这位便是此次跟我一起到供西地界治水救灾的长孙大人。也当今户部尚书长孙天的儿子。”
他刻意多说了这一句,果然见裴江眼睛一转,显然已经知道苏离弦心中如何打算。只不过裴江心中所想之人不是长孙琪,而是长孙天。
苏离弦为长孙琪拉带凳子,后者连忙道谢,和他们三人一起坐下。
裴江尚自打量长孙琪,便听苏离弦问道:“河道情况如何?”
说到公事,长孙琪似乎整个儿人都活了起来,只见他紧蹙眉头,说道:“我们连夜赶过去的时候,发现堤坝多处崩塌,于是我命人将沙石装进麻袋里,勉强堵住缺口。好在堤坝的土坯夯的还算实,不至于酿成大灾。”
苏离弦点了点头,微微叹息道:“郑大人好歹也是工部侍郎,这等事情做得还是很好的。”
一听苏离弦提到郑敏杰的名讳,长孙琪立刻问道:“田家两兄弟怎么样了?”
“长孙大人放心,田家两兄弟已经获救。现如今他们二人在李老太守的府衙,十分安全。”苏离弦轻轻喝了一口茶。
“那就好……”长孙琪喃喃低语。
苏离弦顿了顿,旋即问道:“长孙大人不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么?为何堂堂工部侍郎,要冒着那么大的压力斩杀一个只偷了一捧粮食的小贼?无论苏某怎么想,都想不出他到底有何动机做这种对他绝对没有好处的事。”
长孙琪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曾经多次想过这个问题,原以为郑大人只是想要杀鸡儆猴,给百姓立威,没想到做得如此过火。我回来的这一路,头脑乱的很,也没来的细想这个问题。苏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懵了。”
苏离弦呵呵一笑,说道:“长孙大人不要多想,方才我与裴教头和傅先生讨论此事,只觉得疑点重重,但又好似并无异端。”
长孙琪拧着眉头,沉默不语。
只听苏离弦继续说道:“郑大人的言行真是疑点重重,可反过来一想,凡是心里有鬼的人必定不会将事情做的这般明显。那样的话岂不是要将自己暴露了?”
长孙琪摇了摇头,始终想不到个中禅机。
苏离弦摆了摆手说道:“长孙大人,现在郑大人恐怕是不会再去找田家两兄弟的麻烦了,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商量一下眼前的问题。”
长孙琪听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朝着傅离悠一揖,恭敬说道:“傅老先生,素闻先生妙手仁心,起死回生。眼下供西灾祸,瘟疫蔓延,许多能够有力气救灾的壮汉也都病倒了。我怕再过些日子,天气更热,灾情便更为严重了。”
傅离悠咂了咂嘴,说道:“待会儿我去看看你跟离弦带来的药物,再考虑如何施药。最重要的是将病人隔离,防止传染。”
长孙琪点了点头,说道:“供西百姓似乎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病患都单独在一处聚集。可还是不断有人被传染上瘟疫,我和苏大人这些日子可愁白了头!”
“莫急莫急,有老……老夫在这儿,你就放心好了。”傅离悠差点将自己口头语带出来,仔细一想,长孙琪好歹也是个官嘛,总不能如此失礼。
“多谢傅先生。”长孙琪越发恭敬的站起来,深深拜倒。
“不必不必。”傅离悠平日里跟他们那些江湖汉子打交道,可没见过如此文绉绉的行礼法。恐怕再这么拜下去,连他自己都会觉得说不定他就是这个长孙琪的祖宗呢。
傅离悠眼珠子一转,满脸堆笑:“老夫除了医术外,可还有门看家的本事。”
长孙琪想了想,笑道:“莫不是傅先生的丹青妙笔?”
“正是!”傅离悠心中一喜,没想到这小子如此上道。
长孙琪恭敬说道:“倘若来日有机会,一定要瞻仰一下傅先生的丹青。”
“何须来日,来来来,现在就……裴教头,你瞪着我干嘛……咳咳,好好好,我们先治病,对!先治病……”傅离悠刚想让长孙琪这小子见识他老人家的丹青妙笔,没想到裴江那个能杀人的眼神立刻就射了过来,顿时让他底气不足。
“算了算了,裴教头,你与我去看看药材吧。”傅离悠摆了摆手,“怕只怕这些日子下过几场雨,药材泡了水,那可就不好了。”
长孙琪连忙说道:“傅先生请放心,少琪已经派人将药材妥善保护好,绝对不会被雨水淋湿。”
傅离悠点了点头,朝着穗童一挥手:“那个谁。”
穗童连忙小跑进来,满脸笑意:“傅先生请吩咐。”
“带老……夫和裴教头过去。”傅离悠顿时觉得别扭,连“老子”都不能说的日子,真是遭罪。
穗童知道这位老先生就是能救他们供西四乡的老神医活神仙,对他越发的恭敬:“二位请跟我来。”
见傅离悠与裴江二人走出屋子,苏离弦与长孙琪见了不禁莞尔。
“没想到傅先生为人如此风趣。”长孙琪满脸笑意,心里倒是对傅离悠的丹青妙笔更加好奇。
苏离弦唇边勾起一抹弧度,他偏头问道:“你莫不是真想看看傅先生的丹青佳作吧?”
“当然。”长孙琪答得理所应当,语气中还带着难以掩饰的崇拜之情,“能够见傅先生的丹青大作,此生便已无憾。”
苏离弦眯着眼睛,笑意越发浓烈:“恐怕你见了傅先生的丹青,便会觉得,这世间上所有的憾事也不过如此。”
长孙琪没有发现苏离弦的话中有话,心中仍是忍不住小小憧憬一下。
“哈哈,我说长孙大人,至于傅先生的画作如此,恐怕没人比我家那个丫鬟更加熟悉。”苏离弦每每想到此处,都忍不住浓浓笑意。
“哦?”长孙琪忍不住好奇,“我听苏大人常说一个叫非儿的姑娘,恐怕这一次,说得也是这妙人儿吧?”
苏离弦但笑不语,微微点头。
门外忽然走进一个小厮,苏离弦抬头看去,立刻认出了这青年便是郑敏杰的随从。
那小厮进门一揖,说道:“苏大人,长孙大人,我家老爷说请二位过去一趟,说是有事相商。不知道二位大人是否赏脸?”
长孙琪与苏离弦二人面面相觑,皆是不知道这郑敏杰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那小厮一直在旁边等候,长孙琪也是觉得不妥,于是跟那小厮说:“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我与苏大人还有点事,倘若不能过去,也会遣人知会郑大人一声的。”
那小厮也颇为灵巧,回道:“那我就当二位大人答应了。”说罢,小厮又是一揖,退出房门。
苏离弦还是觉得不妥,偏头问道:“长孙大人不觉得这个时候去见郑大人,恐怕有所不妥吧?”
长孙琪摇了摇头:“毕竟郑大人也是钦差,身上还肩负着修建堤坝的差事,不好跟他翻脸。”
“去!为什么不去!”门外,傅离悠高声喊道,“苏家小子,这你就傻了吧?”
苏离弦还是不明白傅离悠的用意,只听傅离悠说道:“查案子就跟你们打仗似的,讲究诱敌深入知己知彼。”
傅离悠摇头晃脑的说道:“倘若到了地方,拉出一张‘我们决计不是一路人’的面孔,不就等于通知了那郑敏杰对你提前戒备,反而给日后查案子添麻烦。如果老子是你,定然给酒喝酒,给菜吃菜,给钱就拿,给台阶就下。等他把咱当作自己人,自家老底都亮出来了,再杀他个人仰马翻。哈哈哈哈!办得又容易,过程又舒服,怎么想都怎么划算。苏家小子,你觉得老子这招怎么样?”
苏离弦听得哈哈大笑,拱手说道:“傅老高见。”
长孙琪早已忍俊不禁,傅离悠也是摸着脑袋顶,越想越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