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竟有三四个人找到社场的牛屋来买老侉子的膏药,当然不是因他上了电视。
那玩意全公社就公社会议室里有一台,也是看不大清楚。
来找他的人都是以前用了他的膏药贴好了的人介绍来的,乡亲们的口口相传,就是最好的广告。
所以这两天虽背集,老侉子也没去别的地方赶集,一天能见个块把两块的够吃的也就行了。加上罗**子把家里的一箱酒给搬到了牛屋让二黄塞在凉床肚子里边的牛草里,这喝的也一时没了问题。
这罗**子和二黄也巴不得老侉子背集也不走,仨人除了早上,一日两餐就都在一起海阔天空,边喝边吹。
那马巴锅也十顿要赶上八顿,有时从库房的粮屯子里想法抠点豆种出来装在衣服口袋里,没人时偷偷掏给二黄炒了下酒;有时又扛着罗**子的大旗,去家和桃花说她干大在牛屋吃叫她炒个鸡蛋或是烧个豆腐给他端来。好在他不算够(烦)人,又兼曾走村串户知道不少旧闻趣事,大家也乐得热闹,他不好意思来就喊他一声。
不过罗**子发现,喝酒时一提到那天那个大胡子扛着摄像机拍了他好一会,老侉子的脸上不知为什么就有一丝不安的阴影飘过。
这一晚双黑月头,马巴锅不在,就仨人在牛屋喝着酒。
下酒菜除了一碗炒豆粒子外,还有一盘炒鸡蛋。鸡蛋是下午鸭子送来的,说是他妈让送来感谢侉大爷的,谢谢他免费给自己贴好了腿上的疮。
喝着酒,二黄忍不住又提起了这呱:“就打那天中央电视台的那个大胡子把你侉老哥拍了一会,你这狗皮膏药就一下子好卖了!”
只见老侉子端碗的手抖了一下又平静下来,他猛喝了一大口,放下碗豁达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二黄也喝了口酒,不以为然地道:“这明明是大好事,怎么会是祸呢?你这侉老哥也真会开玩笑。”
罗**子感觉老侉子的话不象是玩笑,就试探地问道:“侉哥,m两人这段时间和你虽没什么深交,没到肝胆相照的地步,但总算是意气相投。你老哥有什么难处只要说出来,我俩能帮的一定会。。。不遗余力,赴汤蹈火!”本想说一定会两肋插刀的,话要出口又觉得有些假。但最后还是说出了赴汤蹈火的话,显出了他仗义重情的一面。
二黄也道:“老哥,我早看出来你也不是一个平凡的人,有什么难处你就尽管说出来。我帮不了你还有罗**子,他和那些六亲不认、欺下瞒上的官不一样。要不,也坐不到咱哥俩一起喝酒!”
一阵风刮进来,桌上小马灯里的火苗被吹得摇摇晃晃。二黄起来望了望黑漆漆的天说:“要下雨了。”就放下了卷在门上边的吊搭子。
听到二黄说要下雨的话,老侉子的脸色似乎有些放松:“说实在的,和你们这段时间处下来,俺侉老头对你们俩是百分之百的放心。要说俺还有什么事没能推心置腹的话,那是俺怕给你们添麻烦。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两位老弟总有一天会知道,现在先忍一忍吧。。。。。。”
天空隐隐传来雷声。
“这三月就打起雷来了。。。。。。”罗**抓了把豆粒过来放一颗到嘴刚嚼了一口,却见侉子的脸色一凛。忙问:“怎么了侉哥?”
“两位老弟,俺老侉子可能马上要走了。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老侉子端起酒碗站起来,“来,为了这段时间的相处,干了!”
罗**子和二黄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但看老侉子一脸的严肃不是在开玩笑,就也端着碗站起来一起碰了下和他一起仰头喝干了。
放下碗,罗**子疑疑惑惑地问:“老哥,你什么时间走,不会有事吧?”
二黄也担心道:“在这好好的走则么呢?要是真犯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就相(继续)在这躲几天,这里山高皇帝远的。。。。。。”
老侉子抹了下嘴巴,伸手到面前的碗里抓了把炒豆粒子放到黑棉袄的口袋里,笑着道:“两位老弟放心,俺今晚走是安全的。明天再走就说不上来以后能不能再有福气和你俩一起喝酒了。这把豆子留路上嚼。”
二黄愣了下,赶紧端过碗,把剩下的黄豆粒子全倒进了老侉子的叉口:“老哥嘎。。。。。。”放下碗二黄竟一时哽咽得说不出来。
这时,远处的雷声近了,有些象机器的轰鸣。。。。。。
罗**子诧异道:“这是什么雷声?象是飞机又有点不象。。。。。。”
说着话罗**子站起身到门边掀起吊搭子,却见门外的黑地里笔直地站着两条黑影。
罗**子浑身寒毛一炸,喝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那两条黑影没动,也没理他。
待罗**子眼睛适应了一下,才看清这两条黑影是两个胸前抱着***的的军人!这两人此时正警惕地盯着四周,好象这牛屋里喝酒的是他们的三位将军。
罗**子惊的张大了嘴巴再说不出话来。。。。。。
屋里二黄在问:“**子,是谁来了?”
此时,空中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响。社场中间有几个人拿手电筒在朝空中打着信号,一架直升机出现在社场上空。
二黄此时也探出了身子,骇的浑身打哆嗦:“**子,他们是来逮老侉子的吗。。。。。。”
这时空中的直升机打开了照向地面的大灯,在慢慢地降落。
罗**子和二黄这才发现,社场四周不知什么时间已被那些端着枪的军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围了起来。这些军人端着枪,如临大敌地盯着社场外围无边的黑夜。
怪不得到现在这牛屋连一个乡亲们也没来呢。
直升机要落地没落地之间,就从上面“嗖”地跳下一个年轻的军人。只见他猫着腰从飞机刮起的狂风中钻了出来,直朝牛屋跑来。
社场上几个拿电筒的军人朝他敬礼,他勿勿还礼脚下并没停步。
牛屋跟前,那两个当兵的“叭”地立正,也向跑过来的这个年轻军人行个军礼。
此时的二黄虽也是见过世面的,但此时也不觉为那已到了跟前的年轻军人的英气逼得胸腔一窒,不由得腿一软,人就退到了屋里。
那罗**子却呆在那里——这个从飞机那跑过来的年轻军人不是小翠的弟弟,自己的小舅子吗?
屋里的情景又让二黄看呆了——
只见二胡在桌子上,老侉子黑棉袄的大叉口里一边一瓶地插着两瓶罗**子那天拿来的芝麻香大曲酒,正笑咪咪地看着他俩人。
“二胡给罗老弟,狗皮膏药这一套替我送给马巴锅吧,他跑惯了蹲不住。这酒我侉子不客气了。。。。。。”老侉子抱拳朝两人拱一下:“后会有期!”
俩人还没来得急答话,就听门口传来宏亮的声音:“报告首长,马司令让我来接您!请您现在就上飞机。”
老侉子弯下腰,从罗**子掀起的吊搭子下哈哈大笑着走了出来:“这马大黑子终于憋不住找俺去和他喝酒了。。。。。。”
“首长,马司令说很急!”
那年轻的军人不由分说,一把抱起老侉子就往飞机那跑去。。。。。。那矫健的身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直升机带着轰鸣,带着老侉子一转脸就消失在漆黑的夜空。
待罗**子和二黄收回了目光,社场上的那些军人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一切好象从没发生过,不是真的。
然而,老侉子却是真真实实地不在了,走了!
从直升机落地到带着老侉子消失,最多也就三、五分钟的时间。
二黄给他和罗**子的碗里又各倒了半碗酒:“**子,这不是在做梦吧?”
罗**子踢了他一脚:“疼吗?”
二黄抱着被踢的那条腿跳起来,嘴里一边“和和”叫着疼一边骂道:“你他妈死**子,这样踢人还不疼?你倒让我踢你一脚看看!和和。。。。。。”
罗**子坐下来,端起酒碗喝了口,道:“晓得疼就说明不是做梦。”看看面前的盛豆粒子的空碗,又有些没好气地道:“这老侉子,也不留几粒给m们。。。。。。”
“老侉子这东西也真不搁人,三人这一节子喝好好的,他说走就走了,还弄那么大动静。。。。。。咱这牛屋里还真冒出个首长来了!”二黄喝了口酒,来摸装在布袋子里的二胡子,罗**子一把拿过来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二黄又唠叨起来:“这个死侉子,把二胡留给了你**子,狗皮膏药留给了马巴锅。。。就不知道留个什么给我二黄。。。。。。”
这时,牛屋外边叽叽喳喳地围了越来越多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说着刚才的事。没能靠近亲眼看到的在打听,亲眼看到的则在添油加醋地描述。。。。。。但却不象平时上牛屋来去跟走大路似的,今晚没人敢掀起吊搭子进来。
这时人群有了骚动,有人说是马书记俩口子来了。人群就让开条路,只见桃花嘴里“干大干大”地一路叫着跑过来急勿勿地掀开吊搭子,见罗**子好好地在那,竟“哇”地一声趴到他背上抱着他哭起来。。。。。。
桃花前脚进来烂红眼后脚就跟了进来,见他二爷好好的,又见桃花这样,就说:“二爷不好好的在这嘛你还哭什么呀。。。。。。”
罗**子就拍着桃花的肩膀哄道:“是呀,干大这不好好地坐在这和你黄二爷喝酒嘛,别哭了小乖。”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哽咽。
二黄羡慕道:“早知道m也认个干闺女,好拿干大作些疼热。”
桃花这时抽抽噎噎地掏出手帕擦擦鼻涕眼泪,不好意思地道:“黄二爷消溜人。。。。。。”
牛屋外的人这时都拥了进来,鸭子、大头和厚皮当然也夹在中间。人们七嘴八舌地问着些老侉子是什么大人物,是不是中央派下来微服私访的?或者是给那个对头弄得落难到了这里,又给中央那个给搭救了?
更让人听的心惊肉跳的是周大吹子说的话——那老侉子会不会是台湾特务?那“马郎”(蜻蜓)飞机要是台湾过来的,那些军人当然就是假扮的了。。。。。。
罗**子一声不吭地喝光了碗里的酒,拿起膝上的二胡子拉着桃花就和烂红眼一起出了牛屋往家里去了。
剩下二黄桌上的碗也不收拾,把桌底掉光了漆的军用水壶一摸也出了牛屋,消失在夜的黑暗里。
野天湖里又传来大狗的歌声——
语录之秧火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字东思想。
雨儿离不开水,
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
毛字东的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
二黄摇摇晃晃地出了社场刚要往野天湖走,小路那头走来几个人拦着了他的去路:“到那里去?跟我们一起回去!”口气严厉,手里好象还握着家伙。
二黄心里发毛:“你们要干。。。干什么?”
其中一个拿电筒在他的脸上照了照,冷冷地道:“没你什么事,我们找个人,但你也不能离开”
二黄被逼着只好转过身子,和这帮人一起又回到了社场。
到了这里二黄发现罗**子、桃花和烂红眼跟他一样都挨顶回来了。
社场四周又象刚才老侉子走时一样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围了起来。不同的是刚才的是军人,现在这些人的中间除了几个穿着公安制服的,别的都是便衣;刚才端着枪的军人脸都是朝着外边警戒的,现在这帮人是脸朝里看着的。
牛屋里的人都被堵在屋里,门口两边各站着五六个壮汉。
这时,一个站在离牛屋不远的中年人用一口外地腔的普通话说:“乡亲们,大家不要惊慌,我们是来抓捕一个重要的逃犯的。这个逃犯伪装成一个卖狗皮膏药的,这几天就住在你们哭树庄的牛屋,请大家协助我们把他辑拿归案!”
说完这个中年人朝站在门口的那几个人打个手势,就见一个人弯下腰从小腿肚子那儿摸出一把刀,挥手就把挂吊搭子的绳子划断了,吊搭子应声落地。
中年人的外地普通话又响起:“乡亲们不要紧张,一个一个地出来。”
站在门两边的人各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巴掌大的老侉子的头像,用手电一个一个地比照着出来的人的脸。
二十多个男女老少都出来了,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那几个人就都冲进去,一阵噼哩叭啦地乱翻,又去堆牛草的那间屋里用铁叉把草翻了个底朝天,骇得里面的牛“哞哞”地叫。
二黄急了,仗着酒气,就冲到象个头似的那个中年人跟前,朝他吼道:“你们不。。。不就是要找老侉子吗?看把我的牛屋翻成什。。。什么倒头样子!”
有个懂当地话的,可能是县里跟下来的,赶紧把二黄的话用普通话给中年人“翻译”了一遍。
中年人兴奋地道:“对,他就是老侉子!他人在那?”
二黄不屑地道:“你还早。。。早来汉,人家就刚才将将上。。。上“马郎”飞机走了,路上你们没听到天上的飞机。。。声音?”
那个懂当地话的又赶紧给翻译了,中年男人显然没想到会这样,愣了一下,大概是在想路上好像真的听到天上有飞机响,就又问二黄:“你说的是真的?还有谁看见了?”
二黄道:“你以为这。。。这些乡亲们在这里是干什么的?就是来看“马郎”飞机的!不信你。。。你就问问大家呀。”
那个人又赶紧给“翻译”了,这时周围的人群就有不少人哄笑起来,说人家老侉子早飞往南京去和马司令喝酒吃八大碗去了。。。。。。
这时在牛屋里找人的那几个大汉也空着手出来。
中年男人向一边的黑暗处招了一下手,那里很快过来一个背着上面插根天线的大盒子的年轻人。他从年轻人手里接过电话听筒样的东西贴到脸旁。
这时,社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伸起耳朵在听——
“局长,我们来晚了一步。。。他被直升机接走了。。。是。。。是。。。一定是军区的马大黑子。。。是。。。是。。。”
中年男人结束了通话,低沉地喝一声:“收队!”
他们一帮人便潮水一般从社场上退下去,看方向是往渡口那边去的。
哭树庄上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叫。
黑暗的野天湖里远远地飘来大狗的歌声——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字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