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来的早,还在正月里,野天湖的地头沟边荠菜就已从舒软的泥土里钻出了嫩芽。
接着哭树庄的那些桃树的枝条上,就慢慢地开始鼓起了花苞。鸭子家和小凤家挨着的那块小园田的地头,那棵老柳树的枝条上也暴出了密密麻麻的“青春痘”。
呵呵,春天真的就来了。
去年栽的桃树上,在一个中午暖和的阳光里不经意地开了几朵桃花,接着就千朵万朵地相拥着开遍了整个的哭树庄。
当然,桃树还小,枝条尚稀,花开不是太闹。但难得的是一庄子都是桃花,从大河堆上看过来就十分地春意盎然。
哭树庄人的脸上,也被桃花映得红朴朴的显得神采奕奕。
王酒海每天都来这里以前的小学校,有一班瓦匠在这里忙碌着盖屋。等糟坊搬过来了,就周而正之地挂上**酒厂的大牌子,也给自家的酒起个名字,注册个商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尚小娟也在桥头那边动了工,要盖个四合头(四合院)用来开饭店。
大狗子家的老宅上,驻县城的部队拖来了木头水泥等等建房物资,还来了二十多个会砌墙的年轻人,在这搭了帐篷,支了锅灶。五天功夫就把三间堂屋两间边屋外加一间锅屋全部盖好。屋里的墙面上还泥了石灰,锅屋里又砌好了高灶锅,烟囱子竖在了屋脊盖上。屋后还砌了男女厕所。最后砌好了家院的围墙,装上大门后,就收起了帐篷,都回去了,说是等屋里的潮气干干再来装上里边屋上的门窗通上电就完工了。
过了十几天后,就又来了辆部队的大解放,拉来了门窗和几个木工。大解放后边还跟着一辆供电局的小车,熊文兵带来了几个电工,三花两绕就给通上了电。
庄上人那几天都稀奇地去看炎闹,已是公社副书记的鸭子就解释说,部队征用了这块地准备建个雷达站的。
乡亲们就都很兴奋,乖乖,m庄上以后还要驻当兵的了,这种荣耀可不是那个庄子都能有的!
大队书记贾小芹带人在东桥头的路边竖了两根水泥杆子,上面挂着一个用油漆画着《哭树庄规划前景效果图》的很大的牌子,让来来往往的行人啧啧称赞。
这块大牌子也让哭树庄的乡亲们脸上风光不少,出来进去的脚步也显得有了力气。
这天下午,风和日丽。两辆挂着部队牌子的吉普车缓缓地从大牌子前开过去,在酒厂的工地那拐个弯就往庄里开来。
到了大狗子家的老宅那里,车停在了路边,从车上下来了几个军人和一个穿一身蓝呢子制服的五十多岁的神情冷峻个子不高的男人。
其中一个军人掏出钥匙开了大门,陪着个子不高的蓝呢子走进了院子。其余的军人散开在院子的四周,还有的一个站在大门边,象在警惕着什么。
神情冷峻的男人各个房间里看了一遍,点了点头,道:“嗯,不错。”
那个军人谦恭地道:“首长,床和桌子还有锅碗瓢盆等全部生活用品都已装好在后边的车上了,马上就该到了。”
穿蓝呢子男人又点下头,道:“好。”
这时,门前的路上传来了马巴锅的小调——
太阳一出黄又黄呀嘿么哩呀喂,
爹娘所生三个郎浪呀浪哩当。
大郎南京开当铺呀哩么哩呀喂,
二郎北京开油坊呀浪呀浪哩当。
只有三郎年纪小呀哩么哩呀喂,
拾起担子来锔缸呀浪呀浪哩当。。。。。。
穿蓝呢子的首长听了冷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时,就听得有个女人大声辣气地骂道:“你个老剁头的论天就爱唱这个小调,你现在是在卖北京首长家祖传膏药呢还是在巴锅?”
“夫人你有所不知啊,我这小调子自己唱惯了人家也听惯了。现在那家还巴锅呀,一听我马巴锅来了,还不就是首长牌膏药到了?”
“你老鬼最近有人前没人后地油腔滑调起来了!哎,你看这里有不少当兵的呢。”
马巴锅就道:“鸭子说大狗家这里要造雷达站呢,看样子是就要搬家伙过来了。”
他们夫妻俩挑着挑子说说讲讲地从门口的路上过去了,挑子头上挂着的木牌子上,红艳艳的两行大字——“北京首长,祖传膏药”,分外地惹眼。
穿蓝呢子的首长出了院子,目送着往社场上走去的马巴锅俩口子在前头拐个弯不见了。
有几个妇女抱着小孩子在旁边人家的门口往这边望着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
穿蓝呢子的首长坐进了吉普车里,在里面抽烟。
一会儿来了辆大解放,随车来的几个军人先从车上搬下了两张床和部队的两套被窝行李到堂屋和边屋里安置好了,又把床铺好,被子叠得和营房里的床上一个样,四角分明,床单拉得一平。又把一大一小的两张桌子几张椅子还有小板凳,分别放到堂屋和锅屋里去。
这一切弄好后就从车上拿下了锅碗瓢盆、米面油盐到了锅屋,收拾得点火就能做饭。
这一切收拾好了时,天已开始上黑影子了,已有人家大人在自家门口大着嗓门喊在这看炎闹小孩去家吃晚饭了。
最后,有个军人爬上车斗子里拿下了一个簇斩新的一个粪箕子和粪勺,引起了周围看炎闹的人的哄笑——
“哈哈,部队的人也拾粪呀?”
“这雷达兵大概要把m哭树庄当成南泥湾了,是不是大狗子家的地也给他们种了呀?
一直坐在车里吃烟的那个冷脸首长,看到粪箕子时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丝温柔。
一切妥当后,那个原先陪着他进院子里察看的军人到了车前,对他道:“首先,都安置好了!您要不要来看一看?”
“不看了。”冷脸男人看看四周的乡亲们已都走了,就下了车道:“他们也该快到了吧?我先上庄北头找人喝酒去了。。。。。。”
庄北头的鸭子家,二黄在锅里“稀里哗啦”地炒着豆粒子,鸭子在锅门烧锅,小芹在刀板上剁着下午刚杀的公鸡,桃花在和面。
鸭子妈在家天水缸边忙着洗韭菜。
桃花一边和着面一边说:“这锅屋都调不过腚了,砖瓦都拖来家了什么时间动工盖新房子呀?”
锅门的鸭子道:“最近不是瓦匠忙不过来嘛,等几天王酒海的酒厂盖差不多了我再盖吧。”
剁好了小鸡的小芹把一把长豆角干子放到小铅盆里,倒上开水给泡着,听了这话就道:“周书记,我这两天正考虑m哭树庄成立个建筑队呢。街那边也是的,有好多家拆了屋在等瓦匠。公社的建筑站又只是个空架子,不如让我们哭树庄的建筑队给顶个名你看怎么样?”
鸭子听了高兴地道:“这是个好主意呀,你先组织人马,公社的事我来办!”
二黄尖起手指捏了个豆粒子在嘴上吹了吹,放嘴里尝尝熟没熟。桃花见了就说,你就赶紧盛起来拿外边晾去吧,腾地方给小芹好炒菜,我就闻这味也知道是熟了。”
二黄呵呵地笑着道:“这可马虎不得呢,那侉老哥千里迢迢地从北京过来,我要不把m这正宗二黄炒豆粒子拿出来,一旦缺了火候或是炒过头了,该怎么交待得了?”
说着话,他已飞快地把炒熟了的黑豆粒子盛进了蓝边碗,端往堂屋的桌子上去了。
洗好了韭菜,鸭子妈和二黄说:“天快看不见了,你把院里的电灯拉亮了。上午到底是那个给鸭子打的电话呀?那侉爷几时才能到呀,不会让m这帮人瞎忙一晚上吧?”
二黄正要回答,却见一个穿着一身深色呢子,身板笔直的男人走了进来,一开口就带着侉腔:“俺老侉子这不是来了吗?哈哈哈。。。。。。”
虽说天色已暗,看不清来人的脸,但身段和声音,已让二黄认出了来者就是老侉子了。
“侉老哥。。。。。。”二黄顾不得去拉电灯,就跑过来一把握住了老侉子的双手,老侉子也紧紧地住了他的双手。
“黄老弟。。。。。。”
鸭子他们听了动静也从锅屋出来,鸭子妈就跑过去拉亮了院子里的电灯。
大家看清那灯光里的老侉子,衣着神态,那还有半点当年在哭树庄卖狗皮膏药时的影子!
鸭子和二黄把老侉子让进堂屋里坐下,递烟倒水。
老侉子挡了鸭子递过来的香烟,对二黄说:“俺今天回到了哭树庄,是有备而来的。”
只见老侉子从口袋里掏出了杆子乍把长烟袋锅子却不小的烟袋来,上边还系着个黑烟叉子。
用手抹了把烟袋嘴子,他就朝二黄伸出手来道:“来个烟叶卷子尝尝,走了之后就没吃过这玩意了。”
二黄一眼就认出他手里的还是以前卖狗皮膏药时的那个小烟袋,难得他天上地下的身份转换后,还保留着它。
接过了二黄递过来的烟叶卷子,老侉子就很熟练地安到烟袋锅子里,鸭子划着了为柴,他就把烟袋上的烟叶卷子对着连吃了几口把烟吸着了,很过瘾地闭上眼睛吃他的烟去了,好象回到了过去的岁月。
二黄看他陶醉的样子,就道:“可惜,今晚**子不在。。。。。。”
他的声音还没落,就听得外边有人高声说道:“谁说我**子不来的,这不到了吗?”不是罗**子又是那个!
二黄就开心地迎着笑道:“乖乖,m是住邪地上去了,一祷告那个就来那个呀!”
老侉子就睁开眼来招呼罗**子坐下。
炒豆粒子是好了,鸭子妈又端来了在街上切好了绊好作料的猪耳朵,一盘家里放在尚小娟那个坛子里腌的咸鸭蛋。
老侉子就朝鸭子道:“周向前,你的酒怎还没看见呢?”
二黄啧啧嘴道:“难得你侉老哥还能叫出他的大号来。”
罗**子也道:“就是,你叫我喊他大号我都一时想不起来呢!”
鸭子从房底提出个半大不小的大约装有三四斤酒的一个酒坛子,弄开木塞子,给各人面前的碗里都斟了小半碗:“侉爷,就照你老的吩咐,喝王家糟坊的原干酒。”
老侉子就把烟袋上的烟叶卷子在地上按熄了,把烟袋放到桌子上,端起酒碗道:“这个就好!一壶岁月多少事,相逢不论短和长。来,喝!”
“来,喝!”
大家都端起碗来喝了起来。
喝到第二碗时,鸭子妈又端来了一盘大椒抱鸡蛋,放下时说:“你们慢慢陪m侉大哥喝,锅里的公鸡还要一阵子才能烂。还有,桃花正在和小芹包韭菜饼呢。”
老侉子就拉住她不让走:“那就让她俩包着,我来陪你们夫妻俩喝两杯!结婚的时候我又没能来,今天得把这喜酒给补上。”
鸭子妈推脱不过,就端起鸭子面前的酒碗跟二黄一起和老侉子喝了两次,算是两杯。
老侉子看看二黄的碗里剩的有点多,就不让他:“你黄老弟也海得了,弟媳妇不能喝也就罢了,你也学k奸(朝后躲)了!”
他这地道的哭村庄的方言直说的大家都笑起来,二黄就又重新端起碗来和老侉子碰了一下:“就冲你这两句m这里的土话,也得和你干了这碗里的,绝不k奸!”
鸭子这时就敬罗**子的酒,罗**子喝了一口道:“侄儿啊,现在你侉爷到那都有当兵的站岗放哨呢。刚才要不是倩倩小舅子开车去接我来,我要是自己来根本是连你家的宅基也近不了呢!”
老侉子听了就道:“我也知道他们太夸张了,但我也没有办法。我要说他们,他们就会说,这是他们的工作。”
二黄听了这话,就想起大狗子家宅基的事就道:“今天下午大狗子家宅基那儿部队又拖了好多东西来,看样子是人搬过来住了。”
这时,小芹端来了公鸡烧豆角干子,听了这话就想起了大狗子来,就道:“大狗子在时,这个时候正在天湖里唱得欢呢。。。。。。”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野天湖里就真的响起了大狗子的歌声——
大海航行靠多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语录之秧火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字东的思想。。。。。。
小芹惊呆了,二黄是一脸的诧异,罗**子的脸上甚至不能说是诧异,简直是惊骇!
哭树庄的人谁都听得出来,这是真正的大狗子的声音!
夜色里,野天湖传来的那洪亮高吭的歌声中,尽管有好多的兴奋,又有些许的不安,但大狗子就是大狗子,别人唱不出他这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