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衣跟着季琏走出很远, 这才停下脚步,看着他,微微一笑。
“谢谢你。”他看着他微笑, 干净而单纯, 笑着孩子的稚气, 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跋扈, 连眼中沉淀多年的沉痛都在悄悄的散去。
孟青衣认真的感谢着季琏。
谢谢你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 即使未来短暂如许。
可是,从这一刻,他不再是黎络, 黎络死去的瞬间,他已经还清了出生以来欠下的债。
再也不用因为生恩而一次次的委屈自己, 受着那样的侮辱。
现在, 他是孟青衣, 不再欠着任何人,任何东西的孟青衣。
“你还能笑的出来, 很快就会魂飞魄散,也许都等不到现在的魂魄修复。”季琏冷声说着,眼中是不相符的担心。
孟青衣低下头笑了起来,眼中有泪无声闪过。
“有什么关系,至少证明, 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执念, 心愿已了去哪里又如何。”他轻轻的说着, 声音是不在乎的, 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早已经缩成了一团。
还有什么好计较, 这一刻有他在担心不是吗,还有什么不知足?
孟青衣, 还有什么不知足,够了,已经都够了。
他已经不想再欠任何人任何的东西,十几年了这样过着,他真的好累。
魂飞魄散又怎样,至少解脱了。
不会再有来世,不用经受轮回之苦,不会在沾染红尘的脏污,很好,真的……很好……
从来,没有比这还好。
再也没有了。
有这一辈子,在最后的记忆中有属于他的日子,这一切已经足够。
季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许久,他轻轻的说:“就这样消失,你甘心吗,为了那样的人而毁了自己的一切,你真的甘心吗?就算他们生了你,可是他们养过你吗?你已经还给他们了,在很早之前。他们不知感恩,一次次如此带你,你真的甘心吗?”
季琏说的每个字都很轻,却每一个字都狠狠的戳到了孟青衣的心中,他觉得自己保护的很好的心,在这一刻还是狠狠被戳开,潺潺的流出藏在心中早已经腐烂的黑色血水。
“我不甘心,那又能怎么样!”孟青衣咬着唇看着他,哑着嗓子发出小兽般的嘶吼。“我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的要我手刃他们才是最完美的结局吗?他们不要我,他们当我是玩物,是可以随意送人的宠物,那又怎么样,他们毕竟还是我的父母,他们没有爱过我一天,可是我还是渴望着,有一天……有一天会有一个人,低头……低头看我一眼。一眼也好,我知道我很贱,都这样还在渴望着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可是……可是……”孟青衣哽咽着,泣不成声,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对人讲过。
他不坚强,一点也不。
所有的一切,他都总是给自己一点幻想,就向这次心中根本不相信信中所写的内容。就算一再的告诉自己,就算那个女人死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们早没有了任何的关系,从出生开始他们就比仇人还要冷漠。
可是,他还是做不到不闻不问,他还是回去了。
他渴望见她最后一面,毕竟那个是他曾经希望得到一点爱的母亲。
可是,换来的是女人面无表情递来的一碗□□,他知道有毒,还是喝了,那是她怎么多年,第一次亲手为他递过来的东西。
他知道,他都知道。
可是那又如何,又能如何——
他终究做不到冷心绝情,渴望了那么多年的亲情,知道是假的,他还是催眠着自己接受了。
就像饮鸩止渴的人,他知道自己病了,还病的不轻。
他伪装者,讨厌着他们,不屑着他们。而他们却是真的不在乎他。
那个人有那么多的子女,那个女人只需要那人的爱,而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不该存在的连奴婢都不如的存在。
“我不甘心,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可是,季琏,我还能做什么。”孟青衣惨然一笑,闭上眼睛。“我已经没有明天,我甚至连恨都没有了机会。只是,我也不想再恨了。”
眼泪顺着他紧闭的双眼滑落而下,他喃喃的说:“其实我这么多年,对他们真的连恨都没有过,我很怕预言中的那句话实现,我不想成为杀母弑父的凶手,当年他们听信了预言,丢了我。若我有一日当真让当日之语成真,我这么多年的期盼,到底要情何以堪。”
“季琏,我知道你会看不起我,我真的好累,为人一世,日日在人前装模作样。装冷漠,装潇洒,装风流,装笑脸,我不想再装了,真的好累。”
“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笑,想哭就不要勉强自己忍着,你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不需要再为那些不在乎你的人忍着。”季琏轻轻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他身前,依旧那么波澜不惊的说着。
孟青衣苦笑,“这么多年就是有那些人我才能活到现在,如果放开了,我该怎么办……”他问着,迷路孩子般的无助,他不知道如果失去了那些他假装恨着的东西,他还能怎么办。
“总有人在乎。”
“呵……”孟青衣嗤笑一声,幽幽的说,“这么会有人在乎,若有人在乎为何我不知道,季琏不用安慰我,我已经没有机会在乎什么了,恨也好,执着也罢,等我魂飞魄散那日,又有谁记得这一切,只怕世间不会再有人知道曾经有我这样一个人活过。”
“我在乎。”
“你……”孟青衣猛然抬头,看着依然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的季琏,只是那双银灰色的狭长眼眸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认真。
“我在乎。”季琏再次说道,三个字,掷地有声。
“你,再说一次。”孟青衣难以置信的呢喃着。
“我在乎。”季琏毫不犹豫的再次说道。
“再一次?”
“我在乎。”
“再一次?”
季琏皱眉,“我……”还未说完,孟青衣就扑到他的怀中,抱着他放声大哭。
“不要对我这么好……呜呜……不要……呜呜……”孟青衣边哭边呢喃着,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舍不得,我会难过,我会很难过。
在瓷片割过手腕的时候,其实积攒在心中十几年的执念就已经消散了。
只是,毕竟那么多年,之前也是因为季琏的话彻底的发泄了出来而已,说了,心就空了,也好让自己彻底的死了心。
那样执着又如何,终究不会有人在乎。
只是让他一个人伤心罢了。
他已经决定要彻底放开和这个世间的任何联系,可是……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三个字。
三个字,对于说的人,也许只是上嘴皮碰到下嘴皮,简单到极点的事情,可是,对他而言,却是整个世界。
十八年了。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我在乎。
在乎着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他,是他孟青衣本人。
是他这个在他最渴望,最在乎的人心中,如脏污一样存在的人。除了利用时会想到他,其他时候从未想过他的死活,也许还避之不及的不吉的人。
但是,现在,季琏却说他在乎。
他是很认真的在说,三个字,孟青衣却突然无力承受。
在他没有明天可言的时候,在他为了那些不爱他的人放弃一切的时候,突然让他发现,原来他也是有人在乎的。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加悲催的事情吗?
可是,他很开心。
他真的很开心,至少,他在消失之前知道自己也不是活的那样失败,至少,在乎他的人是季琏。
孟青衣在季琏的怀中又哭又笑,悲喜两重天,原来命运真的是如此的弄人。
他孟青衣,注定,没有机会被人在乎。
可是,他舍不得了。
三个字。只是三个字而已,却让他舍不得离去。
“季琏,我很开心。”他吸吸鼻子,擦掉脸上的泪,笑着退开一步看着他。
“嗯。”季琏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看出来了。
淡然的眉眼,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淡然,却可以让人在看到的时候足够的惊艳。
而这样的一个人,对他说在乎,孟青衣忍不住笑了起来。
死也甘心了。
“季琏,你第一个在乎的人就是我吗?”孟青衣眯起眼睛笑着问。
季琏看着他,还未说话,孟青衣抢着说道:“你可是不说谎的。”
季琏抿唇,淡淡的说:“不是。”
孟青衣咬着唇一笑,“我就知道。”早就知道他有在乎的人,不然为何会留在冥界不肯去轮回,甘愿忍受着无尽而漫长的寂寞和孤苦。“那……”孟青衣想要问,你在乎的人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却听到季琏淡然的声音,他说:“就算有又如何,你只需要记住,我现在在乎的只有你一人而已,就可以。”他说完,悠悠的向前走去。
孟青衣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是啊,他现在在乎的是他,这就可以了,以前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想通了这件事,心突然轻快了起来,早已经被掏空的心陡然间满了。
“季琏,你干嘛走那么快,不会是害羞了吧。”孟青衣笑着追了上去。
“啰嗦。”
“哈哈,你真的害羞了呀。”
“你看错了。”
“真的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