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快!送急救室!”

大厅的门咣地被许多护士撞开,躺在担架上昏迷的方子君被抬进来。那个曾经和她一起唱歌的女兵着急地跟着,医生大声问:“怎么发现的?”

“早上我叫她去吃饭,没动静!我就开门了,我们俩互相都有钥匙!她就倒在桌子上了

,周围都是烟头!她抽了起码五盒烟,一晚上!”

“尼古丁中毒!”医生高喊,“准备抢救!”

一行人匆匆冲入急救室。

高级轿车在特种侦察大队的主楼前停了两排。主楼门口的哨兵持枪站在岗位上,枪刺闪着寒光。

会议已经召开两个小时,完成汇报的郑教员拿着稿子从投影前面下来。房间里面烟雾缭绕,将校们都在沉思着。

“以我们军区司令部的名义,给空降兵研究所写封感谢信。”老爷子开始说话了,“另外,特种侦察大队准备个详细的报告,我要认真看看你们的战法研究成果投入实际运用的可行性研究。”

“报告首长!已经准备好了。”何志军起身,把文件夹送过去。

“你何志军找我化缘,肯定是准备充分的。”老爷子笑,将军们也哄笑。“这个经费,军区专项解决。特种大队侦察是崭新的部队,装备和训练都有许多变数,要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我会亲自安排调研。”刘勇军在老爷子身边欠身说。

“嗯,这个事情你要负责到底。”老爷子翻着报告,“何志军如果再找我哭穷,我要找你。”

将校们又一阵哄笑。

“说到钱,我要问一句。”老爷子看着何志军和耿辉,“你们上个阶段搞战法研究、训练等等的有关经费,从哪里来的?”

何志军和耿辉都愣了一下。

老爷子的眼睛是锐利的,何志军不得不起立实话实说:“我们截留了一半的伙食费。”

“当你的天兵一出现,我就猜到了。”老爷子说,“你何志军和耿辉又不是印钞机,特种侦察大队也不是银行,从哪儿能变出这么多钱来?”

“这是我同意的,首长。”耿辉说。

“你不同意他也没这么大胆子。”老爷子说,“这种事情一个人是不敢做主的,手续也不允许。”

何志军挺直胸膛:“我是军事主官,训练的事情是我来抓,主意也是我出的。要处理,处理我一个吧。”

“我是党委书记!”耿辉急了,“我是最后拍板的,党指挥枪不是枪指挥党。我在这件事情当中负有主要责任!”

老爷子苦笑:“瞧瞧这一对军政主官,果然穿了一条裤子!”

将校们哄堂大笑。

“这个事情,在军区副司令就和我研究过了。”刘勇军看着他们说,“处分是肯定要有的,你们也要向全大队官兵公开作检查。不过,你们这种自觉自愿搞军事研究军事改革的精神,我们司令部机关是支持的!——但是你们记住,下不为例!”

“是!”两个主官兴奋地说。

方子君苍白的脸躺在白色的枕头上,输液管插在左手手背。

何小雨低下头:“子君姐?你怎么了?”

方子君长出一口气,苦涩地笑:“我没事。”

“怎么抽那么多烟啊?”何小雨心疼地擦泪,“你身体还没恢复呢,不要抽烟好不好?”

方子君摸着她的脸,眼睛含泪:“好,姐姐听你的。”

“张雷他们队去打靶了,我再晚点给他打电话。”何小雨说。

“不!”方子君的脸变得恐怖,“你不要告诉他!”

“怎么了?”何小雨很惊讶,“你们不是和好了吗?”

方子君久久无语,沉默。

“又怎么了?”何小雨都急了,“你们这对冤家到底搞什么啊?”

“我跟他,不可能了。”

方子君平静地说。

何小雨睁大眼睛。

“不可能了……”

方子君闭上眼睛,一滴清泪流出来。

还穿着迷彩服的张雷如同绿色的旋风一般冲入医院走廊,抓住人就问:“方子君在哪个病房?”

“二楼121。”护士说,

“好,谢谢!”张雷三步并一步冲上楼梯。

何小雨正好拉门出来。

“小雨,子君怎么样了?”张雷问。

何小雨拉住他很严肃:“我问你,你是不是欺负子君姐了?!”

张雷睁大眼睛:“你说什么呢?”

“我警告你,张雷!”何小雨咬牙切齿,“子君就是我亲姐姐,我不许任何人欺负她!你要是不肯对她好,你就放了她!她够苦的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奇怪啊?”张雷惊讶地问,“我怎么欺负她了?心疼还来不及呢!”

“她不想见你!”这次何小雨很坚决。

张雷急了:“何小雨,你长点脑子好不好?我根本就没有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怎么可能欺负她?你给我让开!”

张雷一使劲,何小雨就给推一边去了。

门一打开,方子君就惊恐地睁大眼睛。

张雷笑着进去:“子君,你怎么了?”

“出去!”方子君的语气很坚决。

张雷站住了,看看自己没什么不对:“怎么了?”

“你给我出去!”方子君咬紧牙关。

何小雨推张雷:“子君姐让你出去!”

张雷纹丝不动,惊讶地看着方子君。

方子君掉开脸:“我不爱你,你出去。”

“方子君!”张雷怒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方子君深呼吸,“我们不合适。”

张雷仔细看着方子君。

“我再说一次,我们不合适!”方子君的声音抬高了。

“你烟抽多了,脑子不清醒,我不怪你。”张雷声音柔和下来,“我在外面等你,我六点必须回陆院。我等到六点,你稳定下自己。”

张雷咬咬嘴唇,转身出去了。

何小雨看看张雷,看看方子君,真的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向前一步:“子君姐,你……”

“你也出去!”方子君脸上没有表情,“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何小雨呆住了。

“出去吧。”方子君声音缓和下来,“我想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

何小雨慢慢退后,站在门口:“子君姐,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啊!你别总是一个人扛着啊!”

“把门关上。”方子君不看她。

何小雨无奈,关门。

张雷站在外面看着窗外的院子抽烟。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何小雨无奈地问。

“我真的不知道!”张雷愁眉苦脸,“我没得罪她啊!”

何小雨正要继续问,刘芳芳跟俩女学员抱着鲜花跑过来了:“小雨!张雷!”

“哟,你们怎么来了!”何小雨露出笑容。

“我们听说你姐姐病了,就赶紧来看看!”一个女学员说。

刘芳芳看见张雷,哀怨地转过眼睛。张雷根本就没注意她,还在自己想着心事。

“她现在情绪不好,不想见任何人。”何小雨说,“这花儿我先替她收下,好吗?”

“那我去看看她可以吗?”刘芳芳着急地问,“我是她的小妹啊!”

“不行不行!”何小雨赶紧摆手,“子君姐的脾气可古怪的很,她要是认准什么事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连我她都能吼,你进去,更没戏!”

“我就试试!我爸吼我吼习惯了,我不怕这个。”刘芳芳接过鲜花。

门轻轻推开,刘芳芳抱着鲜花站在门口,小心地:“子君姐姐?”

方子君脸冲里面躺着,没说话。

刘芳芳关上门,蹑手蹑脚走过去,把花放在床头柜上。

方子君的肩膀轻轻抽动着。

刘芳芳奇怪地看着,低下头,听到细细的抽泣声:“子君姐姐,你怎么了?”

方子君咬着枕头,把眼泪拼命忍下去。

“特种侦察大队我以前没来过,但是我没少听见你们两个的名字。”刘勇军背着手走在部队院子里,“一个是战斗英雄,一个是模范政委——你们是威名远扬啊!”

“哪儿的话,参谋长。”耿辉笑,“我们都是最普通的部队干部。”

“是啊,我们这支军队需要的就是你们这样普通却又尽职的干部!”刘参谋长看着远处

训练场上生龙活虎的战士们感叹,“和平年代,坚守寂寞不是所有干部都可以做的到的!”

“那是特特战一连在搞训练!”何志军说,“他们现在训练的科目是营救人质,这是我们自己搞的新科目,训练大纲上没有的。这个训练是一把双刃剑——战争时期,可以营救敌后被俘重要军政官员;和平年代,可以协助地方公安机关处理紧急突发暴力事件。”

“不错。”刘参谋长仔细看了看训练动作,“你们很有前瞻性,这种既提高部队战争职能战斗力和方便地方维护社会安定的训练要多搞!虽然你们不是武警部队,但是你们是陆军特种部队——在世界各国,军方的特种部队处理地方涉枪暴力突发事件的例子数不胜数。这个作用要加强,这样你们在和平年代也能有真枪实弹锻炼队伍的机会,是保证战斗力的好事。”

何志军笑:“参谋长,我心里这点小猫腻都被你看穿了。”

“我也是临时补课。”刘参谋长说,“我以前是研究大机械化兵团作战的,很少接触情报和特种作战,这次找了一堆资料和录像自己看了看。还是个外行,我是外行领导内行,你们也得接受我的领导啊!”

三个人都笑了。

“特种侦察大队要扩编。”刘参谋长看着训练场上的战士似乎是随意地说。

何志军和耿辉都一愣。

“总部和军区对93春雷演习的研究结果就是这个。”刘参谋长说,“由我来告诉你们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以后是你们的军区直接主管,经费等等问题由我最后处理;第二,副司令今年就退休了……”

何志军和耿辉都是一愣,目光转向主楼。

“军委已经同意他退到二线,担任军区顾问。”刘参谋长说,“重大战略问题,还是要请教他的意见。不过你们部队建设这种细节的问题,以后就不能麻烦他了。”

何志军和耿辉都沉默。

“作为你们的领导,你们不熟悉我,我也不熟悉你们。”刘参谋长淡淡地说,“不过我很信任和欣赏你们,希望你们把这支部队建设成为真正的可以屹立在世界军队之林的王牌特种部队!”

何志军敬礼:“请首长放心,我们会努力。”

刘参谋长点头:“他也是我的老领导,我心里也很难过。今天晚上,我们几个一起坐一坐,你们是值班部队首长可以不喝酒。”

何志军和耿辉点头。

“现在谈部队扩编的事情。”刘参谋长抬起头,“这是我今天来这里和你们俩单独谈的正经大事。你们的番号由‘特种侦察大队’改为‘特种大队’,级别虽然还是正团,但是编制要扩大,人员要增加,技术装备要增多!现在的特战队员将成为骨干,该提干要提干,该提升要提升!我给你们政策,把名单尽快报上来!你们将要真正成为我战区战略考虑范围内的杀伤性武器!成为一把捍卫和平的利剑!”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主楼上那个醒目的闪电利剑标志上。

——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通用标志。

“姐姐,你怎么了?”

刘芳芳小心地问,将手轻轻放在方子君肩膀上。

方子君跟触电一样哆嗦一下,往里闪了闪。

刘芳芳的手停在空中,奇怪地看着方子君。

方子君咬着枕巾把眼泪吞下去,擦干净了。

刘芳芳慢慢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看着方子君。

方子君缓缓坐起来,刘芳芳急忙把枕头帮她竖起来让她靠上。方子君闭着眼睛,坐好了。刘芳芳坐在她的旁边,轻轻抓住她的手。方子君没什么反应,刘芳芳却感觉到一股凉意。这双白皙修长的手跟冰冻结成的一样,没有温度。刘芳芳急忙抓住她的手,用自己的手暖着:

“姐姐,你冷吗?”

方子君疲惫地睁开眼睛。

她的眼神似乎一夜间老了十岁一样。

刘芳芳看着方子君,心里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方子君仔细看着刘芳芳,目光是复杂的。

“你……爱他吗?”

方子君翕动嘴唇,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刘芳芳很纳闷:“姐姐,谁啊?”

“张雷。”

刘芳芳一愣。

“你告诉我,你爱他吗?”方子君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刘芳芳沉默半天,脸红了又白,淡淡地说:“姐姐,你说这个干什么?都过去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爱他吗?”方子君认真地问。

“我当然爱他……”刘芳芳低下头哭出声来,“我从来没爱过,我不知道爱是这么痛苦!我从来没这样去惦记一个人,我想对他好可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好!他也不喜欢我,他喜欢你!姐姐,你都知道的,你干吗非要问我啊?”

方子君看着刘芳芳,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你会对他好吗?”

刘芳芳抬头看她,眼睛里面是惊讶。

“答应我,如果你们在一起,你要对他好……”方子君的声音发抖。

刘芳芳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睁大泪眼看着她。

“他很优秀,也很调皮,你要学会宽容,也要学会坚强。”方子君绝望的语气让刘芳芳感到心里颤抖,“他是一只飞翔的鹰,高傲顽强。他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同情。他需要的是爱,是挑战性的爱。所以你不要对他绝对服从,但是也不能和他一直对着来,要学会最后让步。他喜欢满足征服的快感,没有难度会让他沮丧;而一直不能征服会激发他的斗志,会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僵化到冰点——他是绝对不会让步的,所以只能你让步……”

“姐姐!”刘芳芳问,“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方子君的心在流血,她仔细看着刘芳芳:

“因为,我在把他的心交给你!”

方子君的声音是坚定的。

“什么?!”刘芳芳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了。”方子君眼中没有眼泪,只有一种空洞的绝望。

“为什么?”刘芳芳急了,“他那么爱你!”

“我,不爱他了!”

方子君闭上眼睛。

“这不可能啊?”刘芳芳纳闷,“姐姐,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这绝对不可能啊?!你现在是说胡话吧!”

“我很清醒!”方子君睁开眼睛厉声说,“正因为我清醒我才不能和他在一起!我跟他不合适!……我比他大,我们之间不会幸福的!而且我对他没有爱情,我是在怀念我失去的爱人,我在欺骗他的感情!也在欺骗我自己!”

刘芳芳张着嘴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所以,你——要对他好!”方子君把千言万语咽下去。

“姐姐!”刘芳芳哭着说,“你别再说了,我什么都没听见!都没听见!你是病糊涂了!我没听见!”

“你给我听着!”方子君一字一句地说,“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见张雷!就算不能不见,我也不会单独见他!我跟他之间,已经结束了!你如果相信我的为人,就记住了!”

“姐姐!”刘芳芳站起身,“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这是我的命!”方子君说,“你不要多问了!——你记住一点,不要现在去追求他!他需要时间去接受你,你选择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用一种成熟的姿态出现!不要让他觉得你还是个小妹妹,你就成功了一半了!你很漂亮,也很温柔,只是还不够成熟!女人的魅力有很多种,但是张雷喜欢的不是你这种!你明白吗?”

刘芳芳哭着退后:“不不不!我不明白!”

“你站住!”方子君头发晕,“我还没说完!”

“姐姐你不要对我说了!我好害怕!”刘芳芳摆着手退后。

“你,站住……”方子君伸出手,却倒在枕头上。

“姐姐!”刘芳芳扑上来把她抱起来,“你怎么了?说话啊!”

方子君抓住她的手,无力地:“你能答应我,对他好吗?”

“我能我能!”刘芳芳赶紧说,“你到底怎么了?我去叫大夫!”

方子君苦涩地笑:“那我就放心了。”

刘芳芳哭着抱紧她:“姐姐,你怎么了啊?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啊?”

“没什么。”方子君变得平静,“我的心已经死过一次。这一次,我也当心死了吧。这没什么,我挺得过去的……”

张雷一直站在外面抽烟,看看手表,马上六点了。

“我得回去了。”张雷对何小雨说,“你多照顾她。”

“你不等着见她了?”何小雨同情地问,“也许她会改变主意的?”

“我说过等六点,就是六点。——大丈夫,言一出,行必果!”张雷淡淡地说,转身走了。

“我说,你跟她赌什么气啊?!”何小雨喊。

“我没赌气。”张雷回头苦笑,“明天我再来,我只是今天必须回去了。不然队长会让我知道什么是禽兽教官的,走了。”

何小雨松口气,自语:“还好还好!”

“从即日起,特战一连扩编为特战一营!”何志军严肃地看着大队的全体官兵,“特战一连代理连长、一排排长陈勇提升为特战一营副营长,代理特战一营营长职务!正式任命很快就下来,你从少尉正排直接提升为中尉正连!但是你的实际职务却是副营,而你要代理的却是正营的职务。你知道这个担子的分量吗?!”

“报告大队长!知道!”陈勇出列,敬礼高声答道。

“部队马上要扩编,我们的架子要搭起来!”何志军说,“干部的任命由大队常委统一讨论上报军区批准后下达,士兵提干的事情由政委来组织!”

耿辉上前一步,看着士兵们。

士兵们的眼睛都火辣辣的。

林锐脸上没有表情。

乌云睁大眼睛,紧张地看政委。

“根据军区关于特种侦察大队扩编为特种大队的紧急命令要求,我们大队要将一批优秀战士提升为军官。”耿辉看着他们,“这是非常情况下的非常决定!我们需要大量的基层干部,今年陆军学院和陆军参谋学院的大批毕业生会进入我们大队,但是不够!远远不够!我们需要熟悉大队现阶段训练的基层指挥员,所以我们要从战士当中选拔!”

士兵们挺直了胸膛。

“提干历来是各个部队都头疼的大问题!”耿辉继续说,“因为提干去送礼去行贿,拉关系走后门已经屡见不鲜!提干以后部队战士的情绪也会很大,各种流言蜚语都对部队建设产生了极其恶劣的负面影响!所以我们大队常委开会研究后决定,这次士兵提干不由营党委推荐!”

士兵们都睁大了眼睛。

“推荐名单——由战士自己推荐!”耿辉说,“你们自己来选择出来你们认可的排长,因为如果明天战争来临,你们将要跟着他出生入死!他的头脑他的作战决心和他的指挥能力,直接关系到你们每个人的生死!你们无法选择战争或者和平,但是你们可以选择自己信赖的基层指挥员!”

士兵们都昂起了头颅。

“具体程序,下面会发文件!”耿辉说,“我希望你们认真对待!”

一排的战士们都偷偷看林锐。林锐尽力使自己平静,但是眼睛冒着激动的光。乌云看看林锐,低下头。

“乖乖,我要是穿上军官制服,戴上那么闪闪发光的少尉肩章……”田小牛浮想联翩,“我的妈呀!我们村的老民兵们非疯了不行!我田小牛也当军官了!是干部了!”

董强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胸口再挂上军功章,穿的是三接头,连手提包都是真牛皮的,上面写着A军区狼牙特种

大队……”田小牛继续遐想,“那十里八村来提亲的媒婆不把我们家门槛给踏烂了啊?”

战士们都哄笑。董强系好自己腿上的沙袋站起来,踢了踢田小牛的屁股:“起来撒尿了。”

“大白天我起什么夜啊?”田小牛问他。

“那大白天你作什么梦啊?”董强用枪托敲敲他的钢盔,“提干轮得着你?我都当军委主席了!”

田小牛嘿嘿笑着给自己系上沙袋:“那你说能是谁?”

董强努努嘴:“还能有谁?”

田小牛看去,不远处林锐已经系好腿上的沙袋,在压腿踢腿作准备活动,身手敏捷。乌云坐在他们俩身边的马路沿子上,系好沙袋站起来踢了几下腿。

“我看乌云班长也不错啊?”田小牛笑着说,“乌云班长,我选你!”

“胡说八道!”乌云笑笑,“通知不是说了吗,不许互相拉票!你爱选谁选谁,跟我说干什么?”

乌云拿起步枪跑到那边开始作准备活动。

“乌云班长是不错,但是跟林锐班长比还差了那么一点。”董强说。

“差啥啊?”田小牛问。

董强敲敲他的钢盔:“脑子!”

“不都有吗?”田小牛摸摸钢盔,“你没有啊?”

“所以说你是朽木不可雕也!”董强拉他起来,“走吧,该开始了!”

林锐举着“特战尖刀班”的红旗走到大家面前:“全体起立!”

一班的战士们都起立围拢过来。

“今天你们的眼睛怎么都那么奇怪啊?”林锐看着大家纳闷,“那么严肃干什么?五公里每天跑两次,你们不都疲了吗?”

“班长,我选你!”一个战士冒出来一句。

“我也选你!”另外一个战士说。

“我们都选你!”几个战士喊。

“我也选你,班长!”董强高喊,“跟着你打仗我们安心!”

林锐看看大家,笑:“胡说,是想跟着我翻墙头出去喝酒吧?这个月的津贴我都给对象买礼物了,没你们的份!别一到月底就跟我说好话,没戏!”

战士们哄笑。

“还有我告诉你们啊,我都为这事儿挨处分了,以后也不可能带你们出去喝酒了!”林锐说,“你们也别跟我犯混啊,让我抓住非收拾不可!站好了,准备跑步了!”

乌云站在队伍里面,大家都对林锐的口令令行禁止。他没说话。

“老乌!”林锐笑着推他,“你想什么呢?!”

乌云抬头:“啊?——到!”

林锐拍拍他笑笑,带着大家到起跑线。

“走了!”

前面干部喊了一声。队伍开始运动,林锐扛着红旗健步如飞,带着一班跑在整个大队前面。

方子君匆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张雷从树后闪出来,悄悄跟到后面。方子君没有意识到,还是继续走着。张雷突然一下子伸手蒙住她的眼睛:“哈哈,这次被我逮着俘虏了吧?”

方子君浑身一抖,冷静下来。张雷等着她闹,结果她没动,很奇怪。

“放开。”方子君冷静地说。

张雷松开手,跳到她面前,笑着看她。方子君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看着远方。

“子君,你到底怎么了?”张雷诚恳地问,“我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说啊?”

“我没什么。”方子君说,“我有事,先走了。”

张雷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你放手!这是在部队医院,不是地方公园!”方子君还是不看他。

“你看着我的眼睛!”张雷拉过来她,“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方子君不看他:“放手!听见没有?!”

“我不放!”张雷急了,“你是我的!”

“我是我自己的!”方子君断然说,“我从现在开始,谁的都不是!我就是我自己的,我自己一个人过的挺好的!”

“子君!”张雷把她扳到自己面前,“这不是你啊?!”

“学员同志。”方子君的眼睛很平静,“我是正连文职军官,现在我命令你——放手。”

“我就不放!”张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一个军官的命令!”方子君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服从!”张雷深呼吸坚定地说。

啪!张雷左边脸挨了一巴掌。

方子君看看自己的右手,再看看张雷,苦涩地笑:“这就是你违抗命令的结果!”

张雷呆在原地。方子君挣开他,转身要走。

“这不是真的——”

一向高傲的张雷突然带着哭腔喊。

方子君背对着他在走,心里被扎了一下,眼泪涌出来,但是脚步没有停止。张雷看着她的背影,带着哭腔高喊:

“我是爱你的——”

方子君闭上眼睛,任眼泪流淌,脚步还是没有停止。

“方子君,我爱你——”

张雷在后面高喊,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方子君默默流泪,默默走着,走着。站在远处的陈勇纳闷地看着,他已经戴上了中尉肩章。

“啊——”

张雷彻底崩溃了,眼泪涌出来。这喊声撕裂了方子君的心,却没有停下她的脚步。张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跑向方子君。

方子君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睁开泪眼,她看见了前面的陈勇。

“中尉!你……替我拦住他!”

方子君一字一句地说。

陈勇无语,走过来和方子君擦肩而过。方子君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说:“不许伤他!”

陈勇一愣,点头走向迎面跑来的张雷。

张雷根本不管他径直冲向方子君,陈勇伸手一个少林擒拿手抓住了张雷的肩膀。

张雷被他生生拉住了。

“你放开!”张雷高喊。

陈勇看着他:“方大夫让我拦住你。”

“你给我放开,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

陈勇不说话,手下使劲。

张雷出拳,陈勇左手挡住:“你听着——你跟我打架不可能有任何好处!站在这里,老实待着!方大夫如果想见你,她会让我放开你的!如果她不想见你,你不可能从我这里过去!”

张雷看着这个门神一样的中尉,绝望地对方子君的背景喊:

“方子君,为什么你要这样?我不会放弃的,我会等你!一直等下去——”

方子君已经走入楼道,她腿一软扶着栏杆哭起来。

陈勇默默站在写字台前面,方子君趴在枕头无声流泪。

“他还在下面。”陈勇低声说。

方子君咬着枕巾。

“要我下去叫他吗?”陈勇小心问。

“不……”方子君摇头,目光坚定起来。

“方大夫,我是武夫也是粗人,不懂那么多曲里拐弯的事情。”陈勇低声说,“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我不知道你这样作是为了什么。我希望,你可以快乐幸福。如果是他对不起你,我去收拾他;如果不是,你这样折磨自己苦了自己也苦了他,我心里也不舒服。”

“陈勇,很多事情你不会明白的。”方子君坐起来平静自己。

陈勇不说话,从挎包里面拿出一个子弹壳作的飞鹰:“这个,本来是我给他作的,准备送给他。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他是你的爱人,我们是战友。我不想把关系搞太僵,因为我希望一辈子是你的战友。”

方子君看着他把飞鹰放在桌子上。

陈勇站直:“我从小在少林寺长大,除了打拳什么都不会。男女之间的事,我更琢磨不透。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快乐幸福,这会是我最大的欣慰。——我走了!”

陈勇啪地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出去。

门轻轻带上了。

方子君看着飞鹰,闭上眼睛。

陈勇大步走出楼道,走到站在方子君窗户下面的张雷面前。张雷带着恨意看着他。

“我走了,部队还有很多事情。”陈勇说,“我是来军区办事,顺便来看看方大夫的。我希望,你不要伤害她。”

张雷看着他:“我从未伤害过她!”

“那就好。”陈勇也盯着他,“那你就继续不要伤害她,不然我和你拼命!”说完不等张雷说话,径直走了。

张雷站在下面,默默的站着。

归队时间到了,他看着没有灯光的方子君宿舍,嘴唇翕动着:

“子君,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可是,这是为了什么啊?我会等下去,一直等下去,等你回心转意。我得回学院了,希望你可以给我打电话。真的。”

张雷戴上军帽,转身走了。

方子君站在房间里面默默看着张雷背影渐渐远去,目光落在桌子上子弹壳作的飞鹰上。桌子上已经摆着很多子弹壳作的工艺品,花瓶里面插着百合。张雷的照片还在,不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布。

“这是我的命。”方子君苦涩地说,“命是抗衡不了的……”

“听我命令啊——”林锐对着穿迷彩短袖衫和短裤的弟兄们笑着说,“咱们的足球得这么踢!突击小组还是跟着我,是前锋,乌云和火力支援组是后卫,田小牛和董强你们俩踢中场,电台兵守门!明白没有?!”

“明白!”大家笑着喊。

“班长,这是踢球还是打仗啊?”田小牛挠挠脑袋,“怎么我觉得跟战斗编组一样啊?”

“踢球——但是我们踢球的目的是什么?”林锐说,“娱乐,对了!娱乐的目的是什么呢?更好的去训练去准备打仗,那我们娱乐的同时练习一下各自战斗位置的配合有什么不好的?球场上形成的默契也会带到战场上,这是潜移默化的。走吧!给三排的家伙们一个好看!”

战士们嗷嗷叫,跟着林锐跑入沙滩球场。围观的战士们敲锣打鼓嗷嗷叫,挥舞着红旗。

大海哗啦啦扑着沙滩。

耿辉穿着迷彩服站在不远处背着手,看林锐发表完刚才的赛前鼓动满意地笑了。

特种大队的海训正在进行,黄昏之中的海训野外营地一片热闹。林锐带着战士们在沙滩足球场上生龙活虎,不时地下着果断的命令,一班的战士们也不知道是踢球还是打仗了,嗷嗷叫着士气高昂。

陈勇在边上自己打树,树叶哗啦啦响。

“陈勇!”耿辉喊。

“到!”陈勇跑步过来,满头是汗。

“你们特战一营的提干推荐名单出来没有?”耿辉问。

“我们营还需要名单?”陈勇眨巴眨巴眼睛。

“废话!”耿辉说,“哪个营不需要名单?”

“不是林锐吗?”

“谁说了?”耿辉问。

“这还用说吗?”陈勇纳闷,“这不用推荐都知道是他啊?战士们都说咱大队就是有一个战士提干指标,那也是他的啊?”

“胡闹!”耿辉怒了,“你是不是没有组织?”

“是。”陈勇说,“我觉得不用组织啊,选也是他不选也是他,我们营海训科目多……”

“你再说一次?”耿辉问,“你知道什么是战士的民主权利吗?那照你这么说,咱们国家就不用搞人大选举了,也不用那么多人大代表在人民大会堂选举国家主席了!”

“是,我错了。”陈勇低头。

“你现在是营长了!”耿辉指着他的鼻子,“别让我一天到晚指着你鼻子骂,要学会成熟,学会作工作!和平年代管理部队比战争时期要难得多!你别跟那儿跟树过不去破坏绿化了,赶紧回去准备组织怎么推荐!”

“是!”陈勇敬礼,转身跑了。

耿辉消消气,觉得肚子有点疼,捂住深呼吸两下。

“政委!”小汪跑过来,“这是军区直工部的急件,请你签字!”

耿辉拿过来看看,点头,签字。

“政委,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小汪问,“我去叫秦所长吧?”

“这几天在海边蚊子多,没休息好。”耿辉说,“你去吧,不用麻烦医务所。”

“是,我晚上给您送花露水过去。”小汪敬礼,转身去了。

“明天海上运动射击,你把警戒线要布好。”耿辉叮嘱,“伤了老百姓可不得了,一早你就拉好警戒线别让渔民过来。”

小汪去了,耿辉捂着肚子蹲下,豆大的汗珠冒出来。

“政委,你怎么了?”刚刚换下来的乌云光着膀子跑过来。

“没事,我捡贝壳。”耿辉伸手在沙子挖,“给儿子带回去。”

“我替您挖!”乌云蹲下挖,“政委,您要喜欢贝壳,明天早上我去给您去退潮的沙滩捡,那边贝壳都是刚刚冲上来的特别好看!”

耿辉笑笑,也没往心里去。

乌云不说话就是在那儿刨,找贝壳。

晚点名开始,陈勇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小小的不满编的营很快点完了。他咳嗽两声:“下面我得说说关于战士推荐提干候选人的事儿!咱们营前一段训练任务重我也就没组织,今天政委催我了我就赶紧组织组织。每个连有一个提干指标,由所在排的战士推荐产生,然后上报营和大队常委,接着是军区直工部,然后任命才能下来。但是我们营现在不满编,只有一个连,所以也就只能有一个提干名单了。提干是每个战士都关心的大事儿,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认真对待。一周时间大家仔细考虑,一周以后全营无记名投票。解散!”

大家就解散。

田小牛从供水车那边提着桶走回来,乌云急忙接住:“我给你拎!”

“乌云班长,今天我是小值日!”田小牛赶紧说,“我怕班长骂我!”

“林锐敢骂你?我骂他!”乌云嘿嘿笑着,“给我给我!”

田小牛的水桶被抢过去了,看着乌云的背影纳闷:“太阳从西边出来?老兵替新兵作值日?”

帐篷里面,乌云在发淡水:“都注意了啊!先洗脸洗手再洗脚,淡水就这么多,可别给糟蹋了!”

林锐在灯光下看莎士比亚戏剧,他已经可以朗读了。他纳闷地看乌云:“今天不是你值日啊?”

“我闲着没事,让新兵同志多休息休息。”乌云笑着说。

水分完了,乌云自己提着空桶走了。林锐喊他:“乌云,你自己的水呢?”

“我?”乌云笑着回头,“我不需要。”

“这不胡闹吗?你不洗漱啊?”林锐问。

“淡水少,分给同志们吧。”乌云笑,“我是老兵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林锐纳闷看他,不知道怎么回事。

田小牛洗完脸洗脚:“乌云班长真够意思!”

在他上铺的董强噗哧一笑,田小牛问他:“你笑啥?”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董强伸头小声说一句。

田小牛挠挠头:“啥?”

“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董强笑着摇头,“还是不说了。”

田小牛擦擦脚起来爬他床上:“你赶紧说,不然晚上睡不着了。”

董强拉他过来:“乌云班长为什么现在成雷锋了?意思还不明白啊?他想跟林锐班长争提干指标!”

田小牛看看乌云在外面清理垃圾的背影,看看董强:“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哟,不简单啊!”董强好奇看他,“你怎么也会说了?”

“跟你学的。”田小牛嘿嘿一笑,下床,“乌云班长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林锐还在看书,但是眼睛已经飘向外面倒垃圾回来的乌云。

凌晨,军号刚刚响,耿辉就出了帐篷。他深呼吸,转腰。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他低头看是个麻袋,打开来里面都是湿漉漉的贝壳。

耿辉一愣,想起来了。他苦笑:“这个乌云!怎么也动起来花花肠子了?”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穿着潜水服光着脚的战士们唱着歌踩着沙滩列队回到营地。陈勇挥挥手:“没啥说的,解散!都去冲澡去!”

“哦——”战士们欢呼着开始脱潜水服,叠好放在地上光着屁股跑向充当浴室的塑料布

围成的临时浴室。担任保障的战士走过来收好潜水服和氧气罐、脚蹼等等,陈勇也脱光了跑进浴室:“十分钟啊!都赶紧洗!淡水紧张!”

哗啦啦,头顶的莲蓬头洒下淡水。田小牛呼拉拉给自己身上摸着香皂,乌云笑着过来:“小牛,转身!”

“干啥啊乌云班长?”田小牛问。

“转身。”乌云给他拉过来,在他背上开始擦肥皂。

“哟!这可使不得啊班长!”田小牛赶紧躲,“我咋能让你给我搓澡呢!”

“过来吧你!”乌云拉过来他给他擦背,“这个力量行不?”

“行,行!”田小牛喜不自胜,“我的妈呀,果然是革命军队啊,老兵给新兵搓澡了!”

林锐正在打肥皂,听见这个转过头。他看见乌云在笑着给战士们轮流擦背。林锐不忍心看下去,转过脸冲水。

“林锐,我给你擦背!”乌云笑着过来。

林锐看着他,看着他满身的烧伤伤疤,久久无语。

乌云拉他:“转身。”

林锐鼻子一酸,拉乌云转身,自己给他擦背。头顶的水冲在林锐的脸上,他的泪水也流下来。他的肥皂走过乌云背上那些严重烧伤留下的疤痕,声音颤抖着:“乌云,你这样没有用的!”

乌云一愣,回头笑:“说啥呢?”

“乌云!”林锐忍着眼泪擦着他的背,“你把我当兄弟的话,就相信我说的——这样没用的,还会给人看笑话。”

乌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过头低声说:“林锐,你比谁都了解我。我实在是不想再回草原放羊了,我娘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我得把她接出来。”

“那你这样有用吗?”林锐说。

“有用没用,我努力过了。”乌云闭上眼睛,“林锐,我不是想和你争。我们是兄弟,生死兄弟!机会就这一个,悬在我的头顶,我肯定是想抓住的。抓住了,我这辈子就是国家干部,抓不住,我可能还要回草原。我娘太苦了……”

林锐默默地听着,擦去眼泪。

乌云转身,面对林锐:“我不是要你让给我,你别那么想。我只是想自己也努力一次,输了就输了。”

林锐点头。

“你赶紧洗吧,咱们就十分钟。”乌云笑着说。

林锐给自己光头和脸上抹上肥皂,抬头冲洗,眼泪默默地流。

黄昏当中,耿辉在沙滩带着林锐散步。

“按说我不该越级找你这个班长谈工作,不过作为政委有些事情我得和你谈谈。”耿辉背着手说。

“是,政委。”林锐跟在他身边。

“你们班的乌云,最近情况好像不太正常。”耿辉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说,“你没发现吗?”

“政委,乌云一直都是这样热心的。”林锐说。

“我不是说他热心不热心。”耿辉说,“他是个憨厚的好同志,我知道。我想说的是,由于这次提干推荐的事情他的思想可能产生某种波动。”

林锐不敢说话。

“你怎么看?”耿辉看他。

“我没什么看法。”林锐说。

“乌云是你一起当兵的战友,还救过你的命。”耿辉淡淡地说,“你能没什么看法?”

“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没什么看法。”林锐说。

“你打算让给他?”耿辉问。

林锐半天不说话,良久:“政委,我还可以考军校,就是考不上退伍回家我还在城市,可以找到工作。但是乌云不行,他退伍了就是牧民,还得回去放羊。他母亲因为送他参军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现在也是含辛茹苦。”

耿辉看他说完,转向海面:“你喜欢看名著,听过雨果的一句话吗?”

“您说。”

“世界上最宽广的是海洋,比海洋还要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什么?”

“人的心灵。”林锐说。

“你以为你让给乌云就是心灵宽广吗?”耿辉问他,“那样恰恰是心胸狭窄的表现。你心里只装得下战友情意吗?——你心里装得下这个吗?”

耿辉点点林锐头顶作训帽上的军徽轻轻地说:“这个,是什么?是一个中国军人的信仰!我们来到这个部队,责任是什么?是建设一支枕戈待旦的特种部队!这个军徽就是我们的最高信仰,我们个人在这个信仰面前都是渺小的。我们所作的一切都要为这个信仰而努力!”

林锐看着政委。

“我知道你牺牲自己都无所谓,不愿意伤害乌云的心。”耿辉说,“但是你要对得起这个信仰,谁更适合?谁更能成为我们这样一支特种部队的中坚力量?你自己心里有数。”

林锐低下头。

“我不多说什么,你很聪明,会懂我说的话的。”耿辉转身走了,“你在海边好好想想吧,我们是为了什么在这里的。不是为了一个两个战友,是为了祖国和军队。”

林锐站在海边,看着波澜壮阔的大海,心里也在起伏着。

特战一营推荐提干候选人无记名投票在营地外面的一个树林里面召开,陈勇简单说了几句就让大家最后思考半小时写选票。战士们都坐在沙地上拿着发下来的选票,有的也互相议论几句。

“不许说话!”陈勇黑着脸说。

林锐看看乌云,乌云强行挤着笑容看着大家。

林锐低下头。

投票即将开始,乌云突然站起来。大家都看他,乌云慢慢脱去自己的迷彩服,然后是短袖衫。乌云就这么赤裸上身看着林锐,眼巴巴的。

一身的伤疤就露在大家面前。

林锐鼻子一酸,低下头。他再抬起头已经是泪花闪闪,他在选票上写下“乌云”两个字。他第一个站起来走到投票箱前扔进去,转身对大家说:“我选乌云。”

依照林锐在战士们当中的威望,大家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乌云看着林锐,嘴唇颤抖着:“林锐!”

“我选你!”林锐坚定地说。

陈勇看着他们俩,低下头没说话。林锐看着大家:“我就说一句话,乌云是我的兄弟,是你们的兄弟!”

在他的眼神注视下,战士们都低下头。沉默半天以后,很多战士在改自己的选票。

“对不起,林锐。”乌云哽咽着说,“我不是故意让你看我这身伤疤,我太想提干了,你原谅我……”

“我知道。”林锐给他裹上迷彩服,“不用多说了,我说过不会伤害你的。”

大队部的大帐篷。耿辉看着特战一营送上来的名单,对着陈勇怒吼:“这怎么回事?!”

“战士自己选的!”陈勇低头说。

“你把林锐给我叫来!”耿辉说。

“是!”陈勇转身,耿辉又叫住他:“算了!”

陈勇回头,耿辉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明天,我就报军区直工部。你让林锐好好复习,准备今年考军校。”

陈勇低声说:“是。”

耿辉看着陈勇出去,觉得胸闷肚子疼。他把自己的肚子顶在桌子角,从抽屉拿出药吃下去喝口水。

“不争气的家伙啊……”流着冷汗的耿辉长叹。

北京。总参情报部大院,三军特种部队部队长会议已经接近尾声。何志军合上自己的公文包从座位起身,副部长叫住他:“何志军!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是。”何志军跟着副部长走到办公室。

“总部领导很关心你们狼牙大队的建设,你们大队也确实作出了不错的成绩。”副部长

让他坐下,“现在你们大队已经扩编,你们是兵强马壮啊!”

“都是首长们的关心,这是我们的份内事情。”何志军说。

“和你谈正经事儿,针对你们扩编的新局面,为了加强你们大队的领导力量,总部决定给你派一个精干的主抓训练的副大队长。”

何志军一愣。

“我们这次选的人是精中之精,也是总部首长反复研究过的。”副部长笑着说,“他学历也比较高,是参谋学院的硕士,在特种作战和情报作战上也很有造诣。出国执行过任务,也当过外军特种部队的教官,眼界很开阔。”

何志军不说话。

“我知道你不乐意。”副部长笑,“自己当独立大队的大队长习惯了,所以不希望再来个副大队长——我问你一句,你正团几年了?”

“快六年了。”何志军眨巴眨巴眼睛想想。

“你能一辈子当那个大队长吗?”副部长问,“你要作好第二梯队的准备工作,总部和你们军区首长都研究过你的提升问题。这是给你吹个风,你今年就提副师,还在你们军区作情报部副部长,主抓特种作战。”

何志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怎么就给我提了呢?”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到了该你提的时候自然会给你提。”副部长笑着说,“我先介绍一下你新来的副手。秘书,叫他进来。”

一个中校匆匆走入办公室,站在红地毯的中央敬礼:“报告!”

副部长奇怪地笑:“你们认识一下。”

“小雷子!”何志军已经站起来张大嘴哈哈笑了,“怎么会是你呢?”

雷克明中校还是那么淡淡一笑:“不是我能是谁?”

“太好了太好了!”何志军抓住他的手转向副部长,“这个副大队长我要了我要了!”

副部长笑:“你们一起走吧,雷克明的任命你们军区领导已经同意了。他在我们部门一线工作的时间太久了,也该换换地方了。”

“好好!”何志军笑着说,“我带你打兔子去!回去让你嫂子给你作红烧兔子!看你这个脸瘦的,走走走!——首长,我们走了啊!”

副部长挥挥手:“去吧去吧!”

方子君从宿舍出来,张雷又在门口坐着。她不说话径直走,张雷在后面跟着。

“我说过你不要再来了。”方子君说。

“这是军区总医院,我来也没人说不行。”张雷还是那么调皮地笑。

方子君头也不回:“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这是你的问题。”张雷说,“我的问题是喜欢追你。”

“我不是小女孩,这没用的。”

“那我不管!”张雷嬉皮笑脸,“这是我的自由。”

方子君快步走着:“你不要影响我工作!”

“你到办公楼跟前我就停下。”张雷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子君无语了,低头快速走。她走到办公楼门口,看见一辆奥迪轿车慢慢停在楼门口。穿着少将制服的刘参谋长和萧琴下来,走向大门。方子君眼前一晕,差点没倒下。

张雷急忙过来扶住她:“你怎么了?”

“放开!”方子君触电一样跳到一边去。

萧琴冷冷看着。刘参谋长也听到这声喊,转头看见张雷悻悻地站着,在看旁边的女医生。

“张雷!”刘参谋长脸上露出笑容。

“首长!”张雷没法躲,只能跑步过来立正敬礼。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刘参谋长捶了他胸脯一下,“小伙子怎么现在这么瘦?营养不良啊好像,怎么回事?来这儿看病?”

“我,我,啊。”张雷只好说是。

“这位是?”刘参谋长看着方子君。

方子君也没法躲了,只好过来敬礼:“首长好!……阿姨好!”

“你们认识?”刘参谋长看看萧琴看看方子君。

“她是芳芳的朋友。”萧琴笑容可掬地说,“对吧,子君?”

“是。”方子君面无表情说。

“我一直很关心你,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萧琴问。

“还好……首长,阿姨,我去工作了!”方子君咬牙敬礼,转身快步跑进去。

张雷不敢在刘参谋长面前乱动,只好站着。

“我们芳芳也认识他。”萧琴笑着说,“他和芳芳是好朋友。”

“是吗?”刘参谋长意外地说,“你说说这个世界有多小?你和芳芳是高中同学?”

“不是,我是从部队考上军校的。”

“哦,原来是哪个部队的?”刘参谋长笑着问。

“空降军。”张雷说。

刘参谋长有点意外:“你是伞兵?”

“是。”张雷说,“我家都是伞兵。”

刘参谋长仔细打量他,脑子在想着:“好!好!”

张雷纳闷,好什么啊?

“我去检查了,你在外面等着!”刘参谋长笑着说,“出来跟我走,去我家吃饭!”

张雷纳闷,吃什么饭啊?

刘参谋长和萧琴走进楼道,刘参谋长笑着说:“我说呢,芳芳一直对军事都不关心,怎么突然这段时间缠着我要空降兵的资料看呢!还问我,她能不能去学跳伞,给我吓了一跳!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小伙子啊?”

萧琴笑:“觉得这个小伙子怎么样?”

“不错!”刘参谋长说,“大智大勇,日后必成大器!”

张雷还戳在车旁边傻着,陈勇走过来:“你跟这儿干吗呢?”

张雷看看陈勇:“等人。”

陈勇笑笑,不解释要往里面走。方子君正好大步走出来,看着奥迪车发晕。陈勇和张雷都纳闷看着她。

“张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方子君大声说。

张雷很窘迫。

“方大夫,这种私人问题你们还是找地方单独说吧。”陈勇小心地说,“周围都是人。”

“就是因为有人我才这样说!”方子君流着眼泪断然说。

“子君,我到底作错了什么?”张雷的脸都发白。

“你没错,是我错!”方子君说。

“方大夫,你们俩的事儿我不好多嘴,不过这样吵不合适。”陈勇看看奥迪车,“这是首长车,让军区首长看见了不合适。”

“我就是要给她看见!”方子君大声说,已经泣不成声。

“方子君!”张雷大声说,“只要你不结婚,我是不会放弃的!”

方子君低下头抽泣,突然扬起头:“是吗?”

“对,只要你不结婚,我永远不放弃!”张雷坚定地说。

方子君突然转向陈勇:“陈勇,我问你!”

“到!”陈勇立正。

“你……”方子君头发晕,她坚强地站住了:“你愿意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