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清晰的记得那年姐姐过年渺无音讯,那个年我家是怎么过的。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爸爸不说话,只是不时地唉声叹气,娘一小时去三趟胡同,去一次村道,然后一天起码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去大公路上接姐姐,每次都要在凛冽的寒风待上一个小时,就为了看姐姐来没来,每一次城际公交的停下,娘都期待着,期待着看到姐姐下车,然后看到的第一眼家乡的亲人,是妈妈,然后期待着,期待着姐姐喊一句:“娘,我回来了。”
仅此而已。
儿行千里母担忧,古人诚不欺我也!
但是就是这么一句平淡又平凡的一句话,反而成了最大的奢望,娘望眼欲穿,从各个车上陆陆续续下来山南、山北、山赵、北张的打工青年好多好多,可是就是没有姐姐,娘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
娘差点犯了病,爸爸呢?一直就在院子里踱步,爸爸很少,几乎是不抽烟,那年他也抽起了烟,听说烟能解愁,看爸爸的样子,并不会解愁,还是能听到爸爸的唉声叹气。
沉闷。
一往无前的热闹。
沉默。
如堕深渊的黑暗。
笼罩在家里的天空之上和父母的眉目之间。
这一年姐姐回来了。
我们都很开心,和从前一样,带来了很多吃的和衣服,但是多了一个人,姐姐说他叫樊小龙,吉林白城人,现在在内蒙古锡林郭勒工作,是个木匠,已经出师,比姐姐小两岁,父母在务农。
我仔细的打量着这个樊小龙,瘦瘦高高的,留着寸头,皮肤有一点黑,给人一种很壮有力气的感觉,直愣愣的身板,不怎么说话,姐姐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好像没有看见我,基本上没有看我一眼,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但是我看他也是一般般而已,他对我不热情我自然对他也不热情。
那天中午吃了饭,姐姐和娘在厨房里围着炉子拉家常,而爸爸让樊小龙去北屋里,两个人说话去了。
我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肯定有一点,肯定是围绕着姐姐和他的事说的,根据樊小龙有啥说啥比较直愣愣的脾气,也不会说太多甜蜜的话,加上爸爸也不会说话,两个人的交谈肯定是不愉快或则说在有一句没一句的沉默中散场。
然后到了晚上,简单的吃了点饭,到了睡觉的时候,把樊小龙安排到了跟我一个床,因为家里就三张床,在外边姐姐和他无论怎么样,在家里,总要收敛,更重要的是爸爸和娘还没有同意两个人在一起。
他并没有跟我说几句话,我们并不熟,他也把我看做成一个小孩儿,啥也不是,他睡外头,我睡里头,很平静的就睡了,他睡觉带着耳机听着歌或则是收音机睡觉,我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习惯了,不这样睡不着。
然后我们就进入了各自的梦乡。
第一天家里很平静,很平静,平静的让人发慌,我想到了暴风雨来临之前,都是很平静的。
早上也是很平静,心平气和的吃了早饭,爸爸、娘、姐姐、樊小龙都没有说话,我更没有说话了。
…………
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破这种平静的声音发出来了:“我要跟他走。”
我看过去,发出声音的是姐姐。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说这话的是爸爸。
“那啥时候能行?”姐姐问道。
“跟你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这小妮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娘生气的说道。
“那我也得跟他走,我就要跟他成(结婚、在一起)。”姐姐平淡而又坚定的说道。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是爸爸打的,打的姐姐。
爸爸生气又无奈的说:“不行!”
“我就!(我就跟他走)。”姐姐瞪着爸爸,倔强而又坚定又委屈的说。说着说着姐姐就留下了眼泪。
爸爸又是两个耳光,怒目圆睁道:“你听话不?”
姐姐眼泪流出来的更多了,她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却更坚毅了。
娘也动了手,生气说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当初跟砖一样把你养活大,你就这么不听话!”
火药桶,爆炸了,终于爆炸了。
爸爸在打姐姐,娘也动了手,樊小龙跪在地上磕头请求着不让爸爸和娘打姐姐,姐姐也在流泪的哀嚎……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过了十多岁第一次见这个状况,我茫然失措,也没人关注我,我就是个小孩子,我就这样看着,我呆立着,就在那里,呆立着。
其实爸爸和娘不过是想把自己的女儿留在身边而已。
其实姐姐不过是想和她想在一起,征求家人的同意而已。
其实樊小龙就是想不让受委屈,但是他又做不了什么,就只能磕头了,他帮不了姐姐,他只能在哪里磕头……
谁都没有错,谁都没有错,只不过就是立场不同。
一会儿的功夫就停了下来,大人是不会真下死手打自己的孩子的,大人是爱孩子的。
嗯。
无论怎样,父母就是不同意,也不让樊小龙再住下去了,所以樊小龙只能离开,回吉林白城或者锡林郭勒。
临走时,姐姐哭着喊着嘱咐樊小龙:“和你的师兄弟不要闹别扭。”
“你自己想着吃饭。”
“你别自己一个人闷头干活。”
“你别在网吧老是通宵。”
姐姐说了很多,樊小龙都一一答复。
他们还是分开了,他们知道,这种分开只是暂时的,因为他们的心还在一起,我爸爸和娘也知道,但是留不住心又如何呢?人起码留住了,起码抬眼就能看得到。
爸爸把姐姐的手机藏了起来,这样就联系不上樊小龙了,但是我们不知道,樊小龙在临清找了个宾馆住下了,他在等姐姐,等姐姐的消息,等姐姐来找他。
肯定的,姐姐肯定会去找他,姐姐缺少一个机会。
这一天,爸爸和娘都没有在家,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
姐姐不说话,低着头,她从屋子了呆了一会,我就跟着她,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她又从屋子里走到院子里,我跟着她,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她又从院子里走到大门口,我跟着她,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她又从大门口走到胡同里的某一棵树下,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话了,她生气的又一脸嫌弃的对我说:“你跟着我干嘛?回家去!”
我说:“我不!我就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去死你也跟着啊!”
“那我也跟着!”
“哎呀!”
姐姐又流泪了,她好像崩溃了,她自己回家去了。
我知道,我深深的知道,姐姐是想去城里找樊小龙,两个人再回锡林郭勒,但是姐姐也在想,在思考,在纠结,一边去家人一边是爱人,她很难抉择!但是她又必须抉择,留下或者是走,她留下有一部分也是我跟着她,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我找个地方扔一边不管,但是我也是十几岁的男孩了,又不好骗,最主要的我是代表家里,她还在家里,她又不是不孝顺,又不是天然的叛逆不听话,她只想着跟爱的人在一起,但是她也崩溃了。
我猜想姐姐也是想着再做出更多的努力更多的姿态来表明和他在一起的决心,换取家人的同意。
樊小龙走了,他肯定走了,在姐姐决定留下的不久,他们肯定相约好了,早就约好了,但是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樊小龙再也没有回来过,再来就又是一年后了。
家里又是一片的沉寂,沉寂,沉寂。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前过年都是开心,快乐,穿新衣服,放鞭炮,吃肉,包饺子…………但是现在都没有了,这个年,是难过的一年,是不平常的一年,这就是长大需要面对的吗?这是吗?
爸爸和娘在难过。
姐姐更难过。
我也不开心。
打开僵局的还是爸爸,爸爸在姐姐床头站着,已经九点了,姐姐不起床,也不吃饭,就躺着发呆,爸爸苦口婆心的说长道短,姐姐也不说话,爸爸从九点一直说道下午两点,最后叹了声气走了。
这样持续了好几天,爸爸也无能为力了,他找来了叔叔,叔叔也劝,还是劝不了,姐姐仍然不为所动。
爸爸也没办法了,心想就这么地吧,起码留住了人,心慢慢的再收吧。
可是姐姐真的能收了心吗?
不能!
姐姐有两个发小,一个叫史东鑫,一个叫李海霞,史东鑫。
这两个发小就犹如姐姐内心的两个黑白天使在互相争斗一样,李海霞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她很珍惜像姐姐和史东鑫这样有爸爸也有妈妈的朋友,所以她支持姐姐跟樊小龙分手留在家里,而史东鑫就不一样了,因为她是三人中唯一的大学生,现在也正在上大学,浪漫、憧憬,梦想,爱情环绕着一个情窦已开的女生中,她支持姐姐和樊小龙在一起,她支持真爱,支持远嫁。可是李海霞提出反对意见:“小连连他爸爸妈妈容易吗?小连连就这么的跟着那个人走了你让她爸爸妈妈怎么办呢?一点清福享不上不说还要下半辈子见不到自己闺女了,他们难受不?你们能不在意生你养你的父母的感受?你们是铁人吗?没有心吗?”
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聊天,但是深深的挖到了姐姐的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