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蓝玄踏出禁地,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他滑过浮岛边的铁索,来到宗门弟子专门修炼的云卷峰。刚一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有些犹豫、惊疑不定的声音。

“蓝师兄。”

蓝玄调整下面部表情,转身一脸严肃的看向来人,“何事。”

站在他身后的是琦疏以及几个外门子弟,同时朝他作揖,其中一个少年手里提着食盒,瞧这模样,似乎要给禁地的寒衔送饭。

琦疏莫名有些拘谨,“蓝师兄,你的手。”

蓝玄抬手,这才发现,十指的绷带有些松散,血迹斑驳,原来方才与寒衔谈话时,手不自知握紧,用力之大,竟崩裂了伤口,此时方觉得有些刺痛。

蓝玄:“无碍。”

琦疏望向悬崖间随风飘荡的铁索,不远处孤零零的浮岛,朝蓝玄一拱手,“蓝师兄这是去见寒衔了吗?”

蓝玄嗯了一声,语气清冷严肃:“琦师弟,寒晓深未被逐出师门,仍是宗主座下嫡传弟子,按辈分,你得唤他师兄。”

琦疏愣了一下,道:“是,琦疏冒昧了。”

蓝玄点了点头,转瞬消失在崖迹。

“蓝师兄,慢走。”琦疏直起身,看向禁地,神色莫名。

“切,什么师兄。寒衔一个叛徒,怎配让琦师兄您尊称师兄。”抬着食盒的少年愤愤道,神情倨傲又谄媚,“您看这食盒,还是留给我们兄弟几个?”

琦疏道:“送过去。”

“什么?!”

琦疏眼睛一一扫过这几个外门子弟,“我不说第二遍。”

说罢,转身离去。

几人一惊,手忙脚乱的将食盒沿着铁索滑了过去,急匆匆跟着琦疏离开。

禁地门沿,一道白影小心翼翼的凑近,闻了闻,飞速叼起食盒,跑进了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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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衔是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舔醒的,他有些迷糊,侧头看向肩上的三尾狐狸,轻声要它下去,这才看向一大早便来扰人清梦的来人。

蓝玄和几位其他峰的师兄弟……

蓝玄今日的服饰很正式,宗主座下嫡传弟子的制服穿得一丝不苟,从发带到雪白的靴子,挑不出来一丝半点不妥当的地方。蓝玄席地而坐,十指缠着绷带,指尖轻拨琴弦,山壁上的锁链哗啦作响,寸寸断裂,下一秒,寒衔脚一滑、扑通一声跌进湖里。

寒衔咒骂一声,咬着牙,待膝盖上密密麻麻如冰针刺穴的疼痛感缓了点,才略微活动被冻僵了的四肢,以一种半身不遂的姿态,一点一点挪到岸边。

蓝玄背琴站好,伸出手准备拉他一把。

当寒衔的像冰块样的手放入蓝玄手心的那一刻,寒衔突然暴起,风驰电掣间,一把把蓝玄压在岸边,僵硬如石的手猛地卡住蓝玄的脖颈。

蓝玄背上的七弦古琴跌落在地,应景的发出一声悲鸣。

“寒师弟,不可!”

“蓝子湛,我刚刚修为被封,体质堪称凡人。”寒衔冷冷的看着他,被囚禁在禁地太久,连呼出来的空气都是冰的。

蓝玄背后的草有些扎人,身前压着的寒衔又如同千年寒石,颈间犹如戴着枷锁,又重又冷。刚猛的被迫跌下,他一不小心、不太优雅的咬破了舌尖。

蓝玄抵了抵舌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抱歉。”

寒衔:“道歉抵什么用,我骨头差点被你折腾散了。”

蓝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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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玄:“现在是你折腾我。”

冻得僵硬的手指终于被蓝玄颈间的温度捂热了点,寒衔手微微一动,松了些。

寒衔皱眉,有点犹豫有点迟疑,很缓慢的道:“你上次说我怕一个人可以去找其他人,族人、道侣、凡人、师兄弟、你都可以。这话可还算数?”

“当然。”蓝玄道。

寒衔舒了口气,手缓缓松开。因为距离近的原因,蓝玄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寒衔漆黑似墨的眼睛,眸底那层漫天翻涌的血红犹如潮起潮落,蓦然消失了大半,剩下的,沿着寒衔漂亮的眼角一点点流出。

恍若半夜星空的流星,短暂迅速,转瞬即逝,一下子消失了踪迹。

寒衔抹了把眼睛,微眯着眼看向已经呆傻师兄弟,“你们准备让我穿着这身破麻袋去接受宗门审判?蠢不蠢。”

花落峰嫡传大弟子抹了把脸,从乾坤袋中掏出套宗主座下嫡传弟子的制服,默默递过去。

蓝玄拭了拭爆发悲鸣的琴,整理好衣摆,确认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不合礼教的地方,才背好琴,抬眸看向寒衔。

当年翩翩白衣少年郎,恣意懒散,锋利如宝剑。如今雪衣素服,风华内敛,俊极美极,笑得……很奇怪。

要僵不僵,似笑非笑,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众师兄弟姐妹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寒衔抱起一直在他脚边蹭的三尾,撸了撸狐狸的绒毛,狐狸被他体温冻得一颤,抬爪抱住他的手,企图温暖他。恢复的灵力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在他体内运转,僵硬许久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恢复知觉,产生些许温度,通身舒畅,干净清爽。

寒衔揉了揉脸颊,终于露出一贯的懒散笑容。

蓝玄朝他点点头,率先走出禁地。

寒衔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块雪纺面纱,戴上,遮住脸颊上未消的伤同时遮住那副昳丽容颜。

云舒峰大师姐很惊奇,“寒师弟这是为何?”

寒衔故作神秘:“知道蓝炎族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云舒峰大师姐:“似乎传闻是……国师?”

寒衔:“所以啊,我准备沿袭蓝炎族的神棍风格。”

云舒峰大师姐:“……。”

花开峰大师兄:“寒师弟,遮遮掩掩啥子,跟个娘们样的!”

寒衔:“呵呵……。”

花落峰大弟子:“寒师弟放心,宗门出了名的护短,我们都护着你!不要怕!”

寒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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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衔,你可知罪?”

“弟子知罪。”

“蓝玄愿与其同罪。”

“我愿与寒师弟同罪,还望长老们从轻发落!”

“阳临那厮根本就没死,同门切磋,寒师弟错哪儿了?宗主明察!”

“云舒峰同愿为此举,寒师弟无错,还请长老明察!”

“花开峰亦是!”

“花落峰亦是!”

……

“我等愿与寒衔同罪,望长老明察秋毫、从轻发落!”

……

“你——你们——!”

……

“一想到那天阳老头那气得快要吐血的模样,当真好笑。”失落之地里,寒衔盘腿坐在破青石板上,一边给伤口缠纱布,一边回想当初,笑得腰都弯了,面纱堪堪挂住,抖啊抖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掉。

蓝子湛坐姿端正,一脸严肃,慢条斯理梳理三尾的尾巴,前些日子,三尾进阶了,四条蓬松松的尾巴甩啊甩的,触感极好。

宗门审判最后的结果,判寒衔与蓝玄在失落之地镇守二十年。失落之地是典型的修真历练场所,二十年而已,不轻不重,不痒不疼,反而能让人实力更上一层楼。

“阳临居然没死吗……”寒衔揭开面纱,仰头饮尽一杯酒,“蓝子湛,你要不要?果酒,不醉人。”

蓝玄拒绝:“那时阳长老及时赶到,收集阳临魂魄,为他重塑身体,花了五年寻到复活药,阳临才复活,天资却没以前那般优异。”

寒衔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成废人了,难怪那样生气。”

蓝玄望着他,“寒晓深,你——”

“没事……”寒衔端着酒壶,灌了一大口酒,仰躺在石板上,眯着眼看着天上刺眼温暖的太阳,明亮的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虚空般的黑暗,照亮心底掩藏最深的那道疤。

那里不化脓,不生疮,不流血,在光明下一点点结痂,仅仅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远远看去和周边的皮肤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当初他本就知道梁凉无法复活,无论如何也无济于事,自欺欺人却不想糊涂,所以猎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妖兽;就连害死梁凉的阳临,也下意识的没有用最后的杀招;蓝子湛越界时,第一反应也没杀了他,而是隐隐希望这个人,能救他、把他拉出泥沼,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果酒不醉人,但,酒不醉人人自醉。

温温暖暖、半醉半醒,身边一酒、一琴、一好友,微风习习,睡意正浓,莫负人间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