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八章

清朗的晴空突然开始刮风, 掀起落叶在地上翻卷,“哗哗”仿似雨声。

禄龄不停奔跑着,身后是不断逼近的呼喝声, 还有剑刃碰撞的脆响。

第一次被人追逐着夺命狂奔, 禄龄的心跳已经提至喉间, 眼前的景物晃荡着好像摇摇欲坠, 嗓子里冒出腥甜的血味, 眼前的道路逐渐变得狭窄,最后终于化作险峻的峭壁冲天立于眼前。

再无路可走。

禄龄止步回身,双手撑着膝盖急促喘了几口气, 最后勉强直起身来。

“禄龄!”那帮武当派的人没料到他这般会跑,也是一时不能缓息, 依旧是立于前方的子生呼着气止步, 断断续续对他道, “再跑也是没用的,你若是不说出颜如玉现在何处, 今日便是必死无疑。”

“笑话,你方才不就说了要杀我么,都是一命呜呼的事情,说不说还不都一样?”禄龄不屑地轻哼一声,“小命丢给你们也罢, 只是你们这般糊涂, 容得真正丧绝人性的人逍遥法外, 迟早有一天会作茧自缚。”

“糊涂?哈哈……”子生大笑, “谁最丧绝人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这小毛孩满嘴鬼话, 实在让人瞧着厌恶,既然你抵死不说颜如玉的下落,我倒是不明白为何还要与你在这多话……”

说罢一挥手,身后迅速有人拔剑往禄龄身前刺来,利剑破空,直指他的要害。

禄龄一侧身跃出几尺,忽然伸指往其手腕上一点,那人尖利痛呼一声,长剑脱手斜飞而出,“叮”地一声插入前方的峭壁岩石,随即发出阵阵鸣响。

只不过是被轻点了手腕,那武当弟子剑柄一离手,静脉处便有血喷出,血花飞溅出来,在半空划出一道诡谲的弧线,他捂着伤处脸色煞白地跪倒在地上,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什么邪门功夫?”子生大惊。

禄龄不理,一转身又欲冲破包围脱逃,奈何不能。这回是几人连番着逼近过来,剑尖挑开空气,带着“嗡嗡”的响声从四处发起。

禄龄闪避的功夫一向了得,想也不想一低头蹲了下来,对准眼前一人的小腿“啪啪”连点两下,随即回身,手指直伸另一人的腰部。

若是有人细心,便能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开始变得无神而寂冷,额前泛出阴郁的青色,与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如此一连放倒好几个,动作迅即且捎带了劲猛的疾风,内息强大到几尺之外的人都能明显感受得到。

不过是一盏茶未到的时间,已有五人不停哀号着在地上痛苦地打起了滚,被手指点过的伤处鲜血淋漓,很快将地上的碎石染成了红黑色。

众人又惊又怒,这小孩好生了得,平时见他脚步沉稳落地有声,不像是常常练武功之人,却不知从哪学来的这些个稀奇古怪的功夫,招式诡异至极,绕是见多了奇门毒功的子生都对此不甚稀奇。

只一停顿,眼前这满脸阴气的少年似是转了性子,突然开始反守为攻。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随即引出一道强息,直逼不断提剑冲至身前的武当弟子,断续又有几人见血倒下。禄龄略一闪身,目标直指离自己最近一人,食指冲向对方喉间。

这一招便能直接将其毙命。

还未触及,那武当弟子便惊惧地脱口一声大喊:“啊——”

要杀人了?

禄龄浑身一震,脑中突然清明,急急收起冲势,在距离那方喉间半寸处停住。

“呃……”那人忽而瞪了大眼睛,喉间有血溢出,两眼一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死了?禄龄愣住,慌忙俯身欲去查探,然而他却是不知,危急时刻做出这样的动作,其实就是将自己白白暴露给别人。

子生眼光凌厉,心中又有些焦急,以为他是想将自家师弟赶尽杀绝,上前一抬脚就往禄龄腰部揣去。

禄龄未做防备,闷哼一声被踢至一旁,还来不及反应,一把剑已经劈面刺来。他心中一惊,只来得几躲开半身,那柄剑便已“唰”地一声地刺进了他的左手臂。

唯恐禄龄又出奇招,子生剑势不减,往前一推刺穿手臂,最后直接将其钉在了地上。

“啊!”那剑尖刮擦骨骼的声音清晰可辨,在禄龄的耳中听来奇响。只是“咯咯”几声,沉钝的巨痛感便如汹涌的潮水般纷至沓来,实在教人无法忍受。禄龄疼得背后直冒出汗来,只一会儿眼泪便不受控制,断线般地涌出了眼眶。

“师、师兄……”有人趁这空隙往躺倒在地的武当弟子旁处蹲下,伸手给他探了探鼻息,复而脸色变得凝重,“他死了。”

“见鬼!”子生闻言,握着剑柄狠狠踢了禄龄一脚,“狗崽子,还不快说出颜如玉的下落,还我师弟命来。”

“死了?”禄龄脸色苍白,闻言却是转过头去,虚弱着声音道,“不可能……分明……”

“师兄!”那人又诧异道,“这……这伤口,和风无流的尸身上的一模一样。”

“风无流?风无流……也死了?”

禄龄惊慌失措,想起那段未被存入脑中的记忆,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手臂上的疼痛让他脑中不能清醒,却又深深地感觉到好似整个世界都被颠覆。

那天他到底做了些什么,难道——他竟然真的杀了人了!

“他妈的!”子生恨得咬牙切齿,“这么明显的事情,你个妖童,嘴里到底还有几句真话。”

“我……我不知道……”禄龄胡乱摇着头,眼泪落进耳侧的发间,牙齿因着疼痛在嘴里“咯咯”地摩擦,脑中还在不住地揣测,“难道子迁和秀儿,秀儿不会也……”

“这装逼的模样我看着就觉得恶心,”子生不耐道,“也不知是谁教的功夫,总之和颜如玉一般祸害!”

“那个叫《戕利》。”一个大笑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这小鬼头真有出息,学起功夫来比大爷我快上了百倍。”

“什么人?”众武当弟子循声望去。

“无名小卒。”来人悠然说道,一双半眯的斗鸡眼,嘴巴斜斜向上歪着,手上还拈了一根枯黄的稻草。

“柳时青!”子生脱口呼出对方的名字。

那人闻声一愣,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将手中的干草往身后一抛,握拳道:“幸甚幸甚!不想武当派的侠士竟然也会认得柳某这等无名小辈。”

“你来做什么?”子生对他这轻慢的模样感到颇为不耐。自那本武功秘笈落入他的手中之后,柳时青之名也随之传开,江湖间对他的传言多得数不胜数。子生大致也是对他有几分了解,好赌,好色,贪杯……武当派向来是江湖正派,行事作风都须得带份正气,自然是容不得这样的人在眼里,对话间亦是用了不屑的口气。

柳时青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晃晃脑袋在一旁找了块大石坐下,悠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用那张歪嘴吹起口哨来。

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武当弟子面面相觑,当下还未解决手头上的事情,被他这么一搅,完全成了浑水。有人在一旁这么盯着,别说现在做的是师父交代下来的正事,就是随便做哪样事情都会颇不自在。一时间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禄龄白惨着脸色躺在地上,神智因着失血而变得有些松散,他在这空隙间奋力抬眼瞧了瞧那悠闲坐在一旁的柳时青,心中亦是不甚明了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柳时青坐了一会,不见他们有任何动静,奇怪地转过脸来,两颗斗鸡眼滴溜溜一转对准子生:“咦,都这么看着我作甚,你们不是忙着吗?继续继续啊!”说罢又抬头朝天看去,接着吹起口哨。

子生怔然,随即脸上涌出怒色,睁大铜眼朝他一瞪:“柳时青,我等此刻并非针对了你,你莫要在这坏了我等的事。”

“坏事?”柳时青将高仰的头拉回,两颗眼珠子对着鼻梁也不知道究竟在看谁,“你们忙你们的,我看我的风景,这怎的能叫做坏事?”

“你!”子生气结,终是不愿与他多做纠缠,最后一挥手对身后的武当弟子道,“撤离!”

话音一落,各人纷纷插剑回鞘,顺带将一旁倒地不起的几个弟子架起。

子生愤然啐一口唾沫,双手一握剑柄,明着是骂他剑下的禄龄,却也话中有话:“小小年纪就知道和邪魔头鬼混,功夫不学好偏生要贪图这些旁门左道,还不都是作死。”

说着作势欲要将剑拨出,这边却又嚷嚷开了:“喂喂,人家练的什么功夫与你有何干系,能够学来都是本事,谁告诉过你那就是个旁门左道?”

“我说我的,与你又有何干,”子生恼了,双手捏成铁锤一般粗的拳头:“你这样万般阻挠,难不成是与他一伙的?”

“哎呀罪过罪过。”柳时青闻言吓了一跳,忙忙从大石上跃下,脚步不稳一个踉跄,甚是慌张地解释道,“如我等泛泛之辈,岂敢与颜如玉结成一伙,实在是冤孽。各位侠士切莫猜忌,柳某担当不起啊!”

这柳时青当真是性格古怪,行事也是不明所以乱七八糟,一会这个说法,一会那个姿态,子生不愿再与他纠缠,只当他神经错乱,终是二话不说“唰”地将钉在禄龄臂上的剑拔出。

锥心的痛感袭来,禄龄浑身一阵战栗,却是连呼痛的力气也无,只弓着身子将臂膀捂住,脸上已然毫无血色,他在万般难忍的剧痛间抬眼瞧了瞧来时的路。

那方有火红的枫树直立道旁,空空旷旷地被风卷起遍地的金黄落叶,一如翩跹飞舞的蝴蝶。

唯见得景,却不见那景中期盼出现的人。

“啊哟哟,”柳时青突然大呼小叫地伸手捂住双眼道,“真是手下不留情面,武当派乃是江湖正派,怎的对一个孩子这般残忍?”

“他杀我师弟二人,此仇何能不报?”子生怒道。

“说的可是你那子迁师弟?”柳时青张大嘴巴,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

“哼!”子生收剑,弯腰抓着禄龄的衣裳后领将他提起,“你还是老实藏好你那本宝贝秘笈,我子生虽对此无甚兴趣,但这些江湖隐患武当派却必是要除的,下次再见了你,莫要怪我不客气。”

“冤枉啊!”柳时青仰天长啸一声,一边伸手狠狠捶打胸口,“六月降飞雪,鲜血溅白绫!”

这一呼声突兀,方才准备离开的武当弟子全部退将回来,直直睁眼好奇地盯着他看。

柳时青在各人的目光下两颗眼珠子一对,正脸歪着嘴巴对子生道:“这位侠士,在你看来,我柳某和这小娃,哪个更像凶手?”

“你说什么?!”

“哎,你还真是糊涂。你那愣头师弟抢了我的东西,我给他个教训,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柳时青歪嘴说着,满脸是不以为意的表情,“我这人向来厚道,总不能白白让人家尸骨难全不得安宁——于是送了个人头回去,武当少侠们不会介意吧?”

“你!”子生大骇,连忙拔剑欲要上前。

眼前突然有白色人影闪过,还未看清对方身形,先有一只手搭上柳时青的肩。

柳时青猛然一怔,随即扭身脱离掌控。

对方紧追不舍,又是一伸手抓住他的前襟。

那白影速度迅即如电,常人绝不可及,人影飞掠,一时连此人的性别都不能用眼力分辨。两人皆是不发一言,眼前唯剩蓝白两影拂来掠去。

然而柳时青终是不敌,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被“他”逼得节节败退。

“东西我已经拿到手了,你想让我走火入魔,可惜失算!”柳时青“哈哈”一笑,这边子生正在愣神,手中抓着的人突然出其不意地被劈手夺走。

“看这小娃儿可怜,本大爷问你们讨走了,此番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留,各位侠士接着忙去吧。”柳时青急急说着,一抬手推了那白影一掌,随即若似亡命奔逃,提着被疼痛纠缠得快要奄奄一息的禄龄飞身跃上那数丈峭壁,速度快得惊人,一会那声音便已是自老远的地方传出,“诸位后会有期!”

这一变故太快,众人皆来不及作反应,子生只觉得身上一沉,那道白影便狠狠地撞上他的胸口,将他一个仰身撞翻在地。

子生痛骂一声挣扎一番自地上坐起,身边人影却已不见,连带柳时青与禄龄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子生烦躁不已,咬牙握拳狠狠一锤地面,却见眼前不远处的枫叶小道上又来一名男子。

那人一身素色的衣裳,长得很是一副温润如玉模样,只是脚步急促,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四下张望着,满脸是焦急的表情。

看见一众武当弟子,他突然怔住停了下来。

子生显然不识眼前之人,兀自“呸”地一声自地上爬起:“他妈的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到手的鸭子不是熟鸭,居然还让它给飞了!”

站在对面那人却是闻言脸色一凝,“咻”地闪身栖至近前,一伸手便将他的衣襟抓在手心:“你刚才说什么?”

“你干什么!”乍然被抓住衣领,子生勃然大怒,举拳欲往他脸上揍去,眼前却蓦然有道蓝光一闪。

待得看清,子生大喊一声,“是颜如玉,是颜如玉!你们都傻愣着做什么?!”

众武当弟子闻声皆是大吃一惊,纷纷低头拔出剑来。

颜如玉见状,随即翻手将子生转了个身,两指夹着暗器对准他的颈项,傲然冲他们抬起下巴:“你们谁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