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李文彬心里不爽,但他也只能一声不响地弓着腰用力推着小车,谁叫后面的两个人是他惹不起的准岳父和小舅子呢。
本小海挽着父亲的胳膊,像一个撒着娇的小男孩。
这样亲昵的动作,本小海自己都觉得有些腻歪。但是他想给予父亲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所以他硬着头皮也要做。
本小海想不出其它能够让父亲感到心里更踏实更舒适的方式。
果真,本光明被儿子这样依偎着,心里觉得说不出的舒坦。本来已经感觉累了的身子也变得有力量起来。
本小海感觉到了父亲的身体姿势变化,就知道自己的撒娇模式起到了良好的安抚作用。
你陪我慢慢长大,我陪你慢慢变老,陪伴是最长情最深沉的爱。
也许,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没有办法治好你的肺癌,但是我会尽可能多地陪伴在您身旁。本小海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只有几百米的路程,他们很快就回到了服装店,本小海也便很自然地松开了父亲的胳膊。
本小海看到李文彬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儿,有些歉意地说,“辛苦你了啊,文彬哥。”
李文彬心想还算你是个有良心的人,至少嘴上抹了蜜,说的话能让人感到舒服,也就不计较他刚才对自己的不理不睬了,“没事的,这点小活。”
让李文彬更加舒服的是,本冬梅递给了他一条毛巾,让他先擦擦汗再卸煤球。
本小海觉得卸煤球这活自己也能干得了,便进一步讨好李文彬说,“哥,你先去洗把脸歇歇,这些煤球我来卸。”
本小海说完就接着行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搬起一摞五块煤球,如履薄冰地走到墙角。
李文彬皱着眉头紧张地看着本小海搬着摇摇欲坠的煤球走路,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的动静惊到了他。
然而,即使没有李文彬的惊吓,本小海在将煤球放到地下的时候,最上面的一块还是掉了下来。
本小海被这猝不及防的情况吓坏了,条件反射地想用手去接住,结果手里的其它四块煤球也脱离了控制,依次倒在了地上。
可怜那五块煤球啊,一瞬间变成了七零八落的煤块儿。
“我真笨。”本小海无奈地垂着双手,不住地自责起来,“没想到就这几块煤球,竟然都搬不好。”
“没事,没事,你一边歇着去,我来搬。”李文彬安慰他说。
但是这句“你一边歇着去”让本小海心里很不爽,不爽到极点。
但是他也没办法啊,谁让自己大意失荆州呢,给人家一个笑话的机会。
“还是你歇着吧!”本小海直接怼了回去,谁让自己是可以骑在姐夫头上拉屎的小舅子呢,“我一次就搬两块。”
此时的本小海觉得自己真的就成了争强好胜的十五岁小男孩了。
他暂时忘记了父亲的病,心情愉悦地一块块搬起了煤球。
“搬煤球”不是“搬砖”,但是本小海很快就体会到了“搬砖”的劳累。
弯腰;搬煤球;行走;弯腰;摆煤球;直腰;再弯腰。
小车里的煤球很快搬完了,但本小海的腰却累得酸爽了,差点都直不起来了。
谁说小孩子没有腰的,来来来,我打打你的腰,看看你有没有腰。
看着墙角里整整齐齐的煤球,本小海心里满足极了,这可是在文彬哥和父亲眼皮子底下干的活啊。
他们以后该不会依然把自己当小孩了吧。
其实,李文彬和本光明早就不把他当小孩了,谁家的小孩这么多鬼心眼子呢。
本小海又用扫帚和铁簸萁将才开始打碎的那五块煤球收拢起来,可以放在成型的煤球上面继续使用的。
终于收拾利索,他拍拍手说,“爹,文彬哥,看看这样行了吧。”
“很行,很行。”李文彬已经歇了过来,他主动地帮本小海在脸盆里对好了热水,招呼他洗手洗脸。
李文彬不知道这个鬼怪精灵的准小舅子今天为什么变得这么殷勤和勤快。
先是没羞没臊地挽着他爹的胳膊在大街上走路,然后是这么卖命地卸煤球。
这不像是印象中那个耍聪明能偷懒就偷懒的小舅子啊。
而且,他今天为什么不去上学啊?
是啊,为什么不去上学啊,忙活了这么大半天,自己怎么就没想起来问问他呢。
岳父不懂上学的规律,所以他去学校还是在店里,他都觉得正常的,可是刚才从店铺里穿过的时候,本冬梅和严青霞怎么也不感到奇怪呢。
都不感到奇怪,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吧。李文彬突然觉得心慌起来,他觉得这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奇怪。
“小海,”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埋头洗脸的本小海道,“你咋不去上学呢?”
“没啥,没啥,我等会给你说。”本小海感觉自己的脸越洗越不干净,因为他搬过煤球的手实在太黑了,怎么可能一下子洗干净呢。而且他竟然傻乎乎地用洗了脏手的水去洗脸。
天底下还有比自己更傻的男人吗?本小海苦笑不得了,他觉得自己今天的情绪变化太频繁了,焦急,顾虑,欣慰,舒畅,伤感,各种各样的心理交替充斥在他的心里,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何种情绪应对目前的情形了。
也罢,也罢,他直接泼掉了脸盆里的黑水,让李文彬重新给他加了新水,又仔仔细细地洗起脸来。
必须好好想想到底改怎么办了。自己今天的很多想法和行为已经乱了阵脚了,一会儿想这样做,一会儿想那样做怎么行呢。
仔细想想,对于父亲的病,除了原来一直认为的手术和化疗外,还有第三种方案的。
这第三种方案,其实就是他在挽着父亲的胳膊走路时想出来的。
那就是陪伴,让父亲走得更坦然。
即使在本小海四十五岁时所处的那个年代,肺癌手术的成功率也很低,一般也就是延长一两年的生命。
化疗,是比较保守的治疗,也延长不了多长生命,减少一些临终的痛苦而已。
更何况现在还是医学并不发达的八十年代末呢。
而本小海想到的第三种方式,就是趁父亲现在还感觉不到痛苦,在他有限的时日里,尽可能地陪伴他,让他度过快乐最后时光。
当他感到痛苦时,再去买那些能够止疼的药物帮他止疼,让他走得更坦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