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海开车带着赵凤声赶往市区,两人都因山庄杀人案致使心头阴云笼罩,路途中交流很少,褚山打着补丁的衣服和淳朴的笑容始终挥之不去,在赵凤声心头交缠萦绕。一位老实巴交的山里人究竟受到多少屈辱才会走到杀人这一步?淡淡的一句老娘被气的赶赴黄泉路,浅浅的一句邻居们骂我不是人,后面是否隐藏着遮天怨气,才摇身一变成为臭名昭著的杀人犯?
值得同情吗?至少赵凤声觉得不值。
或许,褚山真不该走出那座大山,不应该接触见利忘义的白经理,不应该触摸五彩缤纷的花花世界,一辈子跟庄家牛羊打交道,娶个梳着黝黑大辫子的姑娘相伴终老,那才是由衷的幸福。
张新海最终还是把褚山藏好的赃物要了过去,不过按照市价的两倍,给赵凤声转了一万块钱,说那钱脏,别污染了世外桃源里的那片青山绿水,多余的钱,是自己一点心意。赵凤声不是那种迂腐的家伙,没有拒绝,褚山的卖命钱,能多一点是一点,没必要在乎是不是他亲手从白经理那拿回应得的工资。
褚山哪怕能保住一条性命,也注定在监狱里渡过后半辈子,谁还会在意这笔钱的来路正不正。
接近市郊附近,张新海才开口问道你真不想当警察?赵凤声果决地摇了摇头,说自己不是那块料,无拘无束散漫惯了,猛地换上警服听从别人指挥,不适应,兵不象兵贼不像贼,同事瞧不起,兄弟看不惯,活成个孤家寡人多不划算。张新海说想通了来找我,赵凤声付之一笑,把嘴边那句“这辈子恐怕想不通了”咽进肚子里。
赵凤声在秀才庄下车,先跑到银行,把花姐的钱存到卡里,然后转给褚山的同乡,自己又垫付了5000,凑了个整,总共两万块。
等到交易成功,赵凤声放下心头重担,准备回去换身衣服再去探望姑奶奶。老人家别看岁数大了,但素来喜爱干净,衣服总是一尘不染,每天拿着牛角梳打理苍白头发,见到院子里飘落的树叶第一时间马上清理,赵凤声了解姑奶奶的脾性,不愿蓬头垢面去见她。
走进幸福人家,一位身材不高但极其雄壮的后背矗立在院中,赵凤声对这个背影不陌生,掏心窝子来讲还有点被揍怕了的恐惧,那人回头,见到赵凤声后,万年不变的棺材脸嘴角轻微上扬几度,像是在笑,但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正是武云市响当当的天字号打手,沐金福。
“你怎么来了?”赵凤声面对着数次被人家蹂躏的猛人,急忙挤出一个灿烂笑容,要多讨好就有多讨好,恨不得将屁股再撅高一点。这其实跟巴结奉承无关,完全是耗子见了猫的那种畏惧心态。
沐金福依旧是惜字如金,脑袋一指,示意正主在房间等他,赵凤声跟他身型交错时拍了拍宽阔的肩头,谄笑道:“又结实了,看样子斧子哥功力大进啊!”
“确实比以前能多吃三个馒头。”沐金福用沙哑的嗓音答道。
赵凤声愣了半天,才琢磨过来金斧哥是在开玩笑,急忙干笑几声,发现沐金福表情跟看傻比一样,赵凤声挠挠头,尴尬的不要不要的,灰溜溜地转身进屋。
屋子里烟雾弥漫,把老烟枪赵凤声呛得接连咳嗽,挥手驱散眼前浓烟,看到唐氏太子爷坐在老爹骨灰盒对面,叼着烟卷,还算明媚的阳光照在和二哥八分像的侧脸,呈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股戾气。
赵凤声并不诧异缩头乌龟从窝里爬出来招摇过市,幕后黑手贾局长绳之于法,相应的涉案人员全部抓捕归案,武云市天下太平,没人会令唐耀辉感到惧怕。唐氏集团的宋雪峰不知有没有锒铛入狱,但肯定不会在董事长位置继续鸠占鹊巢,随着二哥身死,那么唐氏集团只有唯一的人选掌舵,那就是眼前的唐耀辉。至于他为什么能找到这里,赵凤声早已习惯了行动被别人了如指掌,也不差这一次了。
“节哀顺变。”赵凤声沉痛说道。
眼前的唐耀辉刚刚得到父亲离世的消息,父母双亡的他当然明白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由于找不到好的安慰话语,只好拿语气来弥补文化上的缺失。
“听说我爸被杀的时候,你在场?”唐耀辉并没有失去父亲应有的哀容,神色异常平静,指缝中的香烟都不曾抖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是。”
赵凤声走近,缓缓说道:“可惜那天我离得太远,没有来得及出手相救,二哥被一名号子里的犯人捅到心脏,当场死亡。事后警察对那名犯人进行过审讯,可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二哥生前得罪过其他人没有?如果你有可疑的人选,我可以让警察帮忙调查。”
“我爸的仇家比朋友还多,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不管怎样,我还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现在还在贫民窟里扮演乞丐。”唐耀辉古怪笑道。
“扮演乞丐?”赵凤声惊愕问道,搞不清楚他在耍什么花枪。
“不扮演乞丐,我怎么逃过仇家的追杀?”唐耀辉指着自己小儿麻痹症折磨后萎缩的腿,侧身,冲赵凤声笑道:“似乎没人比我更适合演乞丐,这个职业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弄身脏衣服,每天能在大街要个百十块钱,其实我觉得当乞丐挺不错,晒晒太阳就能不劳而获,运气好的话,比起社会白领赚的还多。真到了走投无路那一步,我比你具有先天优势,呵呵……”
赵凤声能听出来他是苦中作乐,不仅感慨着造化弄人,一位挥金如土的二世祖摇身一变成为令人唾弃的乞丐,想必心中的积怨沟壑难填。这次唐耀辉的凤凰涅槃,究竟会造就出什么样的唐氏集团大佬?是洗心革面还是不择手段?武云市能否再出一个唐宏图?很值得期待。
唐耀辉从皮衣内兜掏出一张支票,两指伸出,递给赵凤声,“多谢你帮了我们父子的大忙,虽然你的出发点不太友善,但一码归一码,最后还是靠你搬到那座大山。你是第一位去看守所探望我父亲的人,说明你把他当做朋友看待,既然你把我爸当作朋友,那我也把你当成朋友。唐氏集团正在重整旗鼓阶段,我能掌握的现金十分有限,钱不多,只有五十万,但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你收下。”
五十万,对于赵凤声简直是一笔巨款。尤其是姑奶奶处于治疗的紧要关头,借来的钱花掉一部分,每天医院的费用清单都是五位数起价,进口药物比起他娘的毒品都贵,账面只剩六十多万应急,有了这笔钱,赵凤声起码能喘上一大口气。
赵凤声不是视钱财如粪土的风流侠客,那个境界对他而言太过遥远,五百块都能叫他去搬一天砖,何况五十万。
赵凤声正要接过支票,突然想到柳玉芳对他的央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哪怕赌场被查封,赵凤声还是谨记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犹豫片刻,赵凤声开口说道:“柳玉芳找过我,想知道她儿子的下落。”
唐耀辉收回手臂,皱眉道:“这时候还在替别人着想,难道你和柳玉芳有什么特殊关系?”
赵凤声笑了笑,摊开双手无辜道:“你别瞎想,我就是欠过她一个人情,在江湖混饭吃,得说到做到,前一段我找不到你,可电话始终关机,今天见面,总得替人家完成心愿。她把和二哥之间的事多多少少跟我说了一些,说实话还挺感人,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小心,二哥走了,她儿子还小,对你根本构成不了威胁。她保证带着儿子离开武云市,绝不会贪图二哥一分钱的遗产,小辉,你们再怎么说也是亲兄弟,就放她们母子一马吧。”
唐耀辉阴恻恻一笑,“柳玉芳是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游走在夜场的聪明人,我爸都不敢说在心智上稳胜于她。放虎归山的道理谁都懂,她有儿子在手,几亿资产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信吗?”
说实话,赵凤声心里也没底,毕竟是可以改变人一生的天文数字,谁会做到言出必践?王屠夫的两个儿子为了拆迁款拔刀相向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亲兄弟都能为了几十万打的头破血流,如果是上亿,估计俩人能生出把对方生吞活剥的心思。
赵凤声叹了一口气,诚恳说道:“要不让她写一份证明,确保唐氏集团的钱跟她们娘俩没有关系,这样就不怕她们觊觎二哥的资产,你看怎么样?”
唐耀辉歪着头问道:“你非要管我的家事?”
赵凤声赔笑道:“就当卖我一个面子,放她们一条生路。”
“你的面子可关系到我的财产啊……”
唐耀辉晃着手里的支票,为难道:“如果放了柳玉芳母子,这五十万可就不能当成感谢费了。”
这哪跟哪啊?
给钱和放人有什么关系?分明是抓着老子命根子不放啊……
赵凤声光想痛殴这小子一顿。
唐耀辉见到赵凤声纠结的表情,爽朗笑道:“拿好钱,别操这份闲心了。毕竟是我的家事,你只是一个外人,咱们踏踏实实地做朋友,对你我都好。”
赵凤声想起柳玉芳担心儿子时的百般折磨,两条剑眉蹙在一起,沉声道:“我不要钱的话,你真放人?”
唐耀辉脸上浮现怪异笑容,点了点头。
赵凤声举棋不定的揉了揉脸颊,半天才蹦出三个字,“放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