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来来往往的白衣天使,时而传来的沉重咳嗽声,声嘶力竭的争吵,医院成为每个城市深夜最喧闹的地方。
赵凤声呆呆坐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脖颈和手臂软绵绵搭在可以支撑的地方,四周散布着燃尽的烟头。他盯着抢救室大门,充斥血丝的眼睛显得空洞而茫然,下意识摸索出香烟,却发现盒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郭海亮拎着黑色塑料袋坐到他的旁边,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赵凤声,“几个小时了,一口水都没喝,先润润嗓子。”
赵凤声张开干裂的嘴唇,透着一股撕心裂肺的沙哑,“给我烟。”
“烟一会给你,先喝瓶水再说。”郭海亮固执地举起矿泉水。
“烟。”赵凤声目不转睛盯着抢救室,声音有气无力但充满倔强。
郭海亮拗不过他,只能乖乖地拆开一盒软中华,点燃后,放进赵凤声泛起白皮的口中,“医生说亚卿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你不要太过担心,最迟半个小时后就会推出手术室。我反而觉得你伤情不能耽搁,刚才慌慌张张从三楼跳下来,有没有伤到骨头?我陪你去看医生。惊慌失措下没有考虑到后果,反而是最容易造成伤害的罪魁祸首。”
亲眼目睹妻子被汽车撞飞,赵凤声像是疯子似的从十来米高空一跃而下,什么恐高症,什么危险,在那一刻统统化为乌有,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查看二妮伤情,第一时间送她来到医院。当赵凤声落地后,四肢并用爬到了二妮身边,郭海亮深知他的身体素质,如果不是伤势严重,怎么会选择最慢的方式营救妻子?来到医院,赵凤声连站立都无法做到,只能靠着墙脚,勉强撑起身体,至于究竟有多痛,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不必了,等二妮出来再说。”赵凤声大口抽着香烟,口腔里弥漫的是许久没有体验过的辛辣。
李爷爷曾经说过自己命犯孤劫二煞,隔角星叠加,阴阳差错,刑克厉害。通俗来讲,具有该命运的人,总是会给周围的亲戚朋友等带来一系列的恶运。
赵凤声起初不信,但随着家人相继离世,一个一个入土为安,他才渐渐对命运有所敬畏,等到亮子融资崩盘,战友牺牲,他更加确定了自己是天生扫把星,走到哪都会惹出麻烦,所以赵凤声不敢去接受友情和爱情。本以为回到武云,老天爷会放过自己一马,谁知道人家睡觉时都睁着一只眼,死死盯着自己不放。肖贵身死,大刚所有积蓄被骗,花脸挨刀,二妮跟父亲反目成仇,一切于是赵凤声干脆出走省城,准备将一条烂命丢在异乡。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江湖凶险,但处处遍布人情,薛如意的爱慕,钱宗望的赏识,让赵凤声冰封的心又恢复一池春水,可谁料到最终的结局是薛如意不如意,按照父母意愿作为家族牺牲工具,而钱家人死的死败的败,陈蛰熊双手落下残疾,秦冲一死了之。结婚第一天,自己的妻子又被推进了手术室。
这一切,归根结底究竟是不是命运能够解释?
赵凤声很茫然,也很恐惧。
郭海亮掀开他的裤腿,发现脚踝处肿起一大片,膝关节严重变形,绝不是骨折那么简单。郭海亮紧蹙眉头说道:“再不去看医生的话,腿得废掉,如果二妮健健康康出来,你却变成残疾人,生活重担就落到了她的身上,为了你,也为了二妮,先去把腿治好,我在这里等着。”
赵凤声歪着脑袋,淡淡说道:“当初钱宗望抢救时候,我就是这么劝钱天瑜的,现在才明白,旁观者根本无法了解当事者的心情,宽慰话在这个关头,远不如借个肩膀有用。”
“亚卿是我妹妹,我的心情跟你差不了多少。”郭海亮吐出一句发自肺腑的言语,平淡无奇的眸子骤然浮现一抹厉色,“肇事者撞了二妮后没有逃窜,而是相当淡定地坐在车里等警察到来,完全不具备撞人时的慌乱,我怀疑这是一场蓄意谋杀。大刚跟花脸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那后来呢?肇事者被警察带走了?”赵凤声脸上依旧古井无波,语气中却充斥一种很难捕捉到的肃杀。
郭海亮嗯了一声,“肇事者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开的是快要报废的面包车,种种迹象,全都表明有人在暗中捣鬼。放心,我会帮你把他揪出来。”
“江湖事江湖了,祸不及妻儿,这些人真以为我赵疯子提不动刀了?”赵凤声木讷说道,完全没有砍人时的征兆。
“先别急,有些事没必要非用暴力解决问题。”见到赵凤声一举一动极其反常,郭海亮担忧道,害怕他一怒之下闯出大祸。
大刚和花脸风风火火出现在走廊中,一边走还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几乎全是经典国骂,一溜小跑到赵凤声身前,大刚蹲下身,气喘吁吁低声说道:“查清楚了,就是吴南那小子干的!”
“证据确凿?”赵凤声熄灭烟头,声音低沉而沙哑。
“肇事者没有犯罪前科,但老家跟吴南是同一个村子,前段时间在做保安,穷的叮当响,媳妇都娶不到。可他妈昨天那家伙往家打了二十万,今天就开车撞了二妮,假如不是受吴南那王八蛋指使,我自己把脑子拧下来当球踢!”大刚咬着牙根狠声道。
“吴南……”赵凤声反复念叨这个名字,轻声道:“年轻人真不守规矩。”
“生子,你说咋办,要不我找人把他弄死算了!省的那王八蛋再对咱们下手。”大刚脸色狰狞提议道,连他都动了斩草除根的心思。
“这是我自己的事,跟其它人无关。”
赵凤声艰难撑起身体,一瘸一拐走到花脸身边,快速从他腰后抽出那把形影不离的蝶舞,“兄弟,借一下你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