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凤声没有跟韦八亢一同进屋,点燃一根烟,靠在柱子上,默默当起了看客。
倒不是他对一个陌生人同情心泛滥,而是受不了饱经风霜的中年人自力更生,又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尤其是韦八亢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把兄弟,一提到这个词汇,不由自主想起大刚和亮子他们。假如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他们遇到这种情况,自己无能为力,是否会向冷酷又残忍的世界低头?
一想到这里,赵凤声心中挺不是滋味。
不到两分钟,屋里的战局已经草草结束。
王金顺狠话放的挺溜,可纸醉金迷的日子掏空身体,又加上岁月不饶人,挥几下酒瓶就气喘吁吁。玻璃瓶仅仅蹭破一位小弟手臂,无数拳脚朝着他招呼,还好馒头示意别闹出人命,小弟们力度收敛了几分,否则王老板不死也得半残。
韦八亢踩着质地细腻的地板来到大厅中央,清清嗓子,干咳一声,将额角流血的王金顺扶起,柔声道:“顺哥,五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伙子逞勇斗狠,老胳膊老腿,能打得过人家吗?瞧你这狼狈样,丢了你的人不说,还丢了咱们兄弟脸面,我可得骂你一句不自重了。”
王金顺脑袋被揍得迷迷糊糊,耳蜗不停低鸣,但自打韦八亢一开口,他就分辨出了老兄弟的声音,骤然抬头,看到那张沧桑脸庞,顾不得狼狈模样,颤抖抓住对方手腕,惊喜道:“老八?!”
“是我,顺哥。”韦八亢微微一笑,在老兄弟手背轻缓拍打。
王金顺五味杂陈,抹了一把眼角,鲜红液体从虎口部位流淌,分不清是血是泪,“老八……我,我。”
一个“我”字卡在喉咙,再也没有下文。
“顺哥,咱一起向关二爷表过忠心,矫情的话,就不必说了,说出去,连二爷都倒胃口。你的伤势不轻,先去包扎伤口,其它事情,由你八弟帮你处理。”韦八亢宽慰道。
“老八,哥哥对不住你。”王金顺流着鼻涕痛心疾首道。关于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有懊悔,为了避嫌,或者说是避而远之,将老兄弟丢到一旁,连照面都不打,这放到哪都说不过去。可做了就是做了,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能将良心谴责一通。
“兄弟之间,哪有对得住对不住,顺哥你言重了,快去洗把脸,将伤口弄好,放心,这里有我呢。”韦八亢笑道。
王金顺深知自己兄弟在西北一带的分量。
放到明面,那是罪无可赦的江洋大盗,但在江湖里,谁敢轻易去摸老虎屁股?西北江湖,水浅王八多,自古以来就没有敢称王称霸的人物,但公认势力数一数二的黎麻子,死了,被韦八亢头号大将泉子打成了真麻子,脑袋都拼不出原状,至今尸骨未寒,所有人都知道是韦八亢动的手,可那又怎样?八爷还不是照样在西北地界活蹦乱跳?想要跟他玩暗地里的勾当,得先去想想,自己脑袋有没有黎麻子的硬。
王金顺正要迈步走出门外,就听到一声吼叫,“喂,新来的,你他妈谁啊?!你说走就走?这他妈有你说话的份吗?瓜怂一对,谁都不许走,给老子站好了!”
韦八亢轻飘飘瞥去一眼。
出言不逊的正是纹着五爪龙的小弟,他刚才打的是头阵,被拼了老命的王金顺划破了手臂,正心气不顺呢,见到有位中年大叔出来充大头,他可不管对方是啥身份,只要是雍城地界,他老大馒头,就是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住口!”
正主儿馒头终于开口发话。
自打韦八亢进门起,馒头就将二百五十多斤的身躯从座位中挪开,保持恭敬的站立姿势,也不敢去打扰两人之间对话。两人并不是熟悉,只是在馒头初出茅庐那会,跟随大哥跟韦八亢打过几次交道,论辈分,他起码得喊韦八亢一声师叔祖了。
馒头训斥完手下,满脸堆笑道:“八爷,怎么是您?多日不见,您身子骨还像以前一样硬朗。”
纹着五爪龙的小弟脸色苍白,险些跪倒在地。
因为他清楚,西北道,只有一个人敢称八爷。
韦八亢浅笑道:“刚才……好像有人在骂我?”
“小孩子,不懂事,豆条,赶紧扇自己嘴巴,给八爷赔不是!”馒头咋呼喊道。
小弟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不由分说,朝着自己脸颊狠狠扇了几下,声音很大,看得出用的是真力气,直到扇到嘴角出血,才笑容满面道:“八爷,豆条给您赔罪了。”
韦八亢盘膝坐到榻榻米中,将桌面的香烟捡起一根,斜叼嘴角,摸着八字胡,悠悠道:“你兄弟年轻,不懂规矩,馒头,你三十多岁的人了,懂不懂规矩?”
馒头拿起打火机,双手拖住,殷勤点燃,坐到对面,陪笑道:“八爷,不知者不罪,豆条嘴欠收拾,已经受到惩罚了,您就大度一次,饶了他一条狗命。”
“我说的就是你,懂不懂规矩?”韦八亢眼睛眯起,朝着馒头胖脸扫去。
人的名,树的影,馒头在听着韦八亢无数传说中成长,说不怕,那是假的,当威严又阴毒的目光射来,馒头泛起一身鸡皮疙瘩,浑身一抖,“八爷,您的意思是?……”
韦八亢悠闲吐出烟圈,慢慢说道:“你打碎了这里一个杯子,服务员要你陪五百块,你不肯,却要侵占王金顺百分之三十股份。按照你订的规矩,那位小兄弟骂我瓜怂,岂不是要比打碎一个杯子要严重得多?我韦老八在西北混的不是一年两年了,想要我命的人,不少,但敢当面指着我鼻子骂我瓜怂的,那位小兄弟可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咱就按着你的规矩来,你开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