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为水而战

铁星人的这场战争是一场人工智能时代的战争,双方军队都有大量的机器人参加。发生的时间是6500万年之前,地点是当时的铁星。当时的铁星离太阳系五百光年。战争爆发时,外星人刚刚造访了铁星文明。那么,这场战争为什么会发生,与外星人造访有什么关系?它与地球人的战争有什么不同,对铁星文明的未来又有什么影响呢?

一直以来,M在天空城安全局的工作内容之一,就是监视铁星上的战争岛。战争爆发时,他正乘坐坚强号星际飞船,在千百光年外参加铁星人的首次超光速宇宙航行。他一回到铁星就被卷入了战争。M并没有在铁星U盘里明确地讲他对这场战争的态度。从他在战争中的表现来看,他并不反感这场战争。但是战争结束之后,当他发现战争给铁星文明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时,他才感到后悔。由于他感到后悔,又由于他留下U盘给地球人的目的是让地球人珍惜地球,因此他不会把这场战争的细节详细地告诉地球人,而仅仅是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的参战经历。

当天,从宇宙旅行中回来的M,带着役臣登上了一辆普通的客车,他发现自己是最后登上客车的人。客满后,车子向蓝城驶去。借着天空城反射的阳光,M看到车内有另外八个铁星人,其中有两个带着自己的电脑人。这些人,M在茸星人飞船上见过几面,但从未交谈过,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他们在这个时间离开使者团,一定和自己一样有特殊的原因。M猜测,沙泉、老加两族正尽一切努力拉拢各种力量参加到自己一方,这些人可能就是赶往战场去的。

据M在铁星U盘里介绍,这场战争的原因是铁星气候的剧变,铁星气候剧变的原因是太阳能电池的广泛使用,太阳能电池被广泛使用的原因是铁星上人工智能数量巨大,需要能源。

铁星上数量庞大的机器人大多运用于日常生活中。它们的能量从哪里来?恰巧太阳能电池可以为机器人提供动力。这种太阳能电池对任何波长电磁波的光电转换率达到99.99%。即使是放在黑暗的房间里,也可以将热辐射转换为电力,使房间温度一夜之间下降好几十度。由于可以通过它获得方便的能源,为机器人提供动力,所以铁星的路面、房屋的墙和屋顶、车身、人们的衣服和戴的帽子都用这种电池做成,以至于从空中俯瞰,铁星大地总是大片的黑色。

满足了对机器人动力的需求,又有一个新的问题产生了。铁星科学家指出:因这种太阳能电池的普遍使用,全球气温急剧下降,气候变得干冷。气候越干冷,太阳能电池的使用越广泛,因为需要它收集太阳光,这又进一步使气候更干冷,形成恶性循环。铁星在最近的两三千年时间里,大气温度下降许多。

气温下降还引起一系列其他的问题:全球植物因气温下降而生长缓慢,释放的氧气不足,粮食产量也下降了;水体中的二氧化碳浓度更高,海洋大型生物毁灭殆尽;降水减少和海洋信风改变路线,引发铁星人对水资源的激烈争夺。由于环境恶化,孵化困难,铁星人口在两三千年时间里也减少了二十多亿。铁星人虽然清楚太阳能电池的害处,但实在找不到替代品,因此一直在使用它。

铁星上的沙泉、老加两国,几千年来一直和睦相处。海洋信风把海上的水汽带给两个国家,使两国风调雨顺。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铁星气候发生了变化。以前信风是先经沙泉国再经老加国,如今却是先经过老加国再经过沙泉国,而且变得越来越干燥,越来越难以产生降水。沙泉国总是指责老加国在信风到来时,过多地使用人工降雨技术,使得经过沙泉国上空的信风含水量不足,变得又干又冷,不但不能对农业有所帮助,反而成为气候灾害。为了平衡,沙泉国就将一条河流直道改成弯道,让它能够在国内流经更多的地方,使得这条河流到达老加国时成为涓涓细流。两国从嫌隙日生、不甚和睦,渐渐发展到关系彻底破裂,反目成仇。十年前,他们相约到战争岛上一决胜负,败者要满足胜者的要求。

铁星人的战争规则与我们不同,他们的战场不在双方国土上,而是在公用战场上。有纠纷的国家派遣军队来这里决战,失败的一方必须满足胜利一方的要求。本来铁星历史上有许多这种公用的战场,但随着社会的发展,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任何一次战争对环境的影响都会波及全体铁星人,所以必须限制战争规模,于是战争岛被选定为铁星上唯一的公用战场。另外,铁星人的战场仅限制在战争岛,禁止在海上和铁星外太空作战。所以在外太空,双方的侦察卫星始终存在,但卫星之间不发生战斗。因此近两千年来铁星上的战争总是地点不变,变的只是人和武器。大多数铁星人虽然没有来过战争岛,但是对它的地形还是很熟悉的。M早年结束学业时,曾在战争岛上呆了三年,因此他非常熟悉战争岛。

十年前,两国共同向铁星委员会提交申请,要租用战争岛来一决雌雄。铁星委员会调解无效后,批准申请。接着,两国上交租用战争岛的费用,再通过谈判确定双方最初的登陆地点,然后军队向岛内进发,抢占有利地形,修筑阵地。但两国都十分克制,对峙了十年,直到M去宇宙旅行时才爆发战争。

M知道战争的背景,但不知道***是什么。他问开车的士兵:“战争是怎么开始的呢?天空城没有阻止吗?”

士兵说:“上个月,正是信风到来时,两国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气候纠纷。在纠纷中,沙泉国机器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主人命令,不可以自行攻击铁星人’的禁令被解除了,它们持枪肆无忌惮地向老加国人扫射,在短短十几秒钟内造成近百人伤亡。这次严重的事件使得两国失去理智,命令远在战争岛的军队向对方进攻。天空城派遣一个工作组去劝和。劝和工作进行了七天后,组长坦诚表示,战争的动力很强大,不是他的工作组所能阻止的,于是回天空城了。两国继续战争。”

车子进入蓝城的机场。这里不愧被称为蓝城,因为相当多的建筑物就是用浅蓝色的冰做成。已经有好几艘飞船降落在这里。M带役臣下了车,与几个人一起登上一艘飞船。飞船内很热闹,坐的都是参加过宇宙旅行的人,都在很兴奋地交谈。有的在说自己回去后的计划,有的在说对战争进程的猜测。几个社会科学家则在讨论铁星文明的未来。M坐在靠窗的一个位子上,看着飞船内的新闻。本来想看看铁星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新闻内容全部是播放他们回来的消息,上面的内容除了介绍对使者团人员的安排外,其余的对他来说一点也不新鲜。

大约等了半小时,飞船起飞了。声音震耳欲聋,船身剧烈地震动,尾焰的火光从窗口照进航天飞机里,映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在这火光与震颤中,人们安静下来。M不禁回想起坚强号在进出各个行星大气层时,从来都没有让人感到这种震动,也没有冲天的火光。相比之下,铁星人的飞船技术真是太落后了。要好好追赶啊。

飞船飞出铁星大气层。朝窗外看去,在刺眼的阳光的照耀下,洁白的云朵铺满了铁星表面。往前方看,就是巨大的天空城。它反射的阳光在大气层下呈一条光柱,射向黑暗半球的大地,为使者团所在的营地提供照明和温暖。

飞船进入天空城飞行区,这里现在还是很冷清,没什么人。役臣递过来显示屏,上司钛辉在里面问他人在哪里,如果回了天空城,就尽快去办公室。M召来一只蜘蛛车,乘着它离开飞行区。刚出飞行区,就发现大量蜘蛛车涌向这里。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来欢迎使者团人员的。但没有人拦住M的蜘蛛车,因为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回天空城了。

一路上感觉天空城繁华依旧,无论是外星人来访,还是战争,似乎都没能让它产生任何触动。进了办公楼,发现同事中有些新鲜面孔,几个手下也没看见。他来到钛辉的办公室,钛辉正在看天空城飞行区的新闻。这时的飞行区热闹非凡,人们热烈欢迎从外星人飞船上回来的人。从飞船里出来的人都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没有谁能从那里挤出来,M不禁庆幸自己走得快。

钛辉对他说:“你总算回来了,真的是很羡慕你有机会去这么远的地方旅游。现在把役臣身上的关于此次宇宙旅行的资料全部交出来,你自己不能留备份。”

M让役臣把资料剪切给钛辉的电脑人闪电。M说:“我们安全回来了你才这么说。那些看不到的同事都去战争岛了吗?”

钛辉说:“是啊,有电脑人的人基本上都去了。”

M说:“在星际旅行中,我们看到的是,银河系内有不计其数的文明,文明之间仍然是野蛮的弱肉强食关系,我们铁星人在宇宙内的发展面临激烈的竞争。沙泉、老加是两个大国,势均力敌,因而战争会旷日持久。大量的机器人在战争中毁坏,会消耗整个铁星文明的力量。万一我们将来需要对付外星人入侵,我们拿什么应付呢?”

“我们当然努力过,在你们宇宙旅行期间进行了劝和。但他们是为争夺水资源而战,要让他们停战,除了水之外没有其他解决之道。你们从银河系联盟回来,是否带回阻止战争的理由了呢?”

M说:“没有。没有哪个外星人对这场战争感兴趣。茸星人以及其他星球的人根据银河联盟法律,都不会干涉我们内部的任何事情,也就是不会阻止这场战争。相反,联盟法律要求一个文明在银河系联盟中只能有一个声音,这反而会引发我们的内部战争。”

钛辉沉默了很久,说:“这就不好了。两国已经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战斗,目前战争还没有结束的迹象。M,如果战争继续,你是逃避不掉的,你先回去作点准备吧。”

但接下来钛辉并没有立即让他离开,而是非常好奇地向他打听星际旅行的细节。三小时后,M说完自己所知的一切,才被钛辉放走。他回到住处开始搜集资料,研究已经发生的战斗的细节。铁星人上一次用人工智能进行战争是三十年前的事情,那时M还没有出生。

在M研究战争细节的三天里,M看到,使者团带回来的银河系联盟的资料给铁星带来了巨大的变化。铁星人开始在天空城种植冥草,又以天空城为船坞制造超光速飞船,又派遣飞船去恒星系边缘寻找能源和矿物。然而M的命运却没有变,那就是去地面参加战争。

几天之后,钛辉又把他叫到办公室去,对他说:“现在天空城也支持这场战争了,因为我们需要一支可以在星际作战的军队,保护铁星文明。这支军队仍然由铁星士兵和机器人组成,它将以这次战争为机会进行锻炼。所以,这场战争的结果关系到我们以后在银河系联盟生存的问题。你不要担心战争会削弱铁星的力量,因为机器人虽然会在战争中被毁伤,但生产出新的机器人并不费时间。”

“我将尽快去战争岛。”既然对铁星文明的未来有利,M立即认同钛辉给出的参战理由。

“明天有一批人也去战争岛,你跟他们一起去吧。给你一个建议:买一个机器人作为电脑人的助手。”

回到家里,M查看战争岛地图,选择了自己要去的工作地点,再打电话向沙泉国作了说明。然后,M将役臣的程序作了备份,万一役臣在战争中被损坏,凭借备份可以恢复役臣的软件系统。

M必须参加这场战争的原因在于电脑人役臣。当初M在得到役臣时,就与役臣的提供者有个协议,以后如果沙泉国发生战争,役臣将参加沙泉国一方。由于铁星的电脑人数量稀少,役臣又终生和M绑定,且按照人工智能的法律,M与役臣的距离不能超过1200米,所以让役臣参加战争,也就意味着M本人必须陪着上战场。在平时,每次都是役臣无条件地服从M的命令,但这次M却要因为它而参加一次战争。不过他只需要参战五个月就算是履行了这一义务。

按M的想法,铁星人现在考虑的应该是怎样团结起来,而不是要进行一场内战,但他又为什么对这场战争并不十分排斥,轻易就参加?原因未必是他很勇敢,或者他是个残酷的战争狂人。因为从M的作为中,看不出他有多勇敢或是很残酷。他轻易参加战争,可能是铁星的战争方式给他的压力并不大。对我们地球人来说,参加战争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但对铁星人则不然。M要参加的战争,是有人工智能参加的,从理论上来说是无伤亡的战争。三千年来,战场上的战斗任务主要由机器人承担——伤亡的不是铁星士兵,而是机器人。

在铁星,机器人刚应用于战争时,人们就发现,一支含一千个战斗机器人、三千个铁星人士兵的小型军队,面对一支十万人的不含战斗机器人的传统军队,可以很快地把它打个落花流水。这导致铁星军队都迅速装备了战斗机器人。铁星士兵只需要在远处给战斗机器人指示目标,机器人就自己会选择路径前进,射击。当战斗机器人被击中时,遥控它的士兵只是失去了他的武器,而不会死亡。另外,武器的高度智能化使武器实现了无人化,无人化又使武器的体积更小,威力更大。在威力巨大且高度智能化的武器面前,铁星的士兵在战斗中的存活机会很小,因此也只好用机器人代替他们。所以在铁星战争中,只要把敌方的机器人消灭干净了,战斗就取得了胜利。至于敌人剩下多少士兵,那是不足为虑的,因为不管敌方剩下多少士兵,在己方的机器人面前是毫无战斗力可言的。因而机器人时代的战争,根本不追求杀伤敌方的士兵。所以即使M参战,基本上不需要担心自己会丧命,也不用自己去杀害别的铁星人。也许这就是他轻易参加战争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