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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核病是可以赚大钱的:问凯儒·维达·哈德森就知道。最富裕的国家如今随时都面临结核病爆发的危机,而岱魄拉瑟也将为公司赚进数十亿,这是所有股东梦寐以求的事。所谓的白色瘟疫、跟踪大师、模仿大师、死亡船长,再也不会将自己局限在地球上穷困的地方,而会重演一百年前的老戏码。结核病正高挂在西方世界的地平线,如同一团肮脏的污染云雾,只不过受害的人,仍然是这些国家的穷人。特莎打着计算机,边打边画线强调:

——全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感染结核杆菌,

——在美国,结核病例每七年增加两成……

——没有接受治疗的病例,平均每年传染给十到十五人……

——纽约市卫生当局已经获得许可,结核病人若拒绝隔离,将被监禁……

——所有已知的结核病例中,有百分之三十具有抗药性……

白色瘟疫并非从我们身上滋生出来的,贾斯丁读到,而是被强加在你我之间,途径有带菌的飞沫、肮脏的生活环境、落后的卫生条件、肮脏的水,以及令人不敢恭维的行政疏失。

富国痛恨结核病,是因为这表明管理不当;穷国痛恨结核病,是因为在很多国家结核病等同于艾滋病。有些国家根本完全拒绝承认有结核病的存在,宁愿当做没发生过,不愿正视这种耻辱的象征。

肯尼亚和其他非洲国家一样,自艾滋病毒出现以来,结核病例已经增加四倍。

阿诺德写了一封长电子邮件,列举出医院治疗结核病时面对的几项实际难题:

——诊断既麻烦又费时,病人必须连续几天验痰。

——实验室的检验不可或缺,但显微镜经常不是故障就是遭窃。

——没有染色剂来检测杆菌。染色剂被盗卖,被喝掉,使用完毕之后没有补货。

——疗程费时八个月。病人接受治疗一个月后感到有所起色,不是放弃治疗就是变卖药丸。结核病因此转变回具有抗药性的形态。

——结核药在非洲黑市被当做性病药物交易。世界卫生组织坚持,病人在服药时必须有人监视。结果:黑市上买卖的药丸有“湿”、“干”之别,依病人是否放进过嘴巴里而定。

不加修饰的后记继续写着:

死于结核病的母亲人数多于其他疾病病例。在非洲,总是女性付出代价。婉哲是小白鼠,也成了受害者。

整个村落的婉哲都是小白鼠。

自《国际先驱论坛报》四版摘录出的报道:

“西方国家提出警告,结核病株出现抗药性,西方也无法幸免于难”,《纽约时报》记者唐诺·G.迈克尼尔执笔。

有些部分由特莎画出重点。

[阿姆斯特丹报道]根据世界卫生组织与治疗结核病的团体发表的一份报告指出,具有抗药性、能致死的结核病株不仅在穷国有增加的趋势,富裕的西方国家也有危险。

该份报告主笔马寇思·艾斯平诺医生表示,“这是提醒大家注意,此事不容等闲视之,未来有可能发展为重大危机。”……

然而,国际医疗圈用来募款的最有力武器,是警告各界,第三世界爆发的病例如果不加以围堵,变异的菌种会演化成无可救药且具有高度传染性的疾病,有扑向西方世界之虞。

特莎加了注记,笔迹镇定得很诡异,仿佛她故意让自己不带感情:

阿诺德说,移民到美国的俄罗斯人,特别是直接从流民营来的移民,带有各种具有多重抗药性的结核菌变体——其实在俄罗斯的比率高于肯尼亚,因为在肯尼亚,多重抗药菌并不代表艾滋病毒。他的一个朋友正在布鲁克林区的湾岭治疗一个非常严重的病例,而他说,病例数已到了很吓人的地步。他说全美各地拥挤的都市弱势团体中,感染数字正在持续攀升。

或者以全世界都了解的股市术语来说,若结核病市场表现如预期,将有数百亿元的进账,而最大的功臣就是岱魄拉瑟,当然了,惟一的条件是该药品在非洲的初步测试过程中没有传出任何令人不安的副作用。

想到这里,贾斯丁不得不回头,事关紧急,回到内罗毕的乌护鲁医院。他赶紧回到数钱桌,再度翻看警方的档案,找出六张影印资料,内容是特莎发高烧时以潦草字迹写下来的东西,她当时拼命以儿童的语言来记录婉哲的病历。

婉哲是单亲妈妈。

她不识字,也不会写字。

第一次认识她,是在她的村子里,后来又在基贝拉的贫民窟碰见她。她被叔叔强暴怀孕,而叔叔辩称是被她勾引。这是她的第一胎。婉哲离开村子,希望不要再被叔叔强暴,也希望不要再被另一个男人性骚扰。

婉哲说她的村子有很多人都生了病,咳嗽得很厉害。村子里有很多男人都得了艾滋病,女人也是。最近有两个孕妇死了。她们和婉哲一样,都去五英里以外的一个医疗中心看病。婉哲不想再去同一家医疗中心。她很害怕他们给的药不好。这一点显示婉哲头脑很好,因为多数土著妇女对医生都有盲目的信心,只不过她们比较信任注射胜过药丸。

在基贝拉,有两个白人来看她,一男一女。他们身穿白色外套,所以她猜他们是大夫。他们知道她是从哪一个村子来的。他们给她一些药丸,和她现在在医院里吃的药一样。

婉哲说男的名叫罗贝而。我叫她再多讲几遍。洛贝而?罗必尔?娄贝尔?陪他一起来的女人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过她为婉哲作了诊断,抽了一些血,取了尿样和痰样。

他们后来又去基贝拉看过她两次。他们对于同一间屋的其他人没有兴趣。他们告诉她,必须到医院生小孩,因为她生病了。婉哲觉得很不安。基贝拉很多孕妇都生病,却没人到医院去生孩子。

罗贝而说一切免费,所有的费用都会帮她支付。她并没有问是谁出钱。她说那一男一女非常担心。她不希望看他们那么担心。针对这一点她说了个笑话,不过他们并没有笑。

隔天有车子来接她。她已经接近预产期。这是她第一次坐轿车。两天之后,她弟弟酋可来医院陪她,他听说她住进了医院。酋可会读会写,非常聪明。姐弟非常相亲相爱。婉哲十五岁。酋可说,村子里还有一个孕妇快死了,同样穿白衣的一男一女也去看她,带走一些检体,和他们探望婉哲时一样。他们来到村子的时候,听说婉哲离家出走,跑到基贝拉了。酋可说他们对她非常好奇,还问他怎么样才找得到她,还把他指点的方向记在笔记簿上。两个白人就是这样才在基贝拉的贫民窟找到婉哲,将她软禁在乌护鲁观察。婉哲是只非洲小白鼠,是众多服用岱魄拉瑟后死亡的病例之一。

早餐时,特莎对着餐桌另一端的贾斯丁讲话。她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穆斯达法站在他总是坚持待的地方,就站在刚进厨房的地方,却凑着半开的门注意听,如此一来如需要多烤吐司或添茶时,就可以立刻行动。早晨是快乐时光,晚上也是。不过早上对话的时候最为轻松顺畅。

“贾斯丁。”

“特莎。”

“准备好了吗?”

“洗耳恭听。”

“如果我对你大喊一声罗贝尔,就像这样大声,你会对我说什么?”

“月桂。”

“还有呢?”

“月桂。皇冠。恺撒。皇帝。运动员。胜利者。”

“还有呢?”

“头上戴着——桂叶——月桂果——放在桂冠上——就是月桂,血战之后凯旋而归——你怎么没有笑出来?”

“是德国人喽?”她说。

“德国人。名词。阳性。”

“拼出来。”

他拼出来。

“会不会是荷兰人?”

“大概吧。差不多。不太一样,不过也很接近。你是迷上填字游戏还是什么?”

“已经不迷了。”她若有所思地回答。以身为律师的特莎来说,这样就够了。跟我比起来,坟墓是个长舌妇。

没有J,没有G,没有A,她的笔记继续写着。她的意思是:贾斯丁、吉妲和阿诺德都不在场。她独自在病房里,跟婉哲在一起。

十五时二十三分。走进来一个圆脸男人,还有一个高挑、像来自斯拉夫民族的女人,身穿白色外套,斯拉夫女人的衣服在颈部敞开。另外有三个男人在场。所有人都穿白色外套。口袋上有剽窃来的拿破仑蜜蜂。他们走到婉哲的床边,呆头呆脑地凝视着她。

我: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对她做什么?你们是医生吗?

他们不理我,看着婉哲,听着她的呼吸,检查心跳、脉搏、体温、眼睛,叫她“婉哲”。没有回应。

我:你是罗贝尔吗?你们是谁?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斯拉夫女人:不关你的事。

退场。

斯拉夫女人很难搞。头发染成黑色,长腿,走起路来扭臀,不由自主的。

贾斯丁如同犯下重罪被逮个正着,迅速将特莎的笔记塞进最靠近的一堆纸张下,一跃而起,转身面对油房的门,神情惊恐,不敢相信。有人在敲门,敲得非常用力。他看到门被敲打得随着节奏颤抖,在嘈杂的声音之外听见一个英国望族的嗓音,具有威吓意味,耳熟得让人心寒,

方圆十英亩都听得见。

“贾斯丁!出来,老弟!别躲了!我们知道你在里面!两个好朋友带着礼物和安慰过来了!”贾斯丁僵住了,仍旧无法作出响应。

“你还躲,老弟!你是想学嘉宝急流勇退嘛!没有必要啦!是我们!贝丝和艾崔安!你的朋友!”贾斯丁从餐具架抓过钥匙,接着如同面临极刑的犯人,盲目走进日光中,面对贝丝和艾崔安·塔普,是他们那个年代最伟大的创作双人组,是闻名全球的托斯卡尼塔普夫妇。

“贝丝,艾崔安。太好了。”他大声说,用力关上身后的门。

艾崔安抓住他双肩,大幅降低音量。“好老弟,贾斯丁,天神爱的人。嗯?嗯?很有男人味。可惜的是啊,”他以唱诗的音调说着,字字带有哀悼同情的调调,“你落单了。别告诉我,你极为孤单。”贾斯丁任他拥抱,同时看见他深陷的两颗小眼睛很贪婪地搜寻着肩膀之后的东西。

“噢,贾斯丁,我们真的非常爱她。”贝丝嗓音如猫,小嘴向下弯曲表示惋惜,然后再拉直以便亲他。

“你们那个路易基到哪里去了?”艾崔安问。

“去那不勒斯了,跟他未婚妻。他们快结婚了,在六月。”贾斯丁没精打采地接着说。

“应该待在这里给你打气才对。现在这个时代啊,老弟。缺乏忠诚,下人没有下人的风范。”“大的是为亲爱的特莎追思,小的给可怜的加思,陪在她身边。”贝丝以微弱的声音解释。这样的声音不知为什么竟产生不了回音。“我在想,干脆以栽种来纪念他们,对不对啊,艾崔安?”

天井里停了他们的小卡车,后面装模作样地载了几根粗重的原木,为的是给艾崔安的读者看,让他们误以为是艾崔安自己砍下来的。绑在原木上的是两株小桃树,根部包着塑料袋。

“贝丝的第六感很灵的,”艾崔安大声说出心中话,“靠波长,老弟。一直都很灵的,对不对呀,亲爱的?‘我们非送他树不可。’她说。你看吧,她懂,她就是懂。”

“我们可以现在种,然后就没事了,对不对?”贝丝说。

“午餐过后吧。”艾崔安口气坚定。

简单的农人野餐——贝丝如此称呼她带来的体贴包,里面有一条面包,有橄榄和鳟鱼,都是从我们的熏制厂出炉的,就我们三个人,喝一瓶你们曼泽尼家族的好酒。

贾斯丁礼貌到底,带他们进别墅。

“总不能一直哀悼下去,老弟。犹太人就不会。七天就结束。七天之后,他们又重新站起来,准备前进。是他们的律令啊,亲爱的。”艾崔安解释,对着他妻子说,仿佛她是低能儿。他们坐在会客室,头顶是天使壁画,盘子放在大腿上享用鳟鱼,以满足贝丝野餐的情趣。“全为他们写清楚了。该怎么做,由谁来做,维持多久。七天之后,重回工作岗位。贾斯丁应该学着点。再闲晃下去也不是办法,贾斯丁。你绝对不能浪费生命。太消极了。”“噢,我不是在浪费生命。”贾斯丁反驳,一面咒骂自己打开第二瓶酒。

“那么你在做什么?”艾崔安问,小圆眼珠直往贾斯丁身上钻进去。

“这个嘛,特莎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贾斯丁解释得很蹩脚,“嗯,有她的财产,那还用说,还有她生前成立的慈善信托基金,另外还有零星的其他东西。”

“有计算机吗?”

被你看到了!贾斯丁心想,偷偷地吃惊。不可能吧!我动作比你快多了,我自己清楚!

“是印刷术问世以来最重要的发明,对不对,贝丝?没有秘书,没有老婆,什么都没有。你用的是什么?我们一开始就抗拒,对不对,贝丝?大错特错。”

“我们那时又不知道。”贝丝解释,仰头喝酒,对这么娇小的女人来说是非常大的一口酒。“噢,他们这里有什么,我就拿来将就点。”贾斯丁响应,恢复平衡感,“特莎的律师丢给我一大堆磁盘,我操作这里的机器,尽可能逐一处理。”

“这么说,你已经做完了。回家的时候到了,别耽搁了。走吧。你的国家需要你。”

“这个嘛,其实还不算完成,艾崔安。我还要再工作几天。”

“外交部知不知道你在这里?”

“大概吧。”贾斯丁说。艾崔安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抢走我的防御工事?强行进入我私人的地方,这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岂能束手旁观?

暂时到此为止,这段时间中,让贾斯丁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是,他被迫聆听全世界最伟大的夫妻创作拍档,听他们叙述自己是如何抗拒上网的潮流,叙述得无聊到极点。毫无疑问的是,这段叙述只是草稿一篇,即将成为托斯卡尼故事中扣人心弦的一章,也可以再度获得厂商赠送的计算机。

“你是在逃避,老弟。”艾崔安郑重警告他。他们两个男人松开小卡车上的桃树苗,用推车推到酒窖,让贾斯丁有空自己去栽种。“所谓的职责。现在听来是个过气的字眼,但职责拖得越久,负担就越沉重。他们会张开双手欢迎你的。”

“为什么不现在种?”贝丝问。

“太感伤了,亲爱的。让他自己一个人去种好了。上帝保佑你,老弟。波长。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

你呢?以前是什么东西?贾斯丁对着艾崔安质问,一面盯着远去的小卡车看:是侥幸还是阴谋?是你自己跳船,还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是闻到血腥味才过来,或者是佩莱格里?在艾崔安过度曝光的一生中,曾经多次登上BBC和一家英国烂报纸亮相。不过他也曾经在秘密的白厅后面的大办公室里上过班。贾斯丁记得特莎在她最毒舌的时候说过,“你说,艾崔安头脑这么好,却没有在作品中发挥,他到底是用在什么地方了?”

他回到关于婉哲的记录,却发现特莎记载同病房病人生病经过的六页日记越来越不精彩,最后草草结束。罗贝尔和随行人员之后三度造访病房。阿诺德两度上前质疑,不过特莎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亲自检查婉哲身体的人不是罗贝尔,而是性感的斯拉夫女人,罗贝尔和他的手下则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随后发生的事,是发生在特莎熟睡时。特莎醒过来,大喊大叫,却没有护士前来。她们都太害怕了。花了好大的工夫,特莎才找到护士,逼她们说出婉哲已经死亡,婴儿已经送回她的村子。

贾斯丁将日记放回警方文件中,再度面对计算机。他觉得心情郁闷。他喝了太多葡萄酒。他吃的鳟鱼,一定是熏到一半溜出炉子,如今在他肚皮里沉甸甸的有如橡皮。他按下几个按键,考虑回别墅喝一公升的矿泉水。突然间,他盯着屏幕看,表情惊恐,难以置信。他移开视线,摇摇头清除影像,然后继续看。他以双手遮住脸,希望能摆脱模糊不清的影像。然而他再看时,发现信息仍旧留在屏幕上。

本程序经非法操作。

所有窗口正在执行的未保存数据可能全部丢失。

在这道死刑判决之下,有一列箱子排排站,如同集团葬礼的棺材:点击你最想入土的箱子。

他双手垂挂在两侧,头转了一圈,然后用脚跟将椅子谨慎地从计算机前移开。

“你该死,艾崔安!”他低声说,“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不过他指的是:我该死。

是我做了什么事,或是没做什么事。我本来应该让计算机休眠才对。

奎多。给我找来奎多。

他看着手表。学校再过二十分钟就放学,但是奎多拒绝贾斯丁去接。他比较喜欢和其他正常的男生一样搭校车,谢谢你,到了门口他会请司机按喇叭。这个时候,他才欣然允许贾斯丁带他上吉普车。除了等待之外,他束手无策。如果他想开快车赶在校车从学校出发之前的话,他很有可能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还得再开快车回来。他让计算机留在那里发闷气,自己则回到数钱桌,试图提振一下精神。他对纸质文件的偏好远胜屏幕。

泛非洲新闻社(一九九七年九月二十四日)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报告,一九九五年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新通报的结核病例领先世界各区域,艾滋病与结核病共同感染的比率也偏高……

我早就知道了,谢谢你。

热带大都会将成为人间地狱

非法伐木、水资源与土地污染、石油开采毫无节制,破坏了第三世界的生态系统,越来越多第三世界的乡村小区居民被迫移居城市寻找工作谋生。专家预测,热带大都会如雨后春笋般兴起,为数多达数十个甚至数百个,吸引了最低薪的劳工,从而建立起新的贫民窟,导致致命疾病如结核病的比率冲高到史无前例的地步……

他听见远处传来巴士的喇叭声。

“那么,被你搞坏了。”奎多以满足的口吻说,贾斯丁这时带他走到灾难现场。“你有没有进入她的信箱?”他已经开始打字了。

“当然没有。我又不知道怎么打开。你在干什么?”

“你有没有增加什么数据然后忘记保存?”

“当然没有。没有增加,也没有忘记保存。我又不懂。”

“那就没事了,什么也没删除。”奎多以计算机专家的口吻心平气和地说,然后轻按几下,计算机恢复正常。“现在能不能上网了?拜托嘛!”他央求。

“有必要吗?

“收她的电子邮件啊,天啊!每天有好几百人寄给她电邮,你却没有收下来看。如果有人寄给你爱和同情呢?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说什么吗?里面也有我寄给她的电邮,她一直没回信!也许她根本没有看过!”

奎多泪水盈眶。贾斯丁轻轻搂着他的肩膀,扶着他坐在键盘前的板凳上。

“有什么样的风险,说来听听,”他提议,“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

“什么风险也没有。所有东西都保存了。没有什么最糟糕的情况。我们在这台计算机上做的事情最简单不过了。如果再死机,那就跟刚才一样没什么。如果有新收到的电邮,我会保存起来。其他的东西,特莎都存起来了。相信我。”

奎多将笔记本电脑连接到调制解调器,拿出电线的另一端交给贾斯丁。“拉出电话线,插这个进去。这样我们就能联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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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斯丁照他的话做。奎多打完字后等着。贾斯丁在他背后看。象形文字,一个窗口,更多象形文字。停顿一下,让人有机会祈祷思考,之后是盖满全屏幕的信息,像霓虹灯般忽明忽暗,而奎多发出嫌恶的惊叹。

危险地带!

有害健康,在此警告。

切勿越界。

临床实验显示,更进一步研究可能引发致命的副作用。

为了让您放心,您的硬盘已经清除了有毒物质。

有几秒钟的时间,想自欺欺人的贾斯丁并没有太担心。如果换一个比较好的情况,他希望能坐在数钱桌前,写一封愤怒的信给厂商,对他们这种夸张的手法表示不满。另一方面,奎多刚才已经展现出仅仅是警告而已,没有丝毫实质动作,所以他正要叹气说出类似“噢,又是他们,他们还真是够了。”这时他看到奎多的头缩回脖子里,仿佛被同学欺负一般,向上翻的手指则宛如死蜘蛛般卷起,放在笔记本电脑两旁,而在贾斯丁能看到的范围内,他的脸色转成输血前那种惨白。

“严重吗?”贾斯丁轻声问。

奎多猛然冲向前去,有如飞行员遭遇危机一般,依照紧急程序按动键盘。显然是没起作用,因为他再度突然站起来,手心打在额头上,闭上双眼,发出吓人的呻吟声。

“赶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贾斯丁恳求,“没有那么严重嘛,奎多。告诉我。”奎多还是没有回应时,他说:“你关掉电源了,对吧?”

奎多静止不动,点点头。

“现在你要拔掉调制解调器。”

又点头。同样静止不动。

“为什么要这么做?”

“重新开机。”

“什么意思?”

“要等一分钟。”

“为什么?”

“也许两分钟。”

“有什么作用?”

“让计算机有时间缓冲。安静一下,贾斯丁,这个现象很不寻常。情况真的很不妙。”他的美式计算机口音又出现了,“这不是一堆有社交障碍的小男生在寻开心。相信我,对你做这种事的人,是很变态的人。”

“对我,还是对特莎?”

奎多摇摇头。“就好像是有人很恨你。”他再度按下计算机的电源开关,挺身在板凳上坐直,像是反向叹气般长长吸了一口气。而贾斯丁很高兴看到熟悉的画面,是一群快乐的黑人小孩对着他挥手。

“你成功了,”他高声说,“你是天才,奎多!”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小朋友的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沙漏,上面以对角线钉了一个箭头,然后这个图案也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蓝黑色的宇宙。

“被他们删除了。”奎多悄悄说。

“怎么删除的?”

“他们对你下病毒,他们告诉病毒清除硬盘里的所有东西,还留一个信息给你,让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那就不是你的错了。”贾斯丁以积极的口吻说。

“她有没有下载?”

“她打印出来的,我全看过了。”

“我又不是在讲打印的东西!她有没有存在磁盘上?”

“找不到。我们认为她可能是随身带到北方去了。”

“什么北方?为什么她不干脆寄给住在北方的那些人?为什么要带着磁盘到北方去?我搞不懂。我就是不明白。”

贾斯丁想起了汉姆,也想到了奎多。汉姆的计算机也中了病毒。

“你说她经常发邮件给你。”他说。

“大概一个礼拜一次、两次。如果这个礼拜忘记,下个礼拜就寄两次。”他用意大利文说。

他再度变成小朋友,和特莎遇见他那天一样迷惘。

“她死了以后,你有没有查过电子邮件?”

奎多摇摇头,以强调否定。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他没办法。

“这样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回你家,你可以看看收到了什么。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你?”他们开车往小山上走,开进越来越黑的树林,贾斯丁除了奎多之外什么也不想。奎多是个受了伤害的朋友,贾斯丁的目标是带他平安回家,交给他母亲,让他恢复镇定,确定此后奎多不会再虚掷生命,继续当个健康、骄傲的十二岁小天才,而不是一个行尸走肉,生命随着特莎的死而结束。假设如他所怀疑的一样,不管对方是谁,在汉姆和特莎的计算机下了毒手,也会对奎多的计算机下同样的毒手,就有必要对奎多加以安慰,尽可能让他心情平静下来。贾斯丁目前惟一要务就只有这个,其他目标和情绪都暂时摆一边,因为如果要考虑到其他事情,脑袋会陷入一片混乱,让他偏离理性问答的轨道,将追寻特莎的往事与复仇混为一谈。他停下车子,手拉着奎多的手臂。让贾斯丁微微惊讶的是,奎多并没有不让他碰。他的母亲炖好了一锅东西,她自豪的面包也刚出炉,因此在贾斯丁的坚持下,他们两人先吃晚餐,贾斯丁边吃边赞美,她则在一旁观看。然后奎多从卧室取来计算机,暂时先不上网,两人肩并肩坐着,看着特莎的随笔,写的是她在路上看到的睡狮,以及贪玩得太过分的大象。如果她稍微让步,大象可能一屁股就坐在她的吉普车上把车压得稀烂,还有很跩很跩的长颈鹿,只有在别人仰慕它们长长的脖子时才会高兴。

“她所有的电子邮件,你要不要拷贝一份到磁盘上?”奎多问。他的直觉很正确,这些东西贾斯丁的确已经看够了。

“那真是太麻烦你了,”贾斯丁非常客气地说,“然后我也希望拷贝你的作品,这样我有空就可以拿出来看,写信给你。不管是你的作文,你的作业,还是其他你想要特莎看的东西都行。”奎多照他意思拷贝,然后将电话线连接到调制解调器,看着一群汤姆森羚羊狂奔,接着屏幕就漆黑一片。当奎多努力想重回桌面时,他被迫以粗哑的声音宣布,他的硬盘和特莎的一样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只是少了临床实验和有毒物质的神经病型警语。

“她没有寄给你东西,要你帮她保管吧?”贾斯丁问。自己觉得口气如同海关人员。

奎多摇摇头。

“有没有给你东西,吩咐你转交给别人——她没有把你当做邮局之类的吧?”

继续摇头。

“被删除的东西里面,有没有对你很重要的?”

“只有她寄出的最后几封信。”奎多低声说。

“好吧,我们两人下场一样。”如果将汉姆算进去,就是三个人,他心想,“这么说来,如果我能撑过去,你也能。因为跟她结婚的人是我,对吧?也许她计算机里面有病毒,结果也感染到你的计算机。有没有可能?她接到了病毒,然后不小心传给你,对不对?我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对不对?我只是在乱猜。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所以干脆说‘倒霉透了’,然后继续过日子。我们两个人都一样。好不好?计算机里面少了什么东西,如果你想订购,就尽管说一声,好不好?我会先通知米兰的办公室。”

贾斯丁有理由相信奎多已经复原,因此起身告辞,再度开着吉普车下山回别墅。他原先从天井开出吉普车,现在停回原处,从油房背着笔记本电脑来到海边。他以前上过各种训练课程,学到有些聪明人,可以从被清除得一干二净的计算机里重新提取数据,而这一点他也很愿意相信。不过这样的人属于官方那一边,如今和他立场相左。他突然想到要设法联络罗布和莱斯莉,请求他们协助,不过他很不愿意害他们立场尴尬。更何况,如果要他老实讲,特莎的计算机里已受到污染,不堪入目,他很希望将计算机处理掉。

因此他借着忽隐忽现的月光,走到摇摇晃晃的码头尽头,途中看到一张历史悠久的布告,写得相当歇斯底里,警告再往前走发生危险自行负责。来到码头末端后,他将特莎遭到凌辱的笔记本电脑寄存在海底深处,然后回到油房尽情写信,写到黎明为止。

亲爱的汉姆:

这是寄给你好心婶婶的第一封信,希望以后陆续会寄出更多。我不想表现得多愁善感,不过如果我被公交车撞死,希望能麻烦你亲手将所有文件交给你们那行最杀人不眨眼、最强悍的律师,付他天价,大干一场。这样的话,我们两人等于是帮特莎做了好事。

谨此

贾斯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