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发了狂的雪豹,并不是宇文熠城特意安排的……
耳畔嗡嗡作响,恍惚间,夏以沫似乎只听到了这一句。仿佛这一句就足够了。
那天的事情,不是他特意安排的,不是他设计的……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一刹那,他不顾自己的性命,舍身救她,皆是出自真心呢?
沉坠进凄冷夜海里的一颗心,因为这突然跃起的一个念头,渐渐回暖,如同死灰复燃,如同绝望里升腾起的一丝希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如同自己给自己的一个不肯放手的理由。
如此卑微而悲哀。
那上官翎雪却像是能够看穿她此时心中所想,嫣红唇瓣携起一丝笑,“沫儿妹妹你当时一定很感动吧?死生之际,陛下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了你,你一定很感动吧?”
顿了顿,女子不经意的又是一笑,“陛下曾经说过,要让沫儿妹妹你心甘情愿的爱上他……”
夏以沫只觉一颗心瞬时如被一记闷锤狠狠击中。
她自然记得那个男人当初说这句话之时的势在必得……原以为那不过是一句气愤之语,如今想来,却只叫人如坠冰窖,彻骨寒冷……
所以,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吗?他所做的一切,他为着她的不顾性命,他待她所有的好,都仅仅是为着证明他能够让她心甘情愿的爱上他吗?
夏以沫不知道。眼前茫然一片,望出去,惟有影影绰绰的流光,刺进瞳底,模糊了一切。
上官翎雪淡漠的望住她,似水瞳色,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犹如一个旁观者饶有兴致的望着一个可怜的人儿,唇角笑靥,攒的温婉而又残酷,“陛下总能得到他想要的……沫儿妹妹,你说是不是?”
夏以沫紧紧抿着唇,没有接口,只觉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上官翎雪却犹不肯放过她,眉眼弯了弯,“对了,我们先前说到中秋家宴那只差点伤了沫儿妹妹你的雪豹……沫儿妹妹就不好奇,当时是谁想出这样的法子,想要你的性命吗?”
夏以沫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她并不关心,当初那只袭击她的发了狂的雪豹,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真的如眼前的女子所说,是有人刻意的想要致她于死地……比之那个男人带给她的伤害,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上官翎雪显然也并不需要她开口,慢悠悠的道,“我还记得,沫儿妹妹当初得陛下盛宠之时,有一日,陛下明明是要歇在皇后娘娘寝宫的,但后来,陛下似乎因为放不下沫儿妹妹你,竟当即抛下了皇后娘娘,去了沫儿妹妹你的缀锦阁……”
说到这儿,女子语声刻意一顿,春水般的眼波,盈盈瞟了瞟对面的夏以沫。
夏以沫又怎么会不记得这件事呢?那夜,她以为他真的要宿在别的女子的寝宫了,正自心头酸涩,失落不已之时,他却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犹记得,那一刻,她如烟花一般蓦然绽放在心底的欢喜与雀跃……
所以,就连这件事,也是他算计好的吗?一步一步,只为让她心甘情愿的沦陷在他精心编织的情网之中吗?
夏以沫身子晃了晃。有一刹那,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踩在云端里,虚浮的仿佛一点重量都没有。
双拳紧握,却也无法阻住指尖不可抑制的轻颤,青葱似的指甲,将冷汗涟涟的掌心,掐的出血,尖锐的疼痛,总算是换来些许的清醒,令她兀自支撑着虚浮的身子。
“所以,中秋家宴那只袭击我的雪豹,是皇后娘娘安排的吗?”
上官翎雪柔若春水般的眼波,睨过她苍白面容,然后莞尔一笑,“皇后娘娘妒忌妹妹你独占着陛下的恩宠,一时行差踏错,也是情理之中的……”
独占恩宠?
涩然嚼着这四个字,夏以沫突然有些想要发笑。曾几何时,她也以为,她真的有可能变作那个男人的唯一,但如今,她已分不清,那时,他所有待她的好,究竟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
“宇文熠城知道这件事吗?”
喉咙深处像是簇着一团烈火,口中每吐出一个字,便带来一分灼痛,磨的夏以沫涩涩的疼。
上官翎雪似觉得有趣般瞧了她一眼,嗓音曼曼,“若非陛下已然知道是谁所为,沫儿妹妹你觉得此事会不了了之吗?”
夏以沫静静的听着,耳畔嗡嗡作响,回荡的只有一句: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有人想要谋害她的性命,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
夏以沫听到自己空空荡荡的嗓音。
上官翎雪婉转一笑,“皇后娘娘的父亲对社稷有功,手中又握有重兵,再且陛下与皇后娘娘也算是青梅竹马,于公于私……”
女子柔媚语声悠悠一顿,尾音如挂着糖霜般拉的狭长,透出几分漫不经心来,“就算明知皇后娘娘想要致沫儿妹妹你于死地,陛下也不会对皇后娘娘怎么样的……”
夏以沫惨然一笑,“是呀……”
是呀。她何尝不知道江山社稷于他的重要性?所以,她并不怪他。只是,这并不能让她窒息惨痛的一颗心,好受半分。
上官翎雪瞥了她一眼,“我不妨再告诉沫儿妹妹你几件事……也好让沫儿妹妹你彻底死心……”
夏以沫勾了勾唇角,却终究无力撑出半丝笑意,“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上官翎雪却是笑意盈然,“沫儿妹妹你应该还记得,那日在孤竹山上,七王爷突然带着人出现这件事吧……”
瞳底涩意刺得双眼生疼,夏以沫费力的望向说话的女子。
“难道沫儿妹妹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为何在那个时候,七王爷会恰好带着一队亲卫赶去救你吗?”
上官翎雪闲闲坐下,随手拾起黄花梨木桌案上的茶盏,浅抿了一口之后,方道,“原本那日,皇后娘娘是安排了刺客,打算要你的性命的……”
又抿了口杯中的冷茶,女子明眸中有未明的浮光一闪,旋即隐去了,漫不经心的续道,“只不过无意之中被七王爷知晓了此事,所以他才会带着人前去阻止……”
夏以沫笑了笑,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竟然不知道,那日在孤竹山上,竟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想来,那日若不是那唐国世子慕容锦的一番误打误撞的纠缠,只怕她已经丧命在皇后娘娘派去的刺客的刀下了吧?
那纪昕兰三番两次的想要致她于死地,果真恨的她紧吧?
妒忌果然会让一个人变得如斯可怕吗?
而这一切,都是为着同一个男人。
呵,那个男人。
宇文熠城。
心底滚过这四个字,一笔一划,如同刀割一样在夏以沫的心底划过,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他也知道这件事吗?”
夏以沫喃喃问道。喉咙干涩,似火烧一般燎着,生疼生疼。
“不只是这件事……”
上官翎雪微微一笑,“就连沫儿妹妹你被那唐国世子折辱之时,迎霜妹妹见死不救这件事,陛下也是知道的……”
他什么都知道。
却什么都没有做。
皇后娘娘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而他也要迎娶那阮迎霜为新妃了……
发生的这一切事情,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有她,像一个傻瓜一样,像一个小丑一样,被蒙在鼓里……根本没有人在乎她的生死,更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那个她自以为倾心相待于她的男人,不过从来都是她自己的想象,是她一厢情愿的幻觉……
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直是她的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啊……
夏以沫突然很想笑。
是她一直以来都高估了自己在那个男人心目中的地位吧?所以,才会在得知真相的时候,摔的这么狠,这么惨。
多么可悲。
多么可笑。
夏以沫扯了扯嘴角。
上官翎雪冷眼瞧着她。那种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不自量力、妄图偷取不属于自己东西的可怜虫一样,讽刺又嘲笑。
直到觉得够了之后,女子方才悠悠道,“其实沫儿妹妹你也不必太过难受……毕竟陛下还是想留你的……”
听得她突然开口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夏以沫死寂的一颗心,微微动了动,撑住眼前阵阵发黑的眩晕感,抬眸望向对面的女子,似乎想要辨别她话中的意思。
上官翎雪却没有看她,只将半张精致的侧脸对着她,雪白柔媚的面庞上也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划过,夏以沫又定定的望了望对面的女子。她忽而觉得很累,累到提不起任何的力气。
“你的目的达到了……”
夏以沫嗓音有些哑,语声却平静,“如果俪妃娘娘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要说的话,就请回吧……”
上官翎雪探究的瞥向她,似乎在判断什么。
夏以沫由她盯着她。透白如纸的面容上,木木的,什么表情都没有。
上官翎雪却突兀的一笑,“那翎雪就先行告辞了,沫儿妹妹你善自珍重……”
夏以沫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来,“不送。”
女子款款离去,携走淡淡香风。
夏以沫听着镂花房门一开一合的刺耳声响,只木木的站在原地,一动也未动。心中却一阵痛似一阵,那沉重的窒息感,狠狠挤压着心口,像是要坠着她往那无尽的深渊里扯去一样。
夏以沫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子,顺了桌腿软下去。
想哭,眼底却一滴泪都没有。
夜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