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奉茶。
端坐对面的女子,悠然的抿了一口茶,“沫儿姐姐这里的碧螺春果然别具一格,难怪熠城大哥他最爱往沫儿姐姐的缀锦阁里跑……”
夏以沫微微笑了笑,仿佛听不出她话中的酸意与讽刺,只道,“不知和妃娘娘今日来找我,有何贵干?”
因念着阮元风的相助之恩,即便明知道阮迎霜此次前来,大抵多半来者不善,她也还是客客气气的。
“没什么……”
阮迎霜搁下茶碗,漫不经心的道,“只是许久未见沫儿姐姐,甚是想念,迎霜想来看望一下罢了……”
夏以沫唇畔仍挂着笑,“和妃娘娘有心了……”
阮迎霜瞥了她一眼,“迎霜还以为,之前沫儿姐姐离宫,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夏以沫又是一笑。若有得选择的话,她想,她也不会再回到这里。只是,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她只淡淡道,“我原也这样以为……”
只是,她越是这样的心平气和,越是叫对面的女子觉得刺眼。阮迎霜终于撑不住的冷笑出声,“也是……毕竟,沫儿姐姐你是为着救自己心上人的性命,才不得不回到熠城大哥的身边……”
语声一顿,眼帘微抬,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她,“说起来,沫儿姐姐对那位司徒公子可真的是情深意重啊……”
听得她提到阿轩的名字,夏以沫心中本能的咯噔了一下。
望着她眼中,因为自己提及的那个男人,而不受控制的浮起的丝丝不安,阮迎霜漾在唇畔的嫣然巧笑,似乎更浓了些,“只不过,说到那位司徒公子的话……沫儿姐姐你大抵是自从回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吧……”
情知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司徒陵轩,夏以沫心中的不安更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道,“和妃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这样的拐弯抹角,不觉得很没意思吗?……”
听得她的话,阮迎霜却是突兀的笑了开,“本宫倒觉得十分有意思……”
夏以沫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既是如此,我与和妃娘娘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恕不远送……”
这便是逐客了。
但端坐对面的阮迎霜,却一动也未动,反而自顾自的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沫,又轻轻抿了一口,方才慢悠悠的开口道,“难道沫儿姐姐你,就不好奇如今司徒公子情况如何了吗?”
夏以沫只觉心中似落了一块石头,那种不详之感,越来越沉重的压着她,令她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阿轩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艰难的问出这一句话,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夏以沫不知是怎样坐回位子上的,一刹那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口干舌燥,她想端起面前的茶水,可是,伸出去的手势,还未触到杯盏,已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
夏以沫缓缓握紧了双手,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瞧着她这副担心不已的模样,阮迎霜似乎心情极好,娇声笑了出来,“看起来沫儿姐姐你似乎很担心司徒公子的安危啊……迎霜还以为,这些天来,沫儿姐姐日日与熠城大哥双宿双栖,夜夜雨露承恩,早已不顾昔日情郎的死活了呢……”
本是特意为着刺激面前女子的言语,但当她说到那一句“沫儿姐姐日日与熠城大哥双宿双栖,夜夜雨露承恩”之时,阮迎霜自己倒也不由的恨的咬牙切齿。
毕竟,自从眼前的夏以沫回宫之后,宇文熠城就再没有踏进过她的房门,更别说其他妃嫔那里了……这一切,叫她如何不恨?叫她如何能忍?
一念及此,再看面前女子不安的模样,阮迎霜不禁从心底油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而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想到这儿,阮迎霜勾在嫣红唇瓣上的一抹残酷笑意,也越发娇艳。
看着她眼角眉梢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与恨意,夏以沫心中更觉烦躁不安,咬牙道,“阿轩他到底怎么了?”
阮迎霜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抬起芊芊玉手,将自己面前的茶盏缓缓斟了满,方才悠悠道,“哦,司徒公子啊……”
语声一顿,笑靥如花,“……他死了……”
夏以沫怔怔的望着她艳若桃李般的红唇一开一合,那从她口中吐出的“他死了”三个字,就那么轻飘飘的刺入她的耳中……
一道惊雷,蓦地从天边轰然而来,在万籁俱寂里炸开一声巨响。
死死攥在夏以沫手中的茶盏,突然一松,刹时摔落,一地碎片。
窗外,无根水自九天倾洒,雨落如帘。
偌大的缀锦阁里,却是一丝声音也无。像是时空在这一刹那都静止不动,永恒的定格在从对面的女子口中吐出“他死了”三个字的那一刻……
他死了……他死了……
耳畔嗡嗡作响,反反复复缠绕着这三个字,像是无休止的酷刑,夏以沫恍惚听到自己空荡荡的嗓音,问的是,“你说什么?”
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阮迎霜却只觉十分的解气,犹残忍的往伤口上撒盐,“沫儿姐姐没有听清吗?那本宫不妨说的再清楚点……你的司徒陵轩,他死了……他昨天就死了……”
悠悠一笑,“……沫儿姐姐你这回应该听清了吧……”
女子清脆的笑声,如泠泠泉水般响彻在死寂的房间里,夏以沫怔怔的听着,身子一动也不动,陷入长久的失神,直至一道闪电,蓦然划破天际,将偌大的房间都照成一片惨白,才仿似回过神来般,轻声道,“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阿轩不可能会死的……”
她蓦地抬眸,盯住对面的女子,“你在撒谎……阿轩他不会死的……宇文熠城他说过……他说过,他已经解了阿轩身上的烟花三月……他怎么可能会死?……不会的……”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声嘶力竭,到最后,却是语声越来越低,几不可闻。也不知是在说给对面的女子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一刹那间,夏以沫突然什么也想不到。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陡然之间,被人掏去了所有的东西,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听不见窗外如珠玉落盘的茫茫雨声,闻不出面前被打翻的茶水幽冽的清香,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惟有一片麻木。
如行尸走肉。
失却一切感官。
阮迎霜在一旁冷眼瞧着,仅有的一丝内疚,也终被强烈的妒忌噬了去,只听她冷冷嘲笑道,“怎么不会?难道沫儿姐姐你真的以为,熠城大哥会放过那司徒陵轩吗?他想要他的性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真心救他呢?……”
“……本宫真不知道,沫儿姐姐你是愚蠢,还是天真?……竟会真的相信熠城大哥会容忍你的司徒陵轩还活在这个世上……”
对面的女子,后面说些什么,夏以沫仿佛听见了,也仿佛没有听见。她只觉得头突然很疼,像是有千万根针,正在狠狠扎着她一般。头疼欲裂。
“不要说了……”
夏以沫突然嘶声打断了犹在喋喋不休的女子,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再听。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夏以沫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的撞上桌腿,一刹那间钻心入骨般的疼痛,瞬时击中她。她却仿佛什么也觉不出般,哑声问道,“阿轩他现在在哪儿?……”
他现在在哪儿?
抬眸望去,四周,一片茫茫雨雾。
……
瓢泼大雨,断了线似的从天际倾倒下来,一下下砸在人的身上,如钉子锥着人心一样。
夏以沫不知自己在雨中跑了多久,好像漫长过一个世纪。终于,她看到了她一直在找的人……
茫茫雨雾里,一袭素白衣衫的宇文烨华,擎着伞缓缓向宫门走去,而他的身后,看不清面貌的四个黑衣侍卫,正合力抬着一具薄棺……
夏以沫呆呆的立在那儿,全身脱力,脚下再也挪不动半分。
宇文烨华似没有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蓦然看到她的刹那,脚步亦是一顿。
许久,男人方才缓缓走至她的面前,手中的二十四骨伞,遮在她的头顶,轻声唤她,“沫儿……”
夏以沫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存在,一双被雨水打湿的眸子,只怔怔的望着他身后,嗓音沙哑,喃喃的问道,“棺里是什么人?”
她衣衫尽湿,雪白的面容,一丝血色也无,死死望住棺木的一双眸子,像泯灭了的星辰,一丝光亮也无。
时节已立秋,落雨冰凉,她单薄的身子,在夹杂着夜雨的泠泠冷风中,瑟瑟发抖。
宇文烨华心中漫过阵阵疼痛,近前,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劝道,“沫儿,我先送你回去……”
夏以沫却蓦地一把将他推了开,“棺里是什么人?”
她嘶声问。然后,也不待身旁的男子的回答,已是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扑到了棺木前,拼命的推着棺盖……
雨落如帘,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身上,宇文烨华远远望着她将苍白的唇咬的出血,望着她用尽全力的推着面前的薄棺……他想走到她的身边,他想紧紧的将她抱住,告诉她没事的……可是,他却不能迈近那一步……
沉重的棺盖,终于在一声闷响之后,被她推了开,露出躺在棺底的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