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养伤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柳星岚就阴着脸走进里屋找岑琴。

本以为岑琴是睡着的,却没想到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盯着幽幽开了一丝的窗缝发呆,感觉到柳星岚的气息才转过了头,弯唇一笑道:“哟,这么早就醒了。”

柳星岚瞪了他一眼,用手指了指嗓子。

岑琴还是笑,眼里有些奸计得逞的狡黠:“药效早解了,根本维持不了多久,认识五年了,你竟然还猜不出来?”

柳星岚的脸色更不好了,郁闷道:“你折腾我有规章可循吗?上次那颗让我吃不下饭的药不是维持了三天?”

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当真恢复了原本的声线。

岑琴秀长浓黑的眉毛挑了一下,似在回忆:“是吗?哎呀,我都忘了。”

柳星岚懒得再计较,瞥了一眼床,紫笛盖着被子躺在正中间睡得深沉,看样子似乎一直没动过。

“你没睡?”柳星岚讶异的问道。

岑琴又看向了窗棂,侧脸利落干净,俊秀非常:“本来是想方子给你师弟调理身体,拔出他脑后金针之后,他贸然恢复被封埋多年的记忆身体会受不了,得用药补补,想完了觉得夜色应该不错,就开了个窗缝看夜景,一不小心就天亮了。”

柳星岚不以为然道:“大冬天的看夜景,不就是下雪,有什么可看的。”

岑琴扭头瞟了他一眼:“俗人。”

“是是是,我一介武夫要没你乐极山传人那么风雅,你看咱们早上吃点什么?”

岑琴看景的心情完全被打破,一双黑的湛亮纯澈的眼睛盯着柳星岚看了片刻略有惋惜的叹道:“厨房有粥,想吃自己去盛。”

柳星岚闻言往门外走,出了门来到竹屋主屋旁边的小厨房,里面柴米油盐俱全,并未蒙灰,看来岑琴近期一直住在这里。

灶留着余温,揭开锅盖,里面的粥袭来一股米香气,隐约还夹杂着一股好闻的药味。

柳星岚用放在灶台上的木勺和碗舀了两碗粥,盖上锅盖端了过去。

将粥放到桌上之后,他大喇喇的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口对里屋的岑琴道:“手艺见长啊,你什么时候做的?”

“你醒前的半个时辰。”

柳星岚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墙壁,厨房离这里不过一墙之隔,煮粥的声音再小,以他一个练武之人的机敏也不可能听不到,他会心一笑:“那么大动静我都没醒,看来也就在你这能睡的那么踏实,等回去又没好觉睡了,不过有你跟着也不一定。”

岑琴从里屋走了出来:“少给我戴高帽子,没有特殊情况,最多跟你在苍鸢阁待三天,解决完你的事爷还要游遍大江南北呢。”

“哎?才三天?”

岑琴白了他一眼:“不然呢?这节骨眼,我去凑什么热闹?”

柳星岚也没再说什么,几口喝完粥躺回榻上,嘟哝着得养精蓄锐,闭上眼睛又睡了起来。

岑琴坐在桌前慢慢喝着另一碗,等柳星岚睡得熟了才放下碗走进里屋,站在床前看着紫笛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那双漆黑纯澈的眼中划过一丝道不明的光亮,他才动起手把人从床上扶着盘膝坐好,自己盘膝坐在紫笛身后,一手压在他后脑,一手运起内力送进他背心。

如此持续了一刻,他放在紫笛脑上的手忽然捏着什么移到了旁边,随后收手下了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屋内几上。

那是一根极细的金针,闪着锐利的锋芒,顶端细如发丝,末尾却带极精巧的细钩。

“一觉醒了,你会记起你最想见到的人,就该回去了。”

他并未对着金针多做研究,对着紫笛轻轻叹息一声,将人重新放平躺好,盖上被子之后,又坐回了窗前。

一阵冷风袭来,窗缝略略大了一些,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却是灰蒙蒙的,孩童手掌大的雪片宛若夏夜的雨一般接连的落到地上。

地上的雪已经足够没了脚踝,中原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大的雪了,仿佛预示着什么,一片片堆积成看似平坦的陷阱。

“还真像那夜的雨。”岑琴蓦然笑了起来,略显苍白的唇角轻轻勾起,眼瞳中纯澈的黑变得有些邪气。

“星城,星城。”

幼嫩的小姑娘像朵桃花一样绽放着叫他的名字,亲切的仿佛一直待在一起。

那是谁?

又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他看着眼前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从一个小小的粉团变成七八岁的娃娃,看着仿佛年幼的自己在她的陪伴下一日又一日的成长,充满幸福的,毫无悲伤可言。

他费尽力气的想,想的头脑生疼,终于完全记起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桃鸢。

是桃鸢。

——桃鸢桃鸢,等你长大了我就跟师父说娶你为妻,你记得答应哦。

——好啊。

——我们拉钩。

两只稚嫩的手伸出细幼的小拇指紧紧勾到一起,仿佛神的提醒,蓦然拨动了脑中深藏的记忆。

笑着的,稚嫩的以为可以地老天荒的记忆。

无法言喻的悲伤侵袭而来,让他极想睁开眼睛去看看那个人。

然而,记忆却是不完整的,他只能在梦里循着片段来想起那一段总角时光,仿佛只有天界才能看见的蝴蝶,在翅膀闪动的时候撒下一颗颗无比明亮的星辰,翩跹着成为记忆里所有的人和事中最为重要的存在。

“桃鸢……”他在睡梦中呢喃,终于在苦思冥想中慢慢张开了昏沉的眼,帐顶是醒目的竹青色,却让他恍惚不已。

——“桃鸢六年前被音鬼杀死了,你知道么?就在你忌日之后的第五天,她还趴在你的衣冠冢之前哭,让师母给你做了很多桃花糕……可是,眨眼间,她就被音鬼杀死了。”

——“……我们找大师兄一起去玩呀。”

——“你很爱吃桃花糕呀?我叫娘天天做给你吃。”

——“……你真的不能想起桃鸢了么?”

——不可能的,他记得桃鸢说过长大了要嫁给他呢,怎么可能会死呢!

断续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他终于清醒过来,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就要下床。

岑琴早已闻声从窗边回身看着他,秀致的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

紫笛对着岑琴愣了,似乎无法搞清面前的状况,盯着岑琴的脸过了片刻才道:“你是谁?”

“你师兄的朋友。”

正说着,柳星岚不知何时醒了从外屋走了进来。

紫笛看到柳星岚脸色忽然变了,记忆这才飞速的串联到一起,他惨白着脸看了看柳星岚,又看了看岑琴,似乎有些什么不能相信,拧眉道:“你们想干什么?”

岑琴挑了挑眉毛,起身往外走道:“你自己解释吧,我去买点药材,金针在几上放着。”

屋内霎时只剩下两人,柳星岚坐在岑琴靠在的椅子上,眼睛平静的看着紫笛,开口道:“你现在知道我是谁吗?”

紫笛有些犹疑的点点头:“大师兄。”

柳星岚笑笑,微微顿了一下:“看来是想起来了,那你……记得桃鸢么?”

紫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再次点头,眼神躲闪:“记得,她现在怎么样?十八了,已经嫁人了吧?”

柳星岚叹了口气,有些怜悯:“没有,你俩青梅竹马,她若要嫁,怎么会嫁给别人?她去世了。”

紫笛一下子从床上坐到地上,脸色由苍白变得惨白,似有不可置信的记忆在脑中翻飞,嘴唇哆嗦着,话语也开始断续:“你……你在客栈说的都是真的?”

柳星岚没去扶他,目光看向几上闪着光亮的金针,语调沉叹:“是真的,你被三根金针封了记忆,岑琴,就是刚刚你看到的那个人,帮你取出了一根,就在几上,所以你才记起了我,你自己应该也能明白吧?”

“当年我们都以为你死在了荒原界,若非此次偶然,恐怕再见绝不是如此平和的方式。”

然而,紫笛并没有听他说话,自顾自的低下了头,突然再抬起来时,眼眶已经变得通红,他盯着柳星岚紧紧皱着眉头,不死心的问:“师兄,你说桃鸢真的死了?”

柳星岚微皱着眉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死了,六年前被音鬼杀死的。”

“不可能!”紫笛蓦然站了起来,神色阴鸷而恐慌:“我要去看看,我不信!”

他说着就往外冲,被柳星岚一把拦下来:“你现在不能去。”

“松手!”

“你冷静点!”

“我让你放手!”

拉扯之间,师兄弟就动起了手,然而,到底是苍鸢阁的接班人,即便有伤未愈,紫笛依旧在五招之内被柳星岚按在了地上。

“你的身子需要调养,过几天我会带你回去。”

“放手,我现在就要去!”紫笛红着眼睛挣动着,不依不饶。

柳星岚干脆利落的把他打昏了,最后把人抱回床上躺着,点了睡穴,眼睛看着紫笛脸上未褪的痛苦神色,眉间神色凝了又散,最后叹息一声拿起几上的金针看了看,又放回原处,坐到了床前的椅子上,学着岑琴透过窗缝看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