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真便要将她认成那个女人了。那个喜欢勾起唇角浅笑的,喜欢抚摸着我的头夸赞我漂亮的,父皇的芙妃。
“你是谁?”我自惊讶之中回过神来,却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忽然便很想要知道她的名字,想要认真去揣度一下,这个模样是不是只有那一个名字才能配得上。
“和你有关系吗?本宫是谁,岂是你一个外邦人随便就能问的?”她黑亮亮的眸子,含情带意,好似比黑曜石还要闪耀。但是投射到我身上来的,却是一片淡漠疏离。
她便是那么排斥我,且看不起我!
我是西廖国尊贵的皇后之子,是父皇的长子。人人都知道,等我长大后一定是要继承皇位的。故而,人人对我都是宠爱,尊敬,又羡慕的。
可曾经,哪里有人会这般瞧不起我?我真的从未被人这么不重视过。
本来对她很是喜欢,热情高涨的心绪。忽而便被她那寒凉的眸子,傲慢的语气,浇熄干净。甚至有丝怒气,盈盈绕进了我的心田。
“本王就是问你,怎么了?”我没想到那时的自己,竟然会这般固执。上扬的眉眼,带足了挑衅,斜斜睥睨着她。
她转过头去,不再搭理我。好像在她心里就是那般讨厌我的,看也不愿多看一眼,说也不愿多说一句。
这更是激起了我的怒气,双目徐徐燃烧,刚想发火之际,却听见一个尖细稚嫩的声音,透过层层树木的掩映,传了过来:“公主!公主!”
正自诧异间,我便看到身旁的她,自莲池边站起身来,摇晃着白皙娇小的手掌,开口答应着:“本宫在这儿呐,喜儿。”
原来她是公主?!我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可下一刻,便见到她粉色的身影,自我眼前飞奔了出去。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奔跑的样子,她便已经扑到了那个今日尊贵无比的男子怀里。
柔柔嫩嫩的,含满撒娇的嗓音,透过微风传了过来:“淳哥哥!你怎么过来了?宴会结束了吗?”
“还没有呐。我担心殇儿,便过来看看你。千万不能调皮,知道吗?”舒子淳依旧如之前见到的那般,唇角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意。眸子弯弯,双眼柔情的看向扑在怀里的那个小人儿。
“哪里有啊,我才没有呐。是他非要跑过来质问我的。”她娇滴滴的说着,转过身一手,指向了依旧愣在莲池边的我。
“殇儿不得无礼。”舒子淳说着,笑意盈盈的眸子朝我望过来,扶开扑在他怀里的娇小瘦弱的身子,牵着她一起,大步向我走过来,嗓音柔和:“原来是西廖国的皇长子,失敬失敬!殇儿年纪小,不懂事,有得罪的地方,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本王才不会跟她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呢?不就是叫殇儿吗?哼!”我说着骄傲的将自己的头,高高扬起。眼睛更是斜到了天上去,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当然这么做,也只是小孩心性。记恨她之前对我的无礼,坚持我一贯的原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尔后,我向着旁边一脸淡笑的舒子淳,微微点了点头,镇定自若的说:“本王离席太久,唯恐父皇担心,就先回去了。今日得见太子与公主殿下,心内很是欢喜。”
我说着这番话时,眸子却是不住的往她身上撇去。想要看到她是否有挽留之意,哪怕只是有一点点不舍得也好。可是她却没有,依旧如最初那般冷漠的望着我。
仿似我就是毒蛇猛兽,她在我与她之间,迅速建立起一座无形的巨大坚固的墙。让我触摸不到,越离越远。
我万分沮丧的回了宴席中,过了一会儿却见舒子淳也来了。我慌忙转过身向殿门口望去,那里却是空空如也,并没有出现她娇小的身影。
晚上,我询问了父皇才知她的名字,舒衣殇。也大体的了解到,虽然东舒就她这么一位公主,但是她却并不受宠。也不知原因为何,只知她与她的母妃,舒皇都不待见的。
后来的第二年里,我装作要出去江湖中历练一番的样子,以及想要去看望三皇叔的真挚的情意。向父皇恳请了两个月的佳期。
以后接连的两年间,我都是如法炮制,在素焰的陪同保护下,去看望了她几回。对于她,也就了解的多了一些。
不过,也只是仅存在那张形似的面容上。我如醉如痴,仿似着了魔一般,特别想要见到那张面容。甚至一刻都不愿离开的,想要见到她。
当然,表面上虽说是去看望三皇叔,实际上还从未进过三皇叔的家门,只是在外面偷偷摸摸的瞧瞧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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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顺利登基做了皇帝,诸多大事小事都要请旨于我,我便渐渐的忙了起来,也再未去看望过她了。又因为有了盈紫的缘故吧,慢慢的我就将她忘记了。
直到去年舒子溶专程来西廖找我,我才忽然又想起来这么一位公主。当时,对她还是充满了很多的幻想的。
想着这么久未见,她应该长成大姑娘了。而且,应该也像极了当年的芙妃吧。
虽然当年的那个时候我才十几岁,可是我对她的印象却是很深刻,存留在脑海中久久不能够忘记。那个有着明媚笑颜,妩媚妖娆的女子。
自从答应了舒子溶之后,我的这种希翼便迅速膨胀起来。甚至每一夜都会梦见她,梦见她对着我妩媚的笑,温温柔柔的眸子里全部是亮眼的光泽,紧紧的将我望着。
这场看似过家家般的战斗中,最让我期待的,便是能够迎娶她来西廖之际。故而,在这场早已经导演好的战场中,我都是尽量妥协着溶王的。
只为尽早达成他的目的,以便迎来属于我的一种,超乎我自己意料之外的执着。
终于,那一天还是伴着明媚的骄阳,迎进了我的生命中来。我怀着那样满心满眼里的欢喜,专程去城门口迎接她——我生命中一个特
殊的女人的到来。
我再一次见到长大成人的她,十六岁如花一样年纪的她。比起政治利益来,心里更多的却是欢喜。
我不敢想象父皇若是见到这张面孔,会作何感想。母后见到她,又会作何感想。
可那一刻,我仿佛忘记了世间所有的人,也仿似忘记了自己身为皇帝这件事实,满眼里全部都跳跃着她粉红色的身影。
果然,她没有让我失望。长大了的她,简直和当年的芙妃,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是她的眉眼里全是清冷一片,没有半丝温柔,更没有半丝妩媚。
好似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任何事情都入不了她的眼睛里。宴席中的她离我这样近,我们紧紧挨坐着。我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熏制的使人精神清爽的淡淡的香气。
她虽然也是笑着的,可眸子里却没有任何焦距,幽深看不见底。她的一切我都看不真切,只有眉宇间紧紧萦绕的深重的哀愁与怨气,才能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此刻坐在我身边的,并不是一尊木偶娃娃,而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
自那次宴会之后,我忽然没有了见她的勇气。之前对于她的所有的希翼,所有的有关于她的幻想,都在一瞬间坍塌崩溃。
是我自己亲手为自己挖出了一个坟墓,非要掩耳盗铃的欺骗自己,用所有的不真实的幻想麻醉自己。才换来如今这般,失望远远大过希望的现实。
可是,我却听说臣弟经常无事了便去寻她。他们好像还挺能谈得来,听说呆在一起便是大半日的光景。
当素焰,莲儿都争相告诉我这些时,我以为臣弟对她只是有些对于母亲的依赖的。毕竟,她们长得如此相像。
可即便我对她放下了之前所有的痴念,所有的空当单薄的幻想,可她依旧是我要迎娶的皇后,依旧会是我的妻子。
这点微薄的认识,曾让我暗悔的心里,有了一丝丝细小的甜蜜,一丝淡淡的光芒。
可新婚夜那日,她的做法,让我彻底对她失去了任何有可能的幻想。原来她眉宇间萦绕不去的,那么深厚浓重的哀愁与忧伤,都是冲着我来的。
换言之,是我亲手杀了她最亲的亲人,所以她来,便是要寻我为他报仇的。我什么也没说,便默认下了这件事。
即使试图弑君,以使她犯下了可以株连九族的重罪。可我并没有治罪于她。看到那张面孔,我便硬不下心来。
况且打小我便想要表现给那个美丽的女子看的,我那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在这一刻又充塞进了我的胸腔之内。我骄傲的睥睨着她,就好像十四岁在东舒皇宫里,那个雪白莲的汉白玉池塘前一样的神色。
我骄傲的认为,她一个小小的柔弱的女人,能翻出什么浪来,我还不怕!况且,她所学的并不甚精湛的功夫套路,我都知道。她所用出的所有毒药,我也不惧怕。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骄傲自大,拼命想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男子汉尊严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极尽侮辱。
她晃着那张明媚的娇颜。那张我小时候无意中伤害过,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再伤害的颜。一次又一次挑拨我的忍耐极限,伤害我在乎的人。
虽然,我是利用了盈紫。在这场漩涡一般,浮沉难辨的局势中,我利用了她。可我却是喜欢她的。从她甘愿为我挡刀开始,我便喜欢上了她。
但是谨慎多疑的个性,不仅仅是我的专利。我也是因着在宫中长大,耳濡目染的多了,自然对身边,哪怕是再怎么亲近的人,都会生出些许怀疑的。
我调查盈紫,只是想让一切事情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我并不在乎结果,即使,即使这件事真的是盈紫做的。为了保全自己,我会逼迫年一希回老家安享晚年。
但是,盈紫,我依然会宠她爱她。
可没想到,她却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一条永远的不归路。
我恨透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是她,伤害了盈紫。若不是她,我又怎会明白那件事情,不明白便永远也不会去查的吧。
同时也恨透了自己,可等到我回过神来,想要弥补的时候,却已经只剩下一尊毫无生气的躯体。
我借着窗子外面洒进来的月光,撑起自己的手,开始细细端详。上次在紫园殿,我真的是毫无杂念的,就想一把将她掐死的。
本来就如她说的一般,我想要用此华丽的丧葬,来弥补自己的歉意,表达自己的悔意。可是,她站在哪里不好,非要站在烛火旁边。还要当着我的面,将那盏烛台碰翻,尔后燃烧了我为盈紫遮盖起来的明黄纱帐。
当时的我,看到此番情景,脑子“轰”一下子,便失去了一切思考的功能。空白一片,毫无想法,机械般抓起身旁的酒壶就倒了下去。
火势“扑”一下子,燃烧的更大了。可她竟然还能无所事事的坐在了那里说着风凉话,当真让我再也无法忍受半分。
终于,素焰带领那些太监冲进来,将火势扑灭了。还好,盈紫的以后的‘家’,还未燃烧到。我刚松了口气,便想起她这个罪魁祸首了。
那一刻,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顾忌,或者是忘了顾忌什么。脑子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喊:“掐死她!”,“掐死她!”
臣弟不知何时进宫来了,忽然自背后冲过来,狠狠抓住了我掐着她脖颈的手臂。我清楚看到了臣弟焦急的眉眼,些微愤怒的眸子,直直望着我。
长这么大以来,他从未这样看过我。他一直都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般,总会对着我嘻嘻言笑,做起事来,却从不马虎。故而,我对他也是很放心的。
可今次这般,我离得这样近,这么清楚看到了他眸子里的愤怒。更看见了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已经骨节泛白,微微颤抖的他的手。
我突然像是
被烫到了一般,慌忙将手松开了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臣弟对她已经不一样了呢?是从上次她被我关进刑部大牢,臣弟竭力替她先刷冤屈之时?还是自上次臣弟说是代表所有大臣,来向我施压,让我至少也要去皇后宫里走走那次?还是…
我记不太清楚了,有好些细微的关乎她的事情,从臣弟嘴里说出来。而臣弟说的又是那样含糊其辞,却能让我在心里明白透彻。
我便以为是自己想起来的,故而也就没往臣弟身上思考太多。
*
【舒衣殇】
一夜间,其兰屡次劝我,让我稍微起来休息一下,廖静宣也不会知道的。可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拧是倔强着不肯起来。
直到黎明时分,我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想要挪动下,却已经再也动不了分毫。眼睛也好似疲劳过度,看任何东西都出现了好几重影子。
肚子里更是饿的咕咕直叫,身体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来,直接就僵在了那里。
其兰见此,慌忙在隔壁耳房里,为我倒了杯茶出来。我接过茶便要吞咽进肚子里,其兰慌忙拦住我,示意我慢慢喝。
我这才小心翼翼的轻缀了几口,热乎乎的感觉便自喉咙管道,一直延伸到了肚子里。一路顺畅无阻,我心里便感觉好了许多。
可眼睛依然是花花燎燎的,看不真切。头也隐隐作痛,想是神经末梢都被燃烧了。
“其兰,你再去倒杯茶来,本宫还想要喝一点。”我伸出已经有些灵活的右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嗓音沙哑的道。
其兰答应一声,便向耳房而去。我凝神听着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越走越小。实在再也支撑不住了,“扑通”一声歪在了石地板上。
“娘娘!”我仿佛听到了其兰的惊呼的高喊声,也仿佛听到了杯子碎裂一地的刺耳声。我想睁开眼睛告诉她,我没事。
可眼皮太过沉重了,我努力的想要睁开,却依旧是徒劳无功。只觉得疲惫倦怠的很,更有股说不清的魔力,吸附着我,让我赶紧沉入到那片黑暗中去。
我无来由的发起高烧来。烧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很多天过去,依旧感觉像是有着一团分不开的浆糊。黏黏稠稠,拉扯不断。
其间廖静宣来过一回,象征性的寻问了几句就走了。涵妃也来过,送了一些补品,又陪着我说了会子话,才离去的。絮美人也来看望我了,她滴溜溜的眸子里,递出了她的诚意与渴望。
我真的不知道,她能在我这样一个并不受宠的皇后手中,得到什么?!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可依旧理不出任何头绪。便决定不再去想,顺其发展,静观其变。
熙美人也来了一回。甚至连一向看我不顺眼的莲婕妤都来了。也许她就是想看看,我现在这个病的具体情况。
然后再揣度一下,我应该会在什么时候死吧。
这几日夜间,廖静宸来看我时,我都知道。他站在我的床前,大口喘着粗气的声音,总是能将我自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惊醒。
我的脖子肿胀的厉害,总是懒得说话。他也从不和我说话,只是静静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瞧。有时候会走过来,蹲在我床边,一遍一遍仔细小心的抚摸着我的脸颊。
他温热的颤颤发抖的手,拂过我光洁的额头,拂过我清冷的眸子,拂过我微张的唇角。替我理顺窝在颈边的,散乱的发。
我是喜欢他的抚摸的。带着胆怯的抖动,带着温温的热度,带着青涩的懵懂。像极了当年淳哥哥第一次,抚摸我的脸颊时的样子,让我感到熟悉又陌生。
他每次来都会给我带好些药来,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又在哪里找来的。我都会用,这是他对我的心意。
渐渐的,我脖子上的肿胀好了许多,离得远些,不注意看时,基本上就看不出来了。嗓音也渐渐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不再如先前那般粗噶了。
*
这场不大不小的病,足足养了一个月才算好的通透了。听来看望我的喜儿说,这段时间,廖静宣又宠幸了一名女子。
大家都很奇怪,前来看望我的涵贤妃,也表现过自己的不解。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储秀宫的廖静宣,竟然有一日兴致勃勃的去了,尔后便带了那名女子出来。
更为奇怪的便是,那名女子侍寝后的第二天,就被封为了四妃之首的贵妃。中间一点儿过度衔接都没有,直接跃上了最为荣宠的位置。
怪不得要遭受这么多的白眼,以及置疑呢。而且自封妃之后,想是被廖静宣保护的太好了,她还从未在大家面前亮过相。
也因着我身子一直不舒服,免去了晨礼。她便自然不用出门了,也没有了非要出门的理由。况且廖静宣都是在她那儿穿好袍服,去上朝。下朝后,又直接奔去了他赐给她的寰芷宫。
就连一向要在龙翔殿批改的奏章,也吩咐覃公公与喜儿,搬到了寰芷宫里。当真是再也没有出宫来的必要了。
故而,喜儿也乐得轻松了许多。
被大家说的这么传神,况且现在整个皇宫里,上到妃嫔,下到太监宫女。大家茶余饭后,或者是干活的空当,谈论的最多的便是这位新娘娘了。
我也很是好奇,便瞅个空当,细细询问喜儿她的模样。喜儿却是连连摇头,说并没有见到过。我当即便郁闷了,这廖静宣是搞得哪一出啊,再怎么尊贵重要,也没有不见人的道理吧。
喜儿说她奉命送奏折,送到大殿门口,便被寰芷宫里面当值的太监拦下了。只有覃公公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她也曾好奇万分的问覃公公,里面的主子到底长了副什么模样。
覃公公只说很美,便不再往下说了。问得急了,便会轻微训斥一番,却仍是不答言。我在心里暗暗揣度,这位一看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