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了。”陆维钧淡淡的移开视线,和楚骁走到安静的地方坐下,问道,“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骁揉了揉太阳穴,说道:“问了问你家佣人,大概了解了下——你妈编了个谎言,让心腹在旁边以性命要挟,让她们对你说了些荒诞的话,她具体如何威胁林妹妹的,她不说,我也不方便对她怎样,毕竟我是晚辈,也是外人,只知道那一天,她的手下把人家拖上了车。我想,那个医院既然负责给林妹妹做手术,说不定知道点什么,池铭在医疗系统的能力比较大,已经去查了,想必不久之后会有消息过来。”
陆维钧沉默不语。
楚骁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我知道你心里苦,站在你的立场,很多事根本不好办,交给长辈吧。陆爷爷毕竟老了,老人家激动了可要不得,陆叔叔过两天就会回来,让他来办这事儿是最妥当的,但是现在这情况,你也知道,身处高位,很多时候家里的事情只能放在国事之后,所以我还没直接和他说,给陈叔打了电话,陈叔和他打小就认识,又当了这么多年的秘书,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说比较好。你在巴西也吃了不少苦,看你这脸色,实在是太差了,好好的养养,你再倒了,林妹妹难道要从*上挣扎起来照顾你?”
陆维钧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都明白,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她会……”
“我想,她的理由或许很复杂,对林妹妹做的那些事的背后,或许还有别的理由,但是你现在不宜过多费神,去休息下吧。”
他一边说,一边扶着陆维钧起来往卧室走。一楼主卧的隔壁便是准备的婴儿室,陆维钧看了一眼,心剧烈一痛,移开视线,哑着嗓子道:“帮我给人说声,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收起来,别留下什么痕迹,免得……免得她回来了,看着难受。”
楚骁应了声,看着他走进卧室,只觉得他的背影说不出的料峭,就和外面渐浓的秋意一样萧索。
热水冲在身上,让他稍微舒适了一点,他一边擦着身上的水珠一边走出来,坐在*上,目光落在*脚的一个很大的小猪公仔上。
他记得,自己前段时间总是往家里带小女孩喜欢的各种花花绿绿的玩意,可爱的物件摆了一屋子,她挺着肚子看他一件一件的把东西拿出来,忽然闹别扭,说他只顾着给女儿买东西,都不给她买什么,他哭笑不得,但是孕妇最大,他只能过去抱着她哄,又从那一堆玩具里找出这只小猪公仔,对她说:“小猪就玩小猪吧,这个最适合你了。”
她气鼓鼓的,最终还是收下来,放在*上,没事捏两下。
他把公仔拿过来,抱在怀里,纤维里残余着她的气息,淡淡的飘出来,恍惚中他似乎听到她软软的声音:“维钧,我是不是又胖了?”
怀孕之后的她被呵护得无微不至,又不害喜,能吃能睡,身子丰盈不少,皮肤更显白希光润,抱着的时候不再硌手,香香软软,可今天看到她的时候,才多久时间,她就瘦得脱了形,仿佛风吹吹就会飘走。
他用力抱紧公仔,贪婪的嗅着她留下的味道,心里闷得发苦,又想起今天他把她从母亲手里抢回来时她昏迷不醒的虚弱样,想问,却不想再见到那个本该是最亲的女人。
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让他清醒过来,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请进。”
门被推开,池铭和楚骁一起走进来。
池铭把手上的温水和药片递到他手中,说道:“把药吃了,好得快些。”
楚骁道:“刚才维维打电话给我,说林妹妹醒了,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好歹还是把她熬的汤给喝了一半,肯吃东西是好现象,会越来越好的,你别担心了。”
他点点头,依言吃药,池铭等他喝完水,才说道:“我已经问过了,冉阿姨和那家医院的鉴定中心打了招呼,取了你弟弟和你老婆的血样做亲缘鉴定,直接出有近亲血缘关系的结果。”
陆维钧呆了呆,楚骁皱眉:“这又是唱哪一出?”
池铭摇摇头:“具体原因,看冉阿姨那样子是不会对咱们说的,我推测,出个这样的结果是想逼着人家去做掉孩子吧,甚至,我的医院里的医生也被她威逼利诱,出了个同样的报告,真是太不巧了,我有事去了趟广州,让她钻了空子。”
“她怎么会想起用这样的法子?”陆维钧思索着,良久,脸色一变,“我记得,以前三叔似乎对若初的母亲很倾慕!可是三叔人品端方,不可能在人家结婚前后去招人的!”
“林妹妹也不至于对自己爸妈是谁也搞不懂吧……”
“我也觉得疑惑,正好,你今儿不是打晕了她的一个手下吗?那家伙还在医院,我就去问了,我想,既然是心腹,应该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听他说了,冉阿姨能确定,林若初并非林教授的亲生女儿……”
陆维钧惊住。
“听我说完。”池铭把他按住坐下,继续道,“林教授是b型血,林夫人是o型血,但是林若初却是a型血,这么多年林教授一直瞒着,说林夫人也是a型血。正巧,陆三叔是ab型血,加上一些书信和照片的证据,实在是让林小姐慌了神。冉家在移动有人,限制林小姐的通话轻而易举,她联系不到可靠的人询问,只能做鉴定。她不大相信冉阿姨,留了个心眼,悄悄采了陆桓之的血到了我医院鉴定,谁知这一步也被算计了。”
“然后呢?然后她就同意打掉孩子?”陆维钧眼睛发红。
池铭摇头:“她不同意,觉得蹊跷,毕竟这样她是没理由再和你一起了,冉阿姨找你爸爸你爷爷出面岂不是更可信?冉阿姨不同意,她起了疑心,结果,林教授在他们手上,这实在是没法子了。”池铭顿了顿,又道,“按照冉阿姨的性子,我想,这次她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恐怕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林教授没被控制,林小姐也会被强行带走。”
“她疯了!她怎么会这样!”陆维钧拳头捏得紧紧的,关节格格直响,倏地起身就往外走,“我要问问,她这样处心积虑的对付若初是为了什么!无冤无仇的,就算上次没有任凭她欺辱,让她不高兴,她也不至于这样狠毒!”
冉墨静静坐在沙发上,维持着高贵的仪态,眼神里透出一种不顾一切的森冷,见陆维钧出来,咬了咬牙,别开视线。
“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若初?”
冉墨不言。
陆维钧深深呼吸,稍稍冷静了一点,说道:“你不满她的家世出身,我能理解,但是何至于这样狠?即使对她不满,这孩子毕竟也是你的亲孙女,你怎么可以……”
“我还是你妈,你有什么资格用质问的语气对我说话?至于为什么……景如画以前就搅得陆家不安宁,现在她女儿竟然想登堂入室?”
“可这和若初有什么关系?她人品如何,我清楚!我还不至于看不清楚自己的枕边人!”
“基因是改不了的,林若初和她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除了招惹男人,一无是处!”
陆维钧只觉得心脏几乎要从嗓子跳出来了,脸憋得通红,楚骁和池铭迅速拉开他:“维钧,别说了,此事自然会有个结果的,你先镇定。”
陆维钧死死忍耐,良久,冷冷道:“我真不知道,妈,你说话可以这样刻薄,和市井妇人吵架有什么区别,爸当时怎么,怎么……”
冉墨轻轻一笑:“没有冉家,陆家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斗垮了,这恩情,陆家偿还不了!”
陆维钧闭了闭眼:“我第一次知道报恩还得用自家的儿媳妇和未出生的婴儿来偿还,妈……不,我不会再这样叫你,对杀了我孩子的凶手孝顺,我做不到。”
冉墨脸色一变:“你竟然为了林若初……”
陆维钧不搭理她,疲倦的对佣人摆了摆手:“带冉司长去别墅副楼安置,别让她走了,也别让她出现在我面前。”
“你敢软禁我!”
“我只是觉得去警察局未免失了陆家颜面。池铭,楚骁,我们回医院吧,看看若初。”
冉墨被带走,惊怒交加的言辞渐渐远去,陆维钧上了车,把额头贴在窗玻璃上,盯着渐浓的夜色,神情凄楚。
林若初坐在病*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木偶,楚维维把热水袋灌好水,递到她手上:“手那么凉,拿着吧,你这也算是坐月子,可一定要注意保暖。”
她拿过,抱在怀里,低低道:“谢谢你。”
“别对我这样客气,要不要喝水?”
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三个男人走进来,陆维钧又开始咳嗽,害怕传染,就站在门边,远远望着她。
她看到他便低下头,眼里渐渐漾起水光,他松了口气,情绪能宣泄就好,可是很快他又心疼起来,只恨不得把她抱进怀里,他咳得越发厉害,池铭皱眉,拉着他出去:“生病的时候还这样费神,怕是严重了,跟我去检查下,别转了肺炎!”
楚骁缓缓走到林若初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说道:“本来想把你送到池铭那里疗养,但是你现在太虚弱了,挪动的话反而麻烦,横竖这里的条件也不差,你就好好养着,等情况好些了就回家。”
“好。”
“你还年轻,今后机会还很多,早点振作起来。放心,你的委屈不会白受,这一次不会有人给那个人开脱,后天陆叔叔就回国了,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的。”
林若初勉强扬了扬嘴角:“谢谢你。”
“今后……有什么事的话直接找我也行,你怎么……”
林若初眼里满是痛悔,声音亦哽咽了:“我……当时她说了那么多,我根本找不出错处,乱伦这种事,我怎么敢随便说!她有法子让我没法打通陆叔叔的电话,爸爸也被她……后来回过味了,我家里所有的人都被她给控制,我……”
楚维维连忙递过手帕,轻抚她的背,只觉得嶙嶙脊骨一节一节那样明显,隔着衣衫都那样硌手,心也是一酸。
楚骁叹息:“好了,你别想太多,她打得算盘不错,想你自己乖乖离开,她还不落错处,但是按照她那阵仗,你如果当时不信,她肯定是直接把你绑走。”
林若初用力抹着眼泪,手心一片湿痕。
一低头,她便能看见自己被薄被盖住的小腹,那样平坦,刺着她的眼。
“她已经会动了……我被她拉到医院的时候,她动了,她肯定知道什么,她肯定很怕,可是我保护不了,都是我不好……”
“她不会怪你的,你的宝宝那么懂事。”楚维维低声安慰,林若初听到“懂事”一词,便想起陆维钧得意洋洋的话:“真是好孩子,不折腾人,让你安心吃安心睡,气色还比以前好,多懂事,今后肯定不费神。”
她哭得气噎喉堵,楚骁兄妹束手无策,毕竟这样的心结不是外人劝一劝就能解开的,两人只能想法子安慰一阵,唤了护士来给她打了点镇定剂,看着她安安静静的睡着,才稍稍放了点心。
三日之后,陆谦到了a市。
陆维钧身体底子不错,兼之年轻,已然病愈,亲自去机场接父亲。
陆谦看到他,先用力的抱了抱他,陆维钧微微一怔,旋即黯然,低低道:“爸,你回来了……”
陆谦的鬓角已然有晶亮的白发,眉眼皆是疲惫之色,他拍了拍儿子的背,深深一叹:“我疏忽了。”
陆维钧攥紧拳,声音微颤:“爸,这又有谁想得到呢?”
陈思楠在一旁劝道:“部长,风大,先上车吧。”
“先去医院看看林若初,然后……”陆谦双眉一轩,眼里透出浓浓的厌恶与憎恨,冉墨的名字他根本不想提。
在车上,他只问了问林若初身体状况,便不再多说,阖目养神,一点一点积蓄着精力。
赶到病房时,林若初正捧着一个小碗,喝着李嫂熬了许久的山药排骨汤,看到陆谦,她连忙放下碗想下*迎接,陆谦摆摆手,忙道:“你别太紧张,先吃东西,好好补养。”
陆维钧坐在她*边,拿起碗吹了吹热气,舀了一勺汤凑在她唇边:“我喂你。”
陆谦见林若初不大自在,温言道:“你就别固执了,现在你身子不好,端着碗容易累,让维钧照顾你吧。”
见公公都发话了,林若初也乖乖的张嘴咽下汤汁,陆维钧用勺子把炖得酥烂的排骨的骨头给取走,舀着肉喂她:“只喝汤不行,专家都说了,大部分营养是没法溶解在汤里的,多吃点。”
如此喂了她两小碗汤,又看着她吃下一块楚维维专程去城西老字号点心铺买来的红糖蜜枣软糕,他才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柔声道:“气色好一些了。”
陆谦看着两人安静默契的相处,不由得怔了,直到儿子叫他才回过神,轻轻咳了一声,说道:“这几日的事,我非常懊悔,但是多说的话,大家都伤心,过去的事也不能转圜,现在我向你保证,今后任何人都动不了你,你就放下心,好好的和维钧过日子,毕竟生活是得继续的。”
林若初眼圈一红,陆维钧抱了抱她,温言安慰了片刻。
陆谦又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听人大概说过了……造成这后果的原因之一,便是我们对你隐瞒了些事,你心里疑问肯定很多,想问什么,就问吧,如今再瞒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林若初沉默半晌,低声问:“我真的不是爸爸的女儿吗?”
陆谦抿了抿嘴:“不是。”
林若初只觉得一股酸涩之气从胸口蔓延开,说不出的难受,陆维钧拿来热水,她喝了两口,缓过气,声音微微发颤:“爸爸……爸爸一直知道?”
“你一出生,他就知道了,他只是觉得,毕竟下了决心认你这个女儿,那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想起什么风波,所以瞒着你。”陆谦顿了顿,叹道,“他这么多年的确是把你当亲生女儿疼爱,尽心尽力,实在难得。”
林若初怔怔流泪:“一定是因为他很喜欢妈妈……妈妈为什么要……那我是谁的孩子?”
陆谦闭了闭眼:“楚远征。”
林若初抬起头,陆谦补充道:“楚骁是你的亲哥哥。”
她耳中嗡的一响,本能的抓住陆维钧的手腕,身子一阵热一阵凉,愣怔半天,垂下头,声音微微的哽咽:“我……我姓林,我只想要这个爸爸……”
陆维钧连忙抱着她:“乖,以后和以前还是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后他会一样待你的,别担心,听话……”
林若初喉咙肿痛起来,哑着嗓子问:“我妈妈,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难道真的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她怎么又会有嫁入陆家的机会?后来还和楚将军那样……当时,当时楚将军应该都结婚了!她为什么要和有妇之夫……”
陆谦脸色微沉,说道:“别这样难受,听我说,景如画她不会像那人所说的那样不堪,所谓招惹男人,其实是无稽之谈,本来漂亮又多才多艺的女人就讨人喜欢,追求者多一些很正常。当时,陆诚和她一个部队,陆诩去探望的时候便认识了她,两人很谈得来,为了避嫌,景如画介绍了林知闲和他认识。那张和我母亲留影的照片也被曲解,当时母亲因为妹妹的事情卧病在*,陆诩为了让她宽心,便请了和四妹年龄相仿的景如画来给母亲唱唱歌散心,妈当时没弄清楚情况就给了个礼物,闹得很尴尬,但是送出的东西她不喜欢收回,所以你家有一个古董香粉盒。其实有些事情也巧,你和维钧一起了,盒子又凑在一起,也是缘分吧。”他温和的看了儿子一眼,继续道,“她和楚远征并没深交,只是,楚远征毕竟级别高,来找她说说话,她也不能太生硬的拒人千里之外。当时老楚……真是着了魔,虽然碍于纪律他没有表现什么,但是我们几个关系密切的人都知道,劝了他,他应声,却没有往心里去。后来你妈妈下了决心离开了部队,和林知闲结了婚,请了部队的熟人观礼吃饭,老楚喝多了,于是……”
林若初心砰砰乱跳,眼神从震惊转为急怒,又渐渐的溢出泪水来:“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爸爸妈妈,我……我……”她说着,脸上渐渐漫出不正常的潮红,眼睛睁得大大的,急促的呼吸着,连哭声都发不出来,肩膀颤个不停。
她竟然是那场父母痛入骨髓的耻辱结下的恶果,她的存在,便提醒着父母那场不堪的过往,父母对她温柔微笑的背后,是不是藏了泪水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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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工作忙,更得晚些,明天争取上午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