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朕借他的胆。”君曜一把推开了学堂的门,朗声道,“爱卿是有什么异议吗?”
夫子显然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造访,亲自来为萧遥解围,吓得忙跪了下来:“微臣周培源叩见皇上,皇上万福。”
遥儿和众学生见了,紧跟着跪了下来:“学生叩见皇上,皇上万福。”
看着遥儿一本正经的模样,君曜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笑着上前扶起了他,替他拍了拍腿上的灰尘:“怕不怕?”
遥儿摇了摇头,紧紧的抿着嘴:“回皇上,遥儿没有做不忠的事,所以遥儿不怕。”
“这朕当然知道。”君曜笑着拧了拧他的小脸蛋,“今日怎么不叫朕皇帝舅舅了?”
一旁的夫子听到这句话,惶恐得头低得更下了些,遥儿看了眼颤抖不已的夫子,心里很是快慰,脸上却丝毫不露:“回禀皇上,遥儿此刻站在学堂里,便是天子门生,在学堂外,皇上是遥儿的舅舅,学堂内,皇上是遥儿的君,遥儿不敢造次,夫子教训遥儿,定有夫子的道理,皇上还是让夫子先起来回话吧。”
君曜看着小小年纪的遥儿说话有理有据,心里甚为宽慰,便转身对跪在地上不停颤抖的夫子道:“周培源,你不要告诉朕你不知道遥儿是朕的外甥。”
“微臣惶恐。”
“惶恐倒也不必,依朕看,周爱卿年纪也大了,不适合担任宗学府的导师了,还是早些回家颐养天年去吧。”君曜素来宠爱遥儿,虽不愿给他特权,却也不忍他小小年纪就忍辱负重,该有的宠爱,他还是会给他的,毕竟他是御好的孩子,他不愿他受到任何伤害。
“皇上,周夫子虽然迂腐了些,可在教书上也算兢兢业业,夫子教了遥儿很多东西,请皇上再留夫子几年吧。”一旁的遥儿看到夫子因自己而受罚,心有不忍,忙恳求道。
“朕还没惩罚你呢,你倒是为别人求起情来了,嗯?”君曜委实喜欢遥儿这个孩子,此刻,有意考察他的应变能力。
遥儿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突然低下了身,捡起夫子掉在地上的戒尺,递到夫子面前:“遥儿不该在夫子的课堂上看另外的书,是遥儿的错,请夫子责罚。”
夫子听到这番话,猛地抬起了头,沧桑的老眸中满是热泪:“你不是不肯认错吗?”
“如果遥儿不认错,皇上就要把夫子赶走了,遥儿不愿意看到夫子因遥儿之过而被赶走,‘上善若水’,夫子的教诲,遥儿一直铭记于心。”
“萧遥……”老夫子感动得双眼含泪,说不出话来,最终叹了一句,“孺子可教也。”
君曜见目的达到了,也不为难周培源:“朕今日来有事带遥儿走,周培源你就继续讲学吧。”
“是,微臣遵旨。”周培源跪在地上,看着皇上带走了遥儿,直到看到门口那抹熟悉的纤影时,才明白了自己做了多傻的事。
虽然所有人都有意隐瞒着遥儿的身份,但在宗学里做了二十多年的讲师,他却是最明白皇上对帝姬的情意的。很多年前,他尚且只是一个低品级的讲师,在宗学里教一些可有可无的礼仪课,那时,当今的皇上还只是不受宠的曜皇子,他也曾像如今的遥儿一般聪慧过人,但对他的课却没多少兴趣,时常在课上画画写字,他还曾在课堂上搜缴过他写的一张纸,上面满满的都是御好帝姬的名字。
他在宗学里教了一辈子的书,也时常进宫到思乐馆为当时最受宠的御好帝姬上课,可以说是看着曜皇子和御好帝姬的长大的,两人之间的那些儿女情长他再清楚不过,他也明白皇上有意培养御好帝姬的亲生子萧遥,所以从来不对他有特殊照顾,该罚的一样会罚,只是没想到今日御好帝姬回来了,他差点犯下了大错,饭碗不保。
“夫子,遥儿真的是皇上的外甥吗?”一旁的小郡王君致远走上前来,疑惑的问道。
“小郡王还是不要问了,管好自己便是。”老夫子站起了身,收好地上的那本《北朝民俗策》,叹了口气,遥儿这孩子虽然天赋异禀,却是个生性淡泊无争的孩子,皇上的希冀恐怕是要落空了。
“皇帝舅舅国事繁忙,今日怎么有空来看遥儿?”萧遥被君曜牵着手走到外面,脸上露出几许疑惑来。
“遥儿--”御好看到遥儿从里面出来,不由的红了眼眶,忙拉起他的小手翻看:“遥儿,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姨娘,你怎么在这?”遥儿好奇的看着御好。
“姨娘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你。”御好看他身上还穿着那日她买给他的衣服,情不自禁的哽咽了声音。
“姨娘别难过,遥儿没事的。”遥儿乖巧的替御好擦去眼角的泪水,小小的脸上露出几许雀跃来,“爹爹还说遥儿不能见姨娘,这不是见到了嘛。”
“姨娘?”君曜疑惑的看了御好一眼,“原来你们见过面了。”
“嗯,刚回京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御好含着泪点了点头。
遥儿开心的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姨娘对遥儿可好了呢,遥儿身上的这件衣裳还是姨娘送给遥儿的呢。”
御好不知道当初萧权是如何向遥儿解释的,但显然遥儿似乎很高兴看到她,御好心满意足的摸摸他的脸蛋,爱不释手。
“原来如此。”君曜的眸中闪过几丝复杂,一闪即逝。
君曜上前,拉过遥儿的手:“遥儿,皇帝舅舅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愿意相信皇帝舅舅的话吗?”
“当然,皇帝舅舅对遥儿这么好,遥儿当然愿意相信皇帝舅舅的话。”遥儿一脸笃定的道。
“好,那皇帝舅舅现在就告诉你,其实你……”
这时,学堂敲钟声突然响起,一群学生从学堂里面跑了出来,方才替遥儿求情的小郡王君致远拿了遥儿的书袋出来,恭敬的朝君曜施了一礼,又将书袋交给了遥儿:“遥儿,今天要一起出去玩吗?”
“不要了,今天我娘答应了会来接我的,我要陪我娘去佛寺呢。”
“那好吧,我们有空一起去郊外赛马。”君致远朝君曜拜了一礼,随着自家派来的管家离开了。
“皇帝舅舅,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想与遥儿说什么?”
“朕是想说……”
“小世子,下学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御好转过身,看到许久不见的秦管家,许久不见秦管家,他依旧着了惯常的青袍,脸上却比上一次见面红润了很多,应该是很享受如今的生活吧。
秦管家看到御好,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侧夫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看遥儿。”御好淡然一笑,拍了拍遥儿的头,“既然秦管家来了,遥儿就先随秦管家回去吧。”
“御好……”君曜拉了御好的手,急于和遥儿说清楚一切。
“我怕遥儿接受不了,还是算了吧。”她方才也是信心满满的想来认遥儿,可是看到他纯真快乐的笑容的时候,御好突然觉得自己太自私了,遥儿如今有父有母,过得那么好,她怎么忍心让他接受另一段事实呢。
“遥儿迟早是要知道真相的,你不能再委曲求全了。”
君曜说着,刚想要与遥儿说实话,却突然见遥儿快步朝着秦管家身后跑去:“娘,您来了。”
御好放眼望去,看到一袭浅白色长裙的墨螓卿站在那里,朝着遥儿伸开了双臂,遥儿扑进了她的怀抱,甜甜的唤了一声:“娘。”
多年不见,墨螓卿依然和她上次见到的差不多,只是仿佛又瘦了些,倒也不影响她的姿色,她温柔的替遥儿抚弄头发,神色间多了几许为人妻为人母的慈和之态。
御好心里一酸,不忍再看,刚想走,却听到墨螓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御好妹妹吗?”
御好转过了身,看到墨螓卿将遥儿交给了秦管家:“您先带遥儿回府吧,我与御好妹妹叙叙旧。”
“皇上,您也先回吧。”御好松开了君曜的手,说道。
“可是,你……”
“御好自己的事御好自己能处理好,皇上尽管放心吧。”
“那朕陪遥儿出去走走,有事吩咐外面的侍卫就好。”君曜仍有些担忧的道。
“嗯。”御好点了点头,目送君曜离开。
御好紧了紧手,将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压抑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丝淡然却不失礼的笑,方才转过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夫人,不妨到那边树下坐坐吧。”
“好。”墨螓卿点了点头,脸上亦是不动声色的平和笑容。
两人方坐下,便有宫人拿了茶水上来:“公主,萧夫人,请用茶。”
“退下吧。”御好挥退了宫人,替墨螓卿斟了一杯茶,“夫人请喝茶。”
“公主?”墨螓卿冷然一笑
,“看来这三年你过得很好嘛。”
“那也得多谢萧夫人的成全。”御好兀自斟了一杯茶,“御好还未来得及谢谢夫人这三年来对遥儿的照拂之恩呢。”
墨螓卿脸色一白:“所以你这次回来是打算要回遥儿。”
“不只是遥儿吧。”她越是紧张,御好反倒越觉得平静。
“你想要做什么?”墨螓卿手上一颤,几滴茶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我不过是想让遥儿知道谁才是他的亲娘。”御好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夫人不必忧虑,御好答应了爹娘,不会报复你。”
墨螓卿哑然失笑:“你是在可怜我这个将死之人吗?你以为只要我一死,你就可以和萧权在一起了,所以你不屑与我计较了,是吗?”
御好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心知她也没多少日子了,便平静的道:“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还请萧夫人善自珍重,萧大人若是看到你今日这样,也会难过的。”
“不要装高尚,君御好,我告诉你,即使我死了,你也不可能和萧权在一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御好心里一惊,却还是努力的保持着脸上的平静:“你说什么?”
“我说你永远不可能成为萧权的正室夫人,即使我死了,你要留在萧权身边,那么你就永远都只能是妾室,如果你决意让遥儿知道谁是他的亲生母亲,那么他将永远是庶出,我想你这么骄傲的人,不会这么傻吧,嗯?”
墨螓卿说着,狂笑出声,御好倾身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你把话说清楚。”
“你真要我说清楚吗?”墨螓卿苍白无血色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抹残忍的笑,“你敢听吗?”
御好浑身一阵冰凉,痛透骨髓,扣着她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却还是坚持想要知道真相:“我要你说清楚。”
为什么她不能成为他的正室?为什么即使她死了,她还是不能堂堂正正的做萧权的妻子?为什么遥儿只能是庶出,为什么?
“你难道忘了当初萧权身上的蛊了吗?”墨螓卿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漠的笑,看在御好眼里竟比午后的阳光更刺目几分。
“可是……这么多年你难道就没有为他解蛊吗?”御好不敢置信的问出声,她以为她的离开能唤醒墨螓卿沉睡的良知,至少对于她深爱的萧权,她会愿意替他解蛊,让他少忍受一些痛苦,她万万没想到三年了,她竟然还未替他解蛊。
“我怎么会没想过要替他解蛊呢。”墨螓卿痛苦的笑出了声,“是他说他不要欠我人情,要与我划清界限,要无牵无挂的和你在一起,才坚持不要用我的血替他解蛊,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所以……”御好不敢相信墨螓卿此刻脸上的痛苦和决绝,“所以没有解蛊会怎样?”
“你不是猜到了吗?墨萦公主?”墨螓卿再次冷酷的笑,那样的笑就像一把把冰刀,直插御好的心尖,让她痛苦不已。
她是知道的,在北朝三年,身为大祭司,她也修习过各种蛊,她知道萧权所中的是血蛊,这种蛊只要一天不解就会受一天的害,只要下蛊之人种下咒怨,就一辈子都无法解脱了,那么如今墨螓卿的意图是……
“你放心,我不会残忍到让萧权一辈子受苦,我不过是种下了咒怨,要他这辈子只有我一位正室夫人,如果墨萦公主愿意纡尊降贵,这辈子都做他的妾室,他身上的蛊毒就一辈子都不会再发了,你觉得怎么样呢?”
御好紧紧的握着手掌,尖锐的指甲陷进了掌心,也丝毫不觉得痛,此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耳边只回响着墨螓卿的话,一辈子都做他的妾室,一辈子……
“我明白了。”良久,御好才站起了身,木然的向着门口走去,她原以为只要等萧权回来了,等墨螓卿死了,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她甚至都想好了,看在父母年迈的份上,让墨螓卿以萧夫人的名义下葬,她可以不计较墨螓卿曾经是萧权的妻,也可以不计较遥儿到如今还叫她姨娘,她原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改变这一切,她会成为名正言顺的萧夫人,遥儿终有一天会唤她一声“娘亲”,到头来,一切的一切却都成了永不可能实现的痴念。
御好走了几步,突然觉得小腹一阵剧烈的抽痛,御好忍不住捂着小腹蹲下了身,突然,一股热潮从身下涌了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