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城玄曦在整个燕州边陲地形图上,仔细推演了当初范昆明的计划,他发现,即使由他自己来做,也不会比范昆明做得更好。这计划绝对没有问题,如果陈东锋的大军按约定时间到达约定地点,对方那五万人会全部留下,而且,己方的损失可以控制在最低。
但是,这么好的计划竟似敌人早已知道,并设下埋伏,若是陈东锋大军能按时到来,虽然损失会大一些,范昆明仍是能从容和敌人拼个惨胜,还能给陈东锋大军留下大举歼灭的机会。
可是都没有,范昆明战死之后,陈东锋的大军才姗姗来迟,这是明显的贻误战机,且不说这份作战计划是否有所泄漏,就算没有,光这贻误战机,致损失惨重,也够陈东锋喝一壶。
但结果是,范昆明的范家军全军覆灭换来的敌人三万伤亡,全成了陈东锋的战功,陈东锋当初的捷报上写的是,在陈东锋的全面统筹安排下,给敌予致命重击,己方损失两万人,歼敌三万余,大军沿路追歼敌军,敌败而丧胆,大捷!原西防将领范昆明轻敌冒进,落入敌方陷阱,战死!
关于范昆明的这一句,看似很中肯,其实极是阴险。
那时候他不在边疆,只为范昆明唏嘘,此时方知道,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份战报,这又是多么别有用心的一份战报。
战报里,整个作战计划成了以陈东锋为主体形成的作战计划,而那被困死战殉国的范昆明,成了轻敌冒进之人,当时父皇看到这份战报时,曾经哼道:“轻敌冒进,害我两万将士沙场捐躯,要不是他已死战谢罪,我须饶不得他!”
一个被诡计陷害,死战不屈,大义殉国的英雄,成了轻敌冒进带累两万将士的罪人。
现在回想,司城玄曦只觉得心中发冷,陈东锋竟敢颠倒黑白到这样的地步?他看了尹洪波一眼,略一沉吟,道:“当年的战场,你还记得吗?我想去实地看看!”
尹洪波道:“正好,我也要去拜祭一下范将军。不过,那儿现在不安全,王爷您还是要不要以身犯险为是!”
司城玄曦道:“无妨,我们换装,悄悄而去,去去便回。让我也向范将军敬一杯水酒,聊表心意!”
尹洪波感动道:“好!末将与兄弟们替将军多谢王爷,末将这便安排下去!”
“不必,此行不可声张,人数也不宜过多!”他指指荆无言,道:“你我他三人,速去速回!”
荆无言微微一笑,他明白,司城玄曦不想只听一面之词就轻下决断,哪怕有地图,也可能出现偏差。他是要实地去看一看,以确认尹洪波说的都是真的。
尹洪波是战场上的勇士,加上知道自己和这两千多人原本也是陈东锋放到战场上做炮灰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因此再不多说,道:“既然这样,那咱们晚上再去!晚上便于隐藏行踪。”
荆无言笑道:“非也,现在就去吧。我们改装易貌,光明正大而去,反倒安全。羿宗平前锋刚退,现在这段时间,才是最适合去查看的。”
三人都换了普通百姓衣服,骑了三匹快马,一路向西奔驰,到离当初战场还有十几里远处,便将马藏好,步行前往。
一边走,司城玄曦一边不经意地看向尹洪波,只见尹洪波不时看向某处,眼神之中是抑不住的悲伤,甚至在一棵树身上,连连抚摸。
一个粗豪的汉子,神情凄恻地抚着一棵树,情形很怪异,只不过,司城玄曦和荆无言都给予了十分的理解。尹洪波侧过头去,衣袖在脸上一擦,再回过头来,红着眼睛,鼻音重重地道:“王……公子,在下,在下……当初在这棵树下,送走了一个兄弟!”
司城玄曦道:“兄弟们不会枉死的!”他沉静地道:“这里已经接近战场,当初,你们从哪里行军,范将军在哪里设伏反被伏?”
尹洪波指着那些山丘树林,一一解说,但是他所知道的却并不多,只有自己本部的行军踪迹,以及设伏的地点,突围的地点,突围时候在哪里遭遇了伏兵,从哪里冲出,在哪里损失了多少兄弟……
再往前,便是一处坡地,那里有山有石,有树有草,树木葱郁,草木迎风,丝毫不见当年的战场惨烈,尹洪波却对着那坡地之下,咚地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喉中压抑轻呜,却死命忍着,将怀中的酒壶和酒杯拿了出来,恭敬地斟酒,双手执杯,在面前土地上慢慢倾倒,哽声道:“将军,末将尹洪波,前来拜祭你和兄弟们,将军请满饮此杯!”
又斟,倾倒,再道:“将军,末将绝不会坠了范家军的名头,他日战场之上,末将带着敌寇人头,来与将军会合!”
再斟,道:“将军,你当年明明是殉国,却没有点滴战功,没有半分嘉奖,更无怃恤。这都是奸人颠倒是非,将军之冤,总有昭雪之日。将军放心,您的家眷,兄弟们用自己的军饷接济着,虽然过得并不宽裕,但衣食无忧!”
敬完三杯酒,尹洪波在地上咚咚咚连磕十几个头,哑声道:“将军,末将代兄弟们给你磕头了。”
然后,他又斟了酒,再倾倒,这次,却是拜祭那些战场的忠魂。
整个过程,司城玄曦与荆无言没有丝毫打扰,两人的在查看地形,结合对当时情形的了解,在心中还原范昆明当时所处的环境。
他是战场上浴血杀出的战将,荆无言也是极头脑清明智慧过人的青年才俊,两个人只在这里转了一圈,就了然了当初范昆明的情形。
司城玄曦面无表情,但眼中有一抹隐忍的怒火,低声咬牙切齿地恨道:“陈东锋,你竟敢如此瞒天过海!”
荆无言道:“地方已经看过了,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司城玄曦点头。
这时,尹洪波所带一壶酒已经全部斟完,那些清酒,全洒在这一片土地,司城玄曦沉声道:“范将军,请安息。东夏朝堂还没有昏聩到如此地步,忠臣碧血,天地可见,丹心蒙尘,清天不远!”
说完,他对着尹洪波,厉声道:“自此刻开始,范家军不许再流泪。我保证,有我在一天,军中永远有范家军的地位,但若是你们谁敢坠范将军之威,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尹洪波猛地一抹眼睛,单膝跪地,肃声吼道:“是!”
三人毕竟已经到了西启斥候随时能探测到的地方,也不敢久留,尽量选偏僻的地方行走,回到藏马的地方,上马往回疾驰。
但是,他们的行踪还是被西启的斥候探到了,西启在这边驻军的队伍是一个校尉,立刻集了一支队伍,四十多人前来阻截。
等到他们追到时,司城玄曦三人已经拿到了马。
荆无言侧头一看,笑道:“这支小队,正是送上门来的菜!”
司城玄曦冷冷一笑,道:“前来祭范将军,正愁酒薄味淡,不能略表寸心,现在,就借这热血头颅,来慰英灵吧!”
尹洪波跃跃欲试,战意升腾。
三人控马转身。
那校尉仗着人多,又不知道这三人的身份,见他们竟然敢停下来,而且还有正面相对的意思,不由生起嘲笑之心。
那校尉道:“真是不知死活!”
一挥手,四十多人张弓搭箭,对着这边射来。
司城玄曦与荆无言虽是空手,又怎么会怕这些箭支,顺手接了一支在手,上护人,下护马,便向对面冲去。尹洪波没有他们的身手,被他们护在后面,也是向前猛冲。
这些西启兵士只是最普通最低等的兵士,见他们不要命般冲来,箭支被他们一一拨开,大惊失色,忙拔出武器迎战。
司城玄曦先是甩手把手中的箭支扔出,那箭支如同弓弦发射,如电一般向那校尉而去,等那校尉惊觉,只觉喉中一凉,脖子上只剩一截箭羽,还没有发出声音,顿时咽气。
三人如虎入羊群,一阵冲杀,西启四十人的队伍留下二十多具尸体,余下四散溃逃。
荆无言道:“不可恋战,赶紧走吧!”
司城玄曦脸色一冷,道:“不错,陈东锋的人,应该也到了。”
荆无言看了看他,道:“不错,羿宗平退去,陈东锋应该得到消息,针对你的计划,自然已经展开。你准备怎么做?”
司城玄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且看他准备怎么做!”
回去之时,陈东锋派来的人果然已经到了,听说是为燕王初战告捷,准备了庆功宴,并有驻防将军伍俊鹏相隔,司城玄曦与荆无言对视一眼,心中一片清明。
其实这时候的司城玄曦,并没有准备立刻拿下陈东锋,毕竟,他初来乍到,陈东锋经营了西陲好几年,不是马上就能取代的。
但是,正因为陈东锋也清楚自己经营燕州边防好几年,军队大权一把抓在手中,心中有恃无恐,所以为他引来了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