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夜空中,众星光芒黯淡,一轮新月高悬,孤光普照,清冷锐利。
允央几乎是被随纨与石头一左一右架进疏萤照晚的。
刚坐在花梨木镂雕宝凤穿花纹的绣床上时,足尖不小心轻碰了一下床沿,顿时疼得允央“斯斯”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纨与饮绿在旁瞧着允央双脚疼得厉害,碰都不能碰,一碰雪腮边便是冒出一层冷汗。可是不让碰,又如何能观察伤势,快点上药呢?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时,冯春杏走了进来。她看了看允央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娘娘,稍忍一下。”
正说着,手上动作极快地把允央的素锦宫袜脱了下来。
褪下了宫袜,众人这才看清——允央的脚趾与脚底皆密布着颗粒状的青紫色淤血痕迹。
看到这种伤痕,冯春杏冷笑一声:“我当曲俊有什么过人之处呢?不过是前朝玩剩下的一点东西。”说罢,她就把允央的双脚揽在怀里,指法轻柔地按摩起来。
“前朝有位舞姬名叫鸳娘,身姿娇俏,尤其以一尺二寸的柳腰艳冠汉阳宫。先帝一手就可以握住她细腰的大半,经常对别人说她是‘掌中蕊’……”
见冯春杏讲起了前朝秘闻,随纨与饮绿站在一旁睁大眼睛,不由得也听入了迷。
冯春杏抬头看到她俩的样子,双目一横:“你们这两个小丫头片子,柴火棍子似地杵在这里作什么,还不快去拿热手巾,热黄酒和桂通秋茄化淤膏来!”
两人经冯春杏这么一喝,才回过了神,赶紧转身到外面忙活去了。
冯春杏见她们走了,接着说:“可惜好景不长,一次在给皇上跳赤足的胡儿舞时,一个大跳跃过后,忽然惨叫一声站不起来了。”
“后来经宫人查看,原来是地毯里藏有一颗磨出尖的红宝石。正硌在鸳娘的足底,虽然外表看没有出血,但却已将脚底的软骨硌断,她以后便是再也不能跳舞了。”
“老奴那时正是先皇后宫中的一名持灯宫女,算是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可怜鸳娘失宠后,流落到了浣洗局,最后竟然不明不白地被食物给噎死了……”
允央听着,肩头轻颤了一下,咬着嘴唇,幽怨地说:“皇后如此毒辣阴损,先帝就不闻不问吗?”
“唉,”冯春杏眼光悠悠望着床前的宫灯,有着看透世态炎凉的明澈。“大齐国皇室为了避免皇子之间的嫡庶之争,一向推崇皇后的权威。”
“甚至规定,一朝皇帝只立一位皇后,若是皇后去世,后位也会一直空悬。要是说到当今皇上,与皇后娘娘的父亲还有渊源。”
“听说当年皇上从宋国皇宫出来以后,流落到边疆,饥寒交迫,幸好被皇后父亲所搭救,并且引荐给了先帝,这才让皇上的机遇峰回路转。”
“所以多年以来,皇后虽然心胸狭窄,行事任性,但皇上对她总是宽宥相待,一味纵容。除了因为是发妻的身份外,也是为了回报当年国丈的知遇之恩。”
听了这些往事,允央沉默了下来。她知道冯春杏一来是为了给她宽心,二来也为了让她明白这其中曲折的前因后果,以免撞上宫中的忌讳。
“有冯妈妈在淇奥宫里时时点明利害,确是让本宫少走了许多弯路。”允央感激地看了一眼冯春杏。
她接着叹了口气,星眸低垂:“其实本宫能怎样呢?她是正妻,本宫只是个备受冷落的侍妾,除了隐忍又能如何?”
冯春杏看着她的眼睛:“娘娘何曾备受冷落?皇后今日只不过是用珍珠来折磨您,比起前朝来不知强了多少!”
“是吗?”允央双臂环在胸前,没好气地说:“这么说来,本宫还要谢谢皇后手下留情了?”
“娘娘,何苦闹小孩子脾气?您心里也明白最该谢谁?”此时,随纨捧着一碗热黄酒走了进来。冯春杏蘸上黄酒,在手心里搓开了,趁着热乎劲再捂到允央的足尖上。
“若不是皇上在外面一直对淇奥宫多方照拂,我等的日子如何能过得这般太平无忧?别的不说,您看看谢容华的境遇,便全明白了。”
她的手掌滚烫而有力地盖在允央的足底,让她有说不出的舒展感觉,原本一碰便刺骨的痛,此时倒是弱化了许多。
本想反驳几句,最后允央还是咬了下嘴唇什么也没说:“今夜若不是皇上在关键的时候果断地终止了夜宴,自己后来会成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好。”
“纵然不会像鸳娘一样脚骨折断,但是痛到动作变形,当场出丑是跑不了的。如果是那样,按宫规,一顿责罚自己是肯定要领受。”
“可是若说皇上顾念我,却也是不像。整晚,他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摆明了还在为那天的事而生气……都过了这么久,还这样计较,真是……”
忽然一阵滑凉的感觉从足底传了过来,允央低头一看,只见冯春杏拿着一支上宽下窄的木匙盛了一些黑稠的药膏往她脚上抹。
允央眉头蹙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回娘娘,这是加了酒的桂通秋茄化淤膏,最是舒筋活血的。以娘娘的伤势,上三天的药淤血应该就会全散了。”冯春杏涂好了药,又拿起手边白绸布条,细心地将允央的脚包了起来。
包好后,她捧起热手巾在白绸布外腾着:“娘娘皮肤娇嫩,不能直接用热手巾捂。隔着绸布,一来可让药膏的功效加速发挥,二来也不会烫着娘娘。”
“你们两个可看明白了?”冯春杏头也不抬地说。
随纨与饮绿在旁看得正认真,听了她的话连忙点头:“今夜多亏冯妈妈搭手,否则我们两个笨手笨脚地,真怕会让娘娘多遭了罪。”
“滴答……滴答……”殿角上摆着的红铜葵瓣纹滴漏声音愈发明显,提示着此刻已是万籁俱寂,夜深人静。
虽然庭院里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允央还是忍不住把眼光朝窗外扫了扫。
淇奥宫宫门口悬着的两个金凤八角红玻璃宫灯,在秋风中轻摇,忽明忽暗,像两只充了血又困极的眼睛,已然支撑不住,昏昏欲睡。
“他肯定不会来了罢?”允央低头,在心里轻叹。
一阵疾风卷着枯叶,呜咽着拍打在窗棂上,算是给了她一个回答。